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归II

第一章
清晨醒来，还未来得及吃早膳，弈宁便打算出门。小路子跟在后面说道："主子，您还没用膳呢。这么一大早的就出门，有什么急事么？"
弈宁脚步未停，边走边道："小路子，不用准备早膳了，我到三哥府上吃。"
前些日子，三王爷言熙府上住了一位朋友，弈宁和他极为投缘，便三天两头的往三王府跑。约好今日去宫外逛逛，因而弈宁一早就出门。
小路子吩咐了下去，便急急地追了上去。
到了三王府，正赶上早膳。三王爷一见弈宁，笑着朝他招手："九弟，你过来的可正巧。瞧你这模样，怕是没吃早膳吧。"
弈宁走向言熙，笑嚷道："三哥，可饿死我了！一醒来就往你府上赶！"
"九弟，你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刚才的话岂是可以随便说的。也亏得这儿都不是外人，你这性子可得改改了。"话虽如此，可言熙脸上带着宠溺的浅笑，弈宁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郑廷雅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开口："九王爷颇为率性，倒也不错。说起来，他这性子可也是你们大家宠出来的。现在才来责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改也没那么容易。"
言熙拉着弈宁在身旁坐下，道："廷雅你说得不错，可我这九弟要想不宠他也不行。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好，只是有些规矩还是要有的。在自家人面前就算了，要是在外面也这样，不让人担心也不成啊。"
弈宁笑嘻嘻地插道："三哥，你放心，好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寸的。"
言熙边给他布菜，边道："你毛毛躁躁的性子，要让人放心可不容易。"
"三哥，你和我们一道出去吗？"吃完早膳，弈宁问言熙。
言熙轻轻摇了摇头，道："早朝时有几位大人递了些折子，正等着批阅，今日就不和你们一道出去了。九弟，你出去可别惹祸了。廷雅，你帮我看着他些，我这九弟不顾着他，我还真不放心。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们。"
郑廷雅见他这般，笑言："王爷，你这么宠着九王爷，难怪他养成这个性子。你这是不在眼皮底下就难放心哪！"
言熙也不由得笑了："廷雅，你也别笑话我。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宠他还能宠谁呢。不说我，就是你，不也是惯着他么？好了，在外面留意些，我会派人在暗中跟着，好有个照应。"见弈宁要开口，又说道："虽说有廷雅，但还是得小心些。有人跟着，我也好放心，只是有些对不住廷雅了。"
郑廷雅摆手："王爷这么做自有王爷的理由，有人跟着，王爷的交待也轻松些。"
弈宁虽不满言熙的安排，可也没有办法，带着几许不快出门了。出门游玩对弈宁来说始终是件让人期待和兴奋的事，之前的些许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郑廷雅是三王爷言熙五六年的朋友，只要到了京城，言熙必会让他住在府里。郑廷雅满腹经纶，却不愿为官，言熙为他的一番才学不能施展颇为惋惜。尽管如此，郑廷雅给言熙出谋划策不少，可以说是言熙的幕后军师。弈宁对郑廷雅并不陌生，相反，对于郑廷雅他十分敬仰和亲近。郑廷雅不常呆在京城，四处游历，去过不少地方，有过许多经历。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郑廷雅的个人经历色彩为他带来非凡的魅力。能潇洒地四处游历，是弈宁一直的向往。今日能和自己崇拜的人一道出游，弈宁莫不欢欣雀跃。
