林晨宇冷下脸来:"拳头吗?我倒要看看是尚书府看门狗的拳头厉害,还是我这个细胳膊细腿的文弱书生的拳头厉害!"他一言不合当即开打,呼呼两道掌风直冲两个大汉的门面而去。两个大汉促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打翻在地,疼得嗷嗷叫。
这番动静惊动了里面正欲出门的赵熙,心里疑惑什麽人竟敢到自家门口来撒野,挥退身边侍候的下人们,带著苏平几个纵身来到府门前。
只见门口站著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不远处,还有一位清丽秀美的女子,手中捧著一个包裹。
赵熙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不由多看了向眼,顿时大吃一惊:这女子正是秋子悟的贴身侍女画扇!
第五章
赵熙聪明绝顶,见著画扇便知道这两人必是为了秋子悟之事而来,他刚刚正式接到秋子悟游街的旨意,自己不忍心去宣,叫了个下面的官员去牢里宣读,想想又觉得不妥,换了衣服想著再去牢里看看那人吧!
画扇双眼红肿,面上犹有泪痕,一眼看见赵熙出了门,飞快地奔了过来:"赵大人。"当日秋子悟从自己家里被押送天牢时,画扇与赵熙曾见过一面。
赵熙皱紧眉头:"原来是你?为何在我府前大声喧哗?伤我仆役?"
画扇紧紧抱住手里的包裹,仿似包裹里面的东西便是自家少爷的性命一般,双膝微屈,往下一跪:"赵大人,民女有要事要面禀大人!"
赵熙看看四周,很好,没有一个过路人,再瞧瞧这个纤弱的女子坚定的神情,叹了口气:"你随我进来吧!"他突地抬起一掌,凌空一劈,拍碎府前空地上的一块砖石,冷冷地睨著林晨宇:"尚书府不是任人随意撒野的地方!"
林晨宇目的已经达到,大大方方地抱拳一揖到底权做致歉,心里对这位年轻尚书的深厚功力暗暗佩服,陪著画扇走进尚书府内。
赵熙吩咐关上大门,冷著脸吩咐:"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出去半个字,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下人们唯唯诺诺,一个都不敢多嘴,那两个挨了打的壮汉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赵熙领著苏平带著画扇与林晨宇来到书房,关紧房门,自己坐在书桌前,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沈声道:"有什麽事情必须要面禀本官?"
画扇趋前一步,将手中包裹打开递到赵熙面前:"大人请看!"
赵熙接过包裹,略翻了翻里面的文件,脸上倏然变了颜色,眼神犀利,盯著画扇:"这些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画扇浑然不惧,直视赵熙:"这些东西原是我家少爷搜集而得!他将正本交给了云钰,只留了副本吩咐我收好。"
赵熙怔住:"这些东西是你家少爷搜得的?"
画扇点了点头,冷笑一声:"凭云钰那点本事岂能得到这许多!"
赵熙一霎时心乱如麻,他千想万算,也没料到云钰面呈上听的那些秋氏父子的罪行证据竟全是秋子悟收集整理而得,心里对云钰今日早朝的做法更是不解,不自觉垂头喃喃道:"既然如此,云钰怎地如此恨他?"
画扇听出赵熙话语有异:"大人何出此言?"
赵熙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今日早朝时,正是云钰上奏,求圣上下旨将秋子悟游街示众!"
画扇身子微微一晃,倒退两步,林晨宇一把扶住他,面上悲愤莫名:"云钰这个小人!"
画扇秀美的脸庞似哭非哭:"少爷啊少爷!您这是何苦啊?"声音悲怆,宛如杜鹃啼血,震得人心神俱伤!
赵熙心中更是翻天覆地地疼痛:连我也冤枉他了,他怎会是那种助纣为虐、是非不分的人!我......我真是该死!赵熙这辈子从未认为自己有错,此时竟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想起昨夜那记不分青红皂白的重重一掌,愧悔交加。
苏平立在一旁也觉凄然,瞧著自家大人的那副模样,心里暗暗叹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可怎生才好呀?
