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璇头痛的伸手揉太阳穴,紫焰明兰大致来说是个很不错的使魔,能力强、也不多话,绝对是能和自己相处得来的类型,但就是有一个缺点。
他不食素,也不碰荤,紫焰明兰唯一的食物为魂,生灵的魂魄。
的确,上次进食好像是一星期前的事了,也难过这家伙会喊饿。
放弃逛街的打算,姬璇挥挥手,示意男人跟著自己走。
「去哪?」m
「你不是饿了吗。」姬璇不答反问,迳自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当然是去觅食啊。」
出了城门後,再往东走二十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皇家狩猎场,似乎每年孟秋时节,也就是农历七月的时候,朝廷都会举办秋猎,皇族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需参予,姬璇算了算,整座山大概从三天前开始便被官兵给封住,严禁任何閒杂人等擅闯。
看著附近随处可见的官兵,姬璇转了转眼珠,一计上心头,抓住身边盯著那些士兵(或许在他眼中等於食物)的紫焰,寻了一个兽迳,很快的进入山里。
「这里应该会有不少猎物。」姬璇边走边观察四周的地形,在隐约听见远方的兽鸣後,他下了一个结论。
紫焰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看了看树干上残留的血迹,他皱皱眉,声音难得带了点不悦,「我不喜欢吃死魂。」
闻言,姬璇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说"挑嘴也没用,不然就给我饿肚子"男人只好作罢。
那个人,应该也在这里吧。看著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林,脑中浮现某个燕姓国师的笑容,姬璇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多年後,当姬璇再次忆起这件事时,他拍坏了一张红木桌子,外加两个青瓷茶盏和玉骨酒壶,愤慨道:「早知道预感这麽灵验,当初宁可让紫焰饿死,打死他也不会上山了。」
□□□自□由□自□在□□□
狩猎场上马声鸣鸣,人声鼎沸,公孙翊策马奔腾,首先冲入森林,紧接著陆续几个皇子、侍卫接踵而至,直到尘烟散去,人静声歇,卫国一年一度维持三天的秋猎才正式展开。
今天天气不错。公孙翊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天色,边渐渐停下催马的手劲,身下的骏马也由疾驰缓缓止住了势头,四蹄踢了踢软韧的草地,閒散的漫步在林间,头颅微抬,倨傲的姿态与主人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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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背上带著长弓利箭,男人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打猎的意思,就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会,过了几十年也是会腻的,公孙翊牵著繮绳,放任马儿自由行走,惹的身後一群随护战战兢兢,走也不是,跑也不是。
不知出於什麽想法,也或许只是公孙大人厌烦了如影随形的跟屁虫,他挥挥手,脸往後一撇,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懒懒道:「你们退下吧。」
「可是......」侍卫长有苦难言。
男人不耐的一甩手,只消一个眼神,侍卫长登时不语,跟著几个手下很快的隐於树林。
终於清静了。公孙翊长吁一口气,心情看似颇为愉快的拉繮,催马来到密林更深处,行间,马上陆续多了一头鹿、几只野兔,马蹄声停的时候,已是满载。
公孙翊打了个呵欠,对自己的收获感到满意,方想停歇的时候,眼角蓦地略过一抹白影,男人身形一顿,鹰隼般的利眸闪过一点足以称作兴奋的神采。
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隐藏在肌肉下的是不可知的爆发力,速度快如闪电,绞如游龙,看著那双充满警戒的黄色眼珠,公孙翊认出那是前年齐国献贡,被自己吩咐带到郊外野放的稀有种,白灵豹。
豹子像是察觉到男人释放出的杀气,猛地弓起身子,二对利爪蓄势待发,看准目标,男人屏住声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箭、搭弓、射出,三个动作一气呵沉。
跳跃而出的身子在半空遭箭吏阻拦,野兽甚至还来不及哀鸣,命已休矣。公孙翊得意洋洋,晚一步察觉周身的戾气,以至於听到後方传来属於猛兽的嘶吼时,有一种不如一头撞死的冲动。
公孙翊一诧,立马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
高大笔直的参天古木,一黑色巨熊悬挂其上,从垂软的四肢看,业已咽气。他慢慢走上前,发现那黑得发亮的毛皮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只在脖颈处看见应是毙命点的伤痕,下手者手法极其乾脆俐落,伤口很小,呈横切状,但乍看之下又不似剑痕,伤口仅毫米,感觉更像是......线......