郑廷雅喜好文墨，弈宁拉着他进了一间商铺，专卖古玩字画。商铺并不很大，但摆着挂着的都是不落俗套的高雅之物，京城许多有这一雅兴的人大都会来这儿转转。这家商铺的老板虽是商人，却也有几分文人气质，言行举止颇为雅致，不似一般的商人。若有谁认为这儿只要有银子就成那就大错特错了。老板卖东西也挑主顾，对于那些浑身铜臭，毫无点墨的人，他则毫不留情的送客，不管对方出多大的价码他都不卖。有人不解，老板坦言："良驹赠壮士，宝剑送英雄。这些古玩字画自是归懂得欣赏的人拥有。若是落入那些不懂装懂，附庸风雅的人手里，岂不是糟蹋了这些东西！"
弈宁听说后，对这老板颇为赞赏。这次出来便打算来此看一看。虽然平时都在玩闹，好歹也是出身显贵，自小读的书也是不少的，把玩的都是珍贵之物，品评这些古玩字画自是难不倒他。
郑廷雅进的铺子，面有喜色，细细地品着。
弈宁见他如此欢喜，心下大悦，脸上隐有得色。逡巡间，见柜里面摆着一块质地上乘的暖玉，润泽通透，十分漂亮。弈宁一指那块暖玉，对老板道："老板，麻烦您把这块玉让我瞧瞧。"
几乎同时，旁边一道声音响起："老板，可否让我瞧瞧这块玉？"
两只手同时指向用一块玉。
弈宁转头，见是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书生，挑眉道："这玉可是我先要的！"
书生看着弈宁，温和地反驳："不，这是我和你同时看中的。"
听他这么说，弈宁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想和我争么？"
书生也不生气，缓缓道："在这么雅致的地方说出‘争'这个字眼未免坏了气氛。你若非要不可，我自然是只有割舍了。"
弈宁看他穿着不俗，知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刚才那番话说的入情入景，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你口才不错。纵是如此，我也还是不放的。对于自己喜爱之物，我是会努力争取的。这么轻易放弃，未免觉得随便了些。"
书生静静地看了弈宁一会儿，说道："你这话说得在理。不过对于喜爱之物，并不一定要拥有。若它在更合适的地方，那也是让人高兴的。"
老板一直在旁边听着，也不插话。直到此时，才开口道："两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前途不可限量哪！我这卖的虽是把玩之物，可也讲究缘分。这玉只有一块，你俩先瞧瞧，至于最后究竟谁会得之，看后再说。"老板从柜台里拿出玉，正待给弈宁他们，不小心失手掉在地上。
弈宁和书生"哎呀！"同时叫出声。
玉掉在地上，磕了一小块。原本完整的一块玉此时缺了一个小口，使得这暖玉有了瑕疵，莫不让人生出些许遗憾。
老板捧着摔碎的暖玉，问："现在这玉已不完整，两位还想要吗？"
弈宁伸手拿过玉，仔细摩挲。"这玉虽然有了缺憾，不复完整，但不损其价值。完美固然好，然有时有了缺损的东西更值得收藏。"
书生点点头，十分赞同弈宁的话："不错，追求完美是人之天性，可有了缺馅才更显真实。"
郑廷雅略带笑容地看着这一出："多时未见，九公子是越发得聪明伶俐了。刚才那番话若是让三公子听了，定是宽慰愉悦的了。"弈宁听他如此夸赞，十分高兴，笑着对老板说道："老板，这玉我要了！"说完，转头对那书生道："即便你要和我争，我也是不让的。不过你刚才说的虽和我相左，可也让人欣赏。我倒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书生微愣，旋即笑了："兄台说话直爽，若能得兄台这么一位朋友，子衡乐意之极！"刘子衡自小熟读诗书，颇有些才华，且容貌清俊，性子柔和随性，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风采。
郑廷雅走南闯北，见的人并不少，可像刘子衡这样的，却也不多。弈宁交他这样的朋友，也算不错，因而未加阻止。
很快，弈宁和刘子衡就熟络了。
郑廷雅不是爱热闹的人，只在旁边听他们俩然说话，偶尔说上一两句。弈宁崇拜郑廷雅，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放过在刘子衡面前称赞郑廷雅的机会。带着尊敬，向往，骄傲的神色，兴致昂扬地说着郑廷雅如何如何。刘子衡看向郑廷雅，神情坦然诚恳："郑大哥如此才学，实是令人艳羡。若能像郑大哥那般，潇洒游历，不失美事一桩！"