林晨宇沈声道:"赵大人,现下事情已经明了,可否请赵大人禀明圣上,明日游街之事能否就此罢了?"
赵熙垂著头:"圣旨已经下了,君无戏言,岂有收回的道理?便是明白了也是没有用处的!"心里搅得难受无比,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诡异:"你们可知圣上点了谁去做明日的押送官?"
林晨宇疑惑地摇了摇头,画扇失了魂一般站著一动不动。
赵熙苦笑了笑:"是我!"
林晨宇吃惊地睁大双眼,画扇倒是回过神来了,默默上前将包裹重又接了过来,包好,轻轻抚摸,沈吟片刻,缓缓道:"大人既然已经了解了其中冤情,不知能否保得住少爷的性命?"她犹自记得秋子悟嘱咐她的话。
赵熙暗暗咬牙,忽地立起,沈声道:"姑娘旦请放心,若是秋公子丢了性命,在下再无颜面苟活於世!"
这麽重的话一出口,赵熙自己也吓了一跳,曾几何时,那人在自己心中已如此重要了,竟然心甘情愿与他生死相随!
苏平忍不住喊了一声:"大人!"
画扇抱著包裹"咚"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大人高义,画扇铭感五内!少爷要我转告大人:只要保得性命,便是充军为奴也无怨言!"
苏平皱皱眉头:"充军为奴,受尽苦难,依我看来还不如去了安生!"他见著自家大人激动的模样,担心已极,忍不住泼了冷水。
画扇仍旧跪在地上:"少爷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想起秋子悟温柔地抚摸腹部的模样,画扇的心猛地一阵疼痛。
赵熙横了一眼苏平,挑眉道:"什麽难言之隐?"
画扇垂著头:"此事匪夷所思,请恕画扇不能告知大人!"
苏平眉头皱得更紧,赵熙死死盯著画扇,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想必也是他不愿说出来的。我不为难你!"
画扇深深叩首:"多谢大人!既然大人答应了保住我家少爷,画扇不好再打搅大人,这就拜别!"
林晨宇扶起画扇,向著赵熙深施一礼,两人慢慢走出了房门。
赵熙瘫坐在椅子上,低低唤了一声:"平!"
苏平凑上前去,担忧地望著他:"大人!"
赵熙闭上眼睛:"明日可怎麽办才好?我明知他是冤枉的,却要眼睁睁看著他遭人羞辱!"
苏平一拳砸在桌上:"云钰这厮著实可恨!"
赵熙一动不动:"这事我觉得奇怪之极,云钰为什麽一定要如此羞辱他?当真半点情分也无麽?他此时必定已得了旨意,平,你说他现在是什麽心情?"
苏平心下黯然,一口气憋地难受,狠狠吐了出来!
赵熙突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平,你和我一起去!"
苏平明白他对秋子悟的那份感情,知道这时候拦他不住,跺跺脚,索性不做徒劳的劝阻,随他一起出了府门直往天牢而去。
秋子悟坐在角落里的稻草上,背靠著冰冷的墙璧,眼神有些呆滞。方才的圣旨正如一道霹雳,刚巧打在了他的头顶,打得他头晕眼花,犹自回不过神来。
游街啊!那是什麽刑罚?早知要遭受这等重辱,还不如砍头死了来得痛快!可是......他失神的目光缓缓下移,定定地注视著腹部。孩子还小,那里仍是一片平坦,只有他知道孩子正在悄悄地成长,这两日莫名其妙会觉得心烦欲呕,想来孩子快三个月了,已到了害喜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既然都有心充军为奴了,游街便游街吧,大不了双眼一闭,什麽也别看,只要能挨到孩子出生,怎麽都好说!垂下的右手缓缓摸到稻草底下的玉瓶,心里微微安定,明日一早便需服用一粒以防不测!