男人脸色微沉,如果没有这致命一线,现在躺在地上的该是自己吧。
公孙翊又打量了下四周,远远听到的蹄声如雷鸣,以迅速又不失秩序的脚步向自己靠近。
他直起身子,好整以暇的看著一群高头大马却满脸惶恐的汉子,为首的侍卫长翻身下马,屈膝道:「属下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公孙翊,也就是卫武帝摆摆手,无所谓道:「这件事不怪你们,是朕自己让你们退下的。」
「皇上,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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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没事吧。」紧跟著随护脚步而来的是一个男人,淡定的笑容,不咸不淡的口气,此人正是卫国国师燕昊。
燕昊步履从容的走近,身上无任何弯刀弓弩,敢情只是来凑个热闹,他视线由巨熊的尸首到豹子惨死的身躯绕过一圈,神色不变道:「皇上果然宝刀未老,身手不减当年。」
公孙翊笑笑,也不解释,忽然转身往身後的树林抱拳,淡淡道:「救命知恩不足言谢,不知壮士是否能出来让公孙翊见上一面,以聊表谢意。」
闻言,众人一愣,场面顿时安静下来,风中传来不知何人的叹息,良久,但见林子里一阵骚动,枝叶磨擦的声音响起,从中走出一高挑纤长的人影。
挑挑眉,公孙翊制止住自己想挣开的嘴巴,来人手中抱著一梧桐琴,玄冠、黄裙青褐,黄帔三十二条,为洞神法师的打扮,但是男人惊讶的不是青年的身份,而是那张刚及弱冠,还略显稚嫩美丽的脸蛋。
说错了,不是壮士,应叫美青年才对,卫武帝在心里咋舌。
姬璇也在心里暗暗叫苦,为了寻找紫焰的食粮,他才看上那只快成魔的黑熊,谁知竟会阴错阳差的救了卫王,这也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贫道偶经此地,擅闯王上猎场,还请陛下恕罪。」瞥了眼一群回过神的侍卫盯著自己的危险神情,压下满心无奈,姬璇躬身道。
「道长无须多礼,今日要不是道长,朕也不能全身而退。」公孙翊意味深长的笑笑,视线掠过梧桐琴的时候闪了闪,姬璇抬起头,有些不解他的笑意。
「不知道长是哪里人?」
姬璇登时语窒,总不能告诉卫君自己是敌国王将的三世子吧,沉吟半晌,他注意到某人戏谑的眼神,眉一挑,一个念头涌上,他不慌不忙道:「贫道自幼出家,早已与红尘俗事隔绝,天为父、地为母,自然不属任何国家。」
卫君闻言点点头,笑意盈盈的脸上,看不出有否对他临时想出的推托之词产生疑窦,姬璇又想到了那个六年不见的何姓狐狸。
「那......不知道长法号为何?」
「贫道无尘。」
「根尘脱粘,识无所寄,根尘无体,识性元空。是为无尘......」公孙翊偏偏头,「朕可说对了?」
「陛下果然学富五车。」
「道长自何方而来?」
「贫道来自云锦山。」
「原来道长来自三十二福地。」男人看似了悟的点点头,看了姬璇一眼,公孙翊歛眉,语气有不容反驳的坚决:「不知无尘道长可否接受朕的邀请,几天後在皇宫有一秋宴,请道长务必赏光,也算是聊表朕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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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姬璇为难的拧紧眉,「贫道只是个粗人,陛下盛情卓时让无尘惶恐不已,还是......」
未尽的话语遭公孙翊摆手打断,男人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行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定定凝视自己的星眸闪烁,上面是两道飞扬入鬓的剑眉,薄唇轻抿,整个神情不怒自威,光是站在原地就有一种无上的压迫感,霸气逼人,倒是折煞了後面一群凡夫俗子。
姬璇无奈的叹口气,抱拳长揖到底,「多谢皇上美意,贫道定会前往。」
姑且先不论卫君邀己是为什麽目的,这次来到卫国是为了那下落不明的二哥,如果能在情报通畅的皇宫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也算是有所收获。