郑廷雅略一摆手，道："九公子言词夸大了些。我只不过略通文墨，没有九公子说的那般厉害。"
弈宁急急说道："郑大哥你这么说是妄自菲薄了。我那般赞你并不为过。三皇--哥就曾在我面前说郑大哥满腹经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我三哥说的总不会错吧！"
"三公子那么说，倒让我惭愧了！"郑廷雅垂眸敛眉，言语间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因掩饰得好，其他人都未觉察。
刘子衡浅浅一笑："郑大哥谦虚了。虽说你我二人刚结识，可也看得出郑大哥并非寻常之人。今日能与两位相识，是我刘子衡的荣幸！若不嫌弃，寒舍就在前面不远。"
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弈宁也不推辞。再说这刘子衡一片诚心，若太过客气就显得矫情了，便爽快地应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叨扰了。"
小路子本来想阻止主子和陌生人结交，看刘子衡面善心诚，又有郑廷雅在身边，也就默默地跟着。

第二章
没走多久，便来到一扇朱漆大门前。大门宽阔，门楣上"刘府"二字稳重方正，门上挂着两盏灯笼。
刘子衡引着三人进了府。穿过中庭，便到了正厅。一位五旬老人正在正厅，将要离开的样子。看见刘子衡，走上前来，道："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正找你呢！"
刘子衡朝老人笑笑，道："福伯，这三位是我刚结识的朋友。"
被唤作"福伯"的老人目光在弈宁他们三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刘子衡招待他们坐下，才对福伯说道："福伯，爹找我有什么事？爹现在在书房吗？"
福伯点头道："老爷在书房。"
"福伯，帮我招待一下我这些朋友。抱歉，在下去去就来。"刘子衡面带歉色，后一句是对弈宁他们说的。
弈宁对他摆摆手，一脸不在意："没关系，你去忙吧。"
相较于弈宁的不以为意，郑廷雅显得有礼多了。他浅笑着微一点头，开口道："既然刘公子有事，就不必在意我们了。"然后转头向福伯道："有劳福伯了。"
刘子衡略一拱手，朝书房走去。
福伯对郑廷雅多看了两眼，眼里隐有赞许之色。
刘府的下人做事麻利。不一会儿工夫便上了茶和点心。
弈宁伶俐可爱，嘴巴又甜，很快就哄的福伯呵呵直乐。
郑廷雅边喝着茶，边打量着刘府。刘府不小，摆的，用的虽朴素却也看得出不是粗糙之物，看来刘府是大户人家。可奇怪的是府里十分安静，不似一般大院大户人家。下人也不多，他们从进门至今，除了福伯和刚才上茶的丫环，便没再见到其他下人。
弈宁是个爱热闹的人，坐了半天也没见有其他下人，心里甚为奇怪。灵动的眼珠转了一转，甜甜地对福伯道："福伯，这宅子那般大，好生安静，莫不是刘老爷喜静，下人也安分，连说话声都没有呢。"
福伯只笑了笑，道："老爷是个好人，宅子虽大，住的人少，服侍的下人也就那么几个，自然是清静了。"
弈宁张大了眼，掩不住好奇："不觉得冷清么？"
福伯知他少年心性，并无恶意，也不在意，摇了摇头。
没多久，刘子衡便出现了。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午膳时候。
用膳期间，并没有看见刘老爷。郑廷雅出于礼节出声询问："刘老爷不和我们一起用膳吗？"
刘子衡解释道："家父现在在佛堂，不和我们一块儿用膳。还请各位包涵。"
郑廷雅忙说道："贤弟言重了。倒是我们打搅了！"
席间，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生得秀丽，看见陌生人微现羞涩，但举止大方，莫不给人好感。刘子衡拉过少女，对他们道："这是舍妹，秀妍。秀妍，他们是哥哥的朋友，这位是郑廷雅大哥，以宁大哥，小路子大哥。"脸上带着笑容，语气温柔，可见他是一位疼爱妹妹的兄长。
刘秀妍依着刘子衡，乖巧地唤道："郑大哥，以宁大哥，小路子大哥。"
郑廷雅微一弯身，施礼道："秀妍小姐。"