心里忍不住猜测:究竟是谁对自己深恶痛绝,非得如此折辱自己?皇帝是个闲人,平常只懂得斗蛐蛐,必定想不到什麽游街的招数,唯一的可能便是朝中有人上奏要求将自己游街。可是,父兄早已死於极刑,难道还不够解气的吗?
他又想叹气,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日日叹气,希望腹中的小宝宝可不要学会了去!闭上眼睛,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原以为自己牢里突然出现了两具死尸,必定会引起惊乱,想不到今日一早来了两个新的狱卒,将两具尸体悄悄拖了出去,一句话都没问他。紧接著画扇赶来探狱,自己得了大还丹,还好好地吃了一顿!便是方才宣读圣旨的人也是来了即走,再也没有给自己上什麽刑罚。
想到此,子悟竟微微地笑了一笑,笑容带了几分开怀之意: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好歹养足了精神,明日游街时也不至於扫了别人的兴!
赵熙携苏平甫到天牢便看到秋子悟嘴角含笑闭著眼睛倚在墙角,那笑容莫名地刺痛了两人的心脏。苏平打开牢门,和赵熙双双走了进去。
秋子悟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慌乱,睁开双眼细细一瞧。
面前立著两个年轻人,身材挺拔修长,其中一人飞眉朗目,鼻若悬胆,竟是个相貌出众的英俊青年;另一人温文尔雅,脸微圆,此时正默默地望著他,眼中渐渐露出几分惊讶怜惜之意。
秋子悟笑笑:"恕在下眼拙,两位是......"
赵熙见他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心里颇不是个滋味,低声道:"你的伤势如何?"
秋子悟愣了愣,这声音,和昨夜黑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忍不住问道:"你是昨夜的壮士?"
赵熙点了点头:"我是赵熙!"
秋子悟更愣:"尚书大人?"
赵熙又点了点头,仍旧压低声音:"我已见过画扇......委屈你了!"
秋子悟缓缓摇了摇头:"大人既愿以真容来见我,想必是愿意帮助子悟了!"
苏平忍不住道:"游街示众,充军为奴,秋公子,你能受得住这等羞辱麽?"
秋子悟转过目光:"这位是......"
苏平拱手为礼:"在下尚书府管家苏平,见过秋公子!"
第六章
秋子悟真是感到奇怪了,赵熙昨夜莫名其妙赶过来救了自己又伤了自己,今天又巴巴地带著管家来到天牢,若说是关心自己,可自己以前与此人并没有什麽来往,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何来关心之谈呢?若不是,那赵熙究竟有何用意?他想不透,心里暗暗思忖著赵熙的来意,面上仍是恭谨有礼:"苏管家有礼了!"觉得坐在地上回礼有些说不过去,双手扶著墙,勉强想要站起身来。
赵熙看著他吃力地扶著墙壁想要站立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把托住:"你有伤在身,不必勉强自己,坐下吧!"
秋子悟两腿直发颤,身体沈重异常,暗暗心惊:这副样子,明天怎能支撑到游街结束?借著赵熙的搀扶慢慢站直,指了指狱中桌旁的木凳:"我坐在这里与两位说话很是不敬,麻烦赵大人扶我去那边坐下。"
赵熙看著他举步维艰,一步一步慢慢挨到了凳边坐了下来,方才吁了口长气,心里酸痛难忍:身体这般受创,明日可如何是好?他不忍心提起这个话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递给秋子悟:"这里面是我师门的圣药,或许对秋公子的伤势有用!"
子悟不清楚那里面是什麽东西,想来赵熙也没有必要无缘无故特地跑到天牢来害他,若真是圣药,说不定对胎儿有利,也不推辞,伸手接了过来:"多谢赵大人!"
赵熙见他坦然接受,心里一喜:原来他对自己竟是如此信任,不仅让贴身侍女找自己帮忙,便是自己拿出的东西也是一律不疑,坦然接收。不觉对秋子悟的爱慕怜惜又增添了几分!