「既然如此,朕可不能委屈了道长,这几天就请你暂住在国师府,俸以上宾之礼。」公孙翊这对话既是说与姬璇,同时也让某国师知道。
「微臣遵旨。」姬璇的脸於是彻底黑了。
屋外晴空朗朗,金风醉人,姬璇却觉得自己头上乌云罩顶,看什麽事情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而造就这一切的原因,绝对是因为现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道长脸色不好,可是对敝寒舍有什麽不适的地方。」燕昊歪著头,脸上殷勤的笑容有些刺眼。
姬璇沉默著,目光复杂的看著对方,暗忖著该不该为方才男人没有拆穿自己随口胡诌的谎言道谢。
像是猜到姬璇的想法,燕昊拉起衣摆,优雅的坐到太师椅上,捧起下仆送上的茶水,再挥手让人退下,正厅里顿时只剩二人。
男人只是揭开杯盖,并不就口,「三世子这次来到卫国想必是为了令兄的事情吧。」
他是怎麽知道的?这件事除了紫焰和师傅他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姬璇狐疑的瞪著燕昊,後者则是毫无自觉得持续品茗的动作,微歛的眼眸中似有流光闪过。
「三世子多虑了,只是卜卦之事燕某也略有涉略。」眨眨眼,燕昊笑著解开姬璇的疑惑。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称呼的改变,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姬璇耸耸肩,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吐出一口气,「那姬璇就先谢过国师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燕昊的目光在姬璇的身上游移,最後固定在青年腰间挂的淡紫色玉制配饰上。
姬璇若有所悟的摸上玉饰,感觉指尖传来的温热,青年轻轻摩搓,下一秒,手中一空,边上出现一紫衣华灿的身影。
「哦......」燕昊状似惊讶的扬了一边眉,「原来是他啊。」
紫焰明兰淡淡瞥了眼男人,不理会那带著嘲讽的笑容,侧头像姬璇问道:「我可以吃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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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璇很想答他请便,但是看看身边古雅奢然的摆制,突然想起他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只好作罢,下巴朝旁扬了扬,示意紫焰坐下。
紫焰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恋恋不舍看了燕昊(食物)一眼,才闪身到姬璇身边坐下。
注意到燕昊的视线从方才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姬璇偏偏头,误以为对方是介意他的穿著,想了想,觉得没什麽好隐瞒的,姬璇於是解释道:「出关前我答应过师父,决不泄漏关於逍遥观的任何事,道号、道袍什麽的,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六年来一直如此。」男人问,琥珀色的眼眸闪烁。
姬璇跚跚的点了下头,显然不是很在意。m
怪不得......燕昊喃喃念著,突然表情怪异的笑了一下,「你师父也真是奇怪。」
姬璇就这样在国师府安逸的过了几天,如果说排除某个三不五时盯著人吞口水的家伙,姬璇这个饲主便可以放宽心的说我过的很好,燕大国师似乎每天都很繁忙,白天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他,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有可能看他在饭厅里露个脸,其他时间根本是连个影都没有,不过姬璇并不在乎这些,他现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寻找二哥的事情上。