弈宁嚷道："哎呀，叫我以宁哥就成了。以宁大哥听着怪别扭的！秀妍妹妹既是子衡的妹妹，便如我妹妹般，不要叫得生分了！"
众人被他这一番俏皮的搅和，先前微微的拘谨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大家开开心心地坐下用膳。
除了郑廷雅年纪较长，较为沉稳外，其他几个都是精力旺盛，爱玩爱闹的年纪，院子里不时传来他们欢快的说笑声。
福伯望着亭子里的一群年轻人，老脸露出宽慰的微笑，喃喃道："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呢！"少爷和小姐还小的时候，调皮活泼，那时府里也像现在这么几个人，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安静，处处可听得见少爷小姐的欢笑声，看得见他们跑来跑去的小身影。长大后的这几年，随着夫人的亡故，少爷和小姐也变得沉静多了。虽都是善良懂事，却少了活泼的性子。老爷面慈心善，对下人都很好，从不严厉训斥，将近二十年来都诚心向佛，广结善缘，是人们口中所称的"大善人"。夫人的故去，使得老爷越发礼佛，经常在佛堂静坐，甚至开始戒荤吃素了。府里清静了好些年了，如今又有了笑闹声，福伯暗暗放心不少，转过身带着一抹笑离开了。
刘子衡不如郑廷雅博学，但也学富五车，口才极好。弈宁是个外向的人，两人极是默契。秀妍从小跟着哥哥，颇有才华，举止间还带着少女的天真浪漫。如今遇上弈宁他们，最初的羞涩慢慢褪去，变得开朗明艳。郑廷雅一向都知道有弈宁在的地方，绝不可能会安静。现今瞧他和刘子衡兄妹聊得开心，只笑不语。
看来弈宁对郑廷雅不是一般的敬重，谈笑间不时拉着郑廷雅的袖子，对刘秀妍说郑大哥如何如何厉害。
刘秀妍瞪着乌亮的眼珠，满脸惊诧地盯着郑廷雅，口中说道："这么厉害呀，竟比我哥哥还厉害呀！"
弈宁猛点头："子衡是很厉害没错，可是若和郑大哥比起来，还是郑大哥厉害。"弈宁语气诚恳，并无贬低刘子衡之意。
刘子衡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不生气着恼，在一旁附和："郑大哥确是比你哥哥我厉害多了。"
连哥哥都这么说，刘秀妍更是瞪圆了眼睛。一个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一名男子，本不是礼貌的行径，但刘秀妍目光清澈坦荡，并无任何其他杂念，因而在旁人看来，也不觉得唐突无礼，只觉可爱。
小路子见她吃惊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忽觉不妥，便又赶紧捂住了嘴。刘秀妍被他一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众人见了，都哈哈大笑。
弈宁他们临走前，刘秀妍颇为不舍，再三说道："郑大哥，以宁哥，小路子哥哥，你们一定要再来玩啊！"刘子衡也希望他们能常来。
弈宁笑道："秀妍妹妹莫伤心，我一定会再来玩的。"
走在大街上，弈宁脸上带笑，步伐轻快，显是心情极好。可没过多久，不期然碰上一张不算熟悉但也不显陌生的脸孔时，愉悦的心情便不再有了。 那张让他好心情不再的脸孔不是别人，正是两月前遇见的捕头秦风。虽然说后来吃了他两顿，可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的难堪，这样的事他心里还并未释怀。
一遇见秦风，弈宁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瞪着溜圆的眼睛望着面前的秦风。
秦风万没料到会再次遇见弈宁，也呆了呆。面前这位少年给秦风的印象极深。他还记得他害怕却倔强的眼神，不服输的性子以及为证明自己而不顾一切的样子。这样一位少年，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想起，然后眼里流露出不易觉察的赞许和笑意。 不自然的冲对方笑了笑，秦风道："好巧啊，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