秋子悟见他们来了半晌仍旧没有讲到什麽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昧讨好结交,心里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明日之事:好呀,你不提我来提便是。他客气地邀请:"两位若是不嫌此处脏陋,就请坐下说话吧!我明日便要游街示众,两位想必为了此事而来!"
赵熙见他主动提了出来,自己反而说不出话来了,嗫嚅道:"也......也不全是。"
苏平心里暗暗叹息:这位昔日风华绝代,高贵秀雅的秋公子如今竟连走几步路都十分困难,明日游街可怎生熬得过去啊!他见自家大人吞吞吐吐吱吱唔唔,心知那些话大人怎麽也不忍心说了出来,不如自己说了,总归得让秋公子心里有个数,也好做点打算。
苏平稳稳坐到另一张木凳上,缓缓道:"明日押送秋公子的主官正是我家大人!"
秋子悟微微一愕,隔了半晌低声道:"原来如此!"
赵熙面色倏地一白,急急辩解:"秋公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明日......明日......"
子悟看著赵熙紧张不安的模样,心里忽地一阵轻松:这人看来并没有什麽恶意!他轻轻一笑,缓缓道:"大人不必解释,子悟明白,此事怨不得大人!只是,子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提点!"
赵熙忙道:"你说你说,凡我所知的必定一字不瞒。"
子悟沈吟道:"缚我游街原是圣上的意思吗?"
赵熙一下子愣住:皇帝老子只知道斗蛐蛐,哪会去想这档子事?要说这事,却是你那个......那个好朋友上的奏本。可是,这件事我怎能告诉你啊?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又开始吱吱唔唔:"不是......是......是......"
子悟见他为难,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原来果然是有人上奏圣听,也罢,子悟知道大人不便说出其人姓名,其实,便是知道了也没什麽用,大人不必为难!" 他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便是知道是谁上的奏请又如何?以自己现下的情况能保住性命便要谢天谢地了,又何来那份闲心去追根究底!
赵熙心里苦得象是一下子吞进了十斤的黄莲:哪有什麽不便啊,我是不能说啊!你都这副样子了,我岂能再往你的伤口上撒盐!
他突然觉得全身说不出地难受与不自在,低下头踢了踢脚边墙角飘过来的一根稻草,一时不知道该与秋子悟说些什麽话才好。
苏平瞧瞧他,又瞧瞧坐得歪歪斜斜的秋子悟,忍不住一下一下地默默叹气!
秋子悟坐了片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了,看了看牢房顶上的一小块天窗,突然感觉万分疲倦,低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
赵熙听出这话有请他们离开的意思,抬头看向子悟,讪讪道:"我们是该回去了!"
秋子悟微微一笑:"两位走好!大人,明天见。"今日许你一笑,但愿你我明日相见之时不会徒生尴尬!
赵熙有些迟钝地下意识走向牢门,苏平望了望秋子悟,紧跟上赵熙。
到得门口,赵熙似乎猛地回过神来了,转身一揖道:"秋公子早些歇息吧!也好......养些精神应付明日之事!"
秋子悟微微颔首:"子悟省得,多谢大人关心!"
一阵酸意直冲鼻梁,赵熙猛地回头,一扭身,带著苏平头也不回飞快地走出了天牢,那脚步,活似身後有什麽恶鬼在追著他一般。
眼看著那主仆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再也瞧不见,秋子悟脸上的笑容慢慢转成苦涩,低声道:"你不愿说,难道上奏之人竟是云钰吗?多谢你如此体贴!"他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撑著桌子想要站起来走回墙角躺下,谁知双手无力,身子晃了晃,脚下一软,整个身体摔倒在地上。
秋子悟自嘲地笑了笑:反正走不了,又没有人在,逞什麽强啊!都到这地步了,要强又有什麽用?
他一只手护住腹部,移动身体慢慢爬到墙角的草堆上,靠著墙璧喘了几口气,缓缓躺了下来,双手放到肚子上,小心地揉抚。
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回到了太师府,爹爹与哥哥正站在滴水檐下,望著自己亲切地微笑。子悟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哥哥的手欢快地喊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