说到对童年的回忆,生活在王府的短短七年里,身为么子,兼之体弱多病,姬璇理所当然受到万般宠爱,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长在深苑中,閒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姬璇的印象里,除了总在身边团团转的李湘,就是那温文尔雅的二哥了。
长於自己五岁的哥哥,身上总带著好闻的兰花香,一袭月牙衣衫,称的那张白玉似的脸蛋更显清灵,彷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的样子,但就是这样飘逸精灵的人,进了官场,进了那充满污檅阴暗的地方,姬璇不清楚那个人能不能保持他的净白,但他却知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保持气节不是人人都作得到的事。
「主人──」
姬璇睁开眼睛,淡淡望著前方,一缕清烟袅袅婷婷的缠绕在空中,片刻後,清烟缓缓落下,幻化成一黄衣窄袖的端丽女子。
「有线索了?」平淡的声线听不出主人的情绪,姬璇维持著打坐的姿势不动,为了不引人注目,姬璇在国师府几乎是足不出户,閒暇时不外乎就是看书打坐,生活贫乏的让人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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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莲步轻移,来到姬璇跟前弯腰微微一福,道:「宿金今早在东郊的一处宅院上方发现有阵式残留下的痕迹,气走五行,摆八方,外层似乎还有结界护著,施术者道法颇高,宿金一时也无法进入。」
姬璇静静听著,还是那抹八方不动的淡定神色,他摆摆手,让女子起身,「调查到这里方可,尚不需冒险闯入。」
女子答应一声,又听青年道:「让宿银也回来,今晚,我有另一个任务要交与你们。」
宿金前脚刚离开,紫焰後脚也跟著踏进来,姬璇看他一眼,很快的又闭眼假寐起来,紫焰见状也没说什麽,很习惯似的走到软榻前,放下竹帘,挡去虽入秋却依然炽亮的阳光,厢房顿时阴暗下来,不过这次男人却没如往常般静默不语,定定看了姬璇一会儿,冰寒的话语缓缓吐出:
「今晚就是秋宴了。」
「嗯。」姬璇阖眼答道。
「别去比较好。」
听出男人声音里的异样,姬璇双眼微微挣开一条缝,随即望进一双冰冷无波、却清澈见底的眸子,姬璇一怔,险些失了神,静默了半晌,见紫焰没有说下去的意思,青年暗暗一叹,问道:「为什麽不去比较好?」
「也不要留在这里了。」紫焰却是不答,转首透过竹帘的缝隙,望向窗外豔绝得天色,「燕昊......最好跟这个人保持距离。」
最好是不要见面才好......
要不然......又要......
没注意到男人的异样,姬璇寻思了片刻,索性下得床来,替自己倒杯茶後轻抿一口,感觉那苦涩的茶水在舌尖周转一圈,过後渐渐转为甘甜,待吞下後只觉口齿留香,清甜回甘。
姬璇其实也不是不了解紫焰的顾虑,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再和燕昊、卫君扯上关系,但是事情境展如此,似乎也不是他能掌控的。
是夜,瓜月初上,便有人敲响了姬璇的房门,紫焰上前把门打开,外面站著个垂首而立的女人,姬璇在这住了几日,认得他是负责这梧桐院的管家牡丹。
「无尘道长,大人派我来问您可准备好了吗?」
「嗯,麻烦牡丹姑娘告诉燕国师,说贫道一会儿就到。」姬璇淡淡道,待青年再次出现在国师府正厅的时候,身上已经是当日洞神法师的打扮。
乘轿到得皇宫,那金碧辉煌、雄伟壮阔自是不说,随著宫人来到长生殿,在踏入那令无数辛辛学子神之向往的宫殿时,姬璇只觉得自己的头又更痛了。
35(秋宴啦)
万万没有料到,当初为了掩人耳目的装扮,会成为今日众矢之的的标记,那一双双看著自己的眼光中,有猜疑、有愤恨、有算计、有兴奋,姬璇虽然早闻官场混乱,却不知竟复杂如此,想来这卫君盛情相邀,只怕是宴无好宴,自己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与燕昊并肩而站,姬璇本已修长的身躯便硬是矮了一截,耸耸肩,脚步一转,他故意放缓脚步站到男人身後,本以为对方应会调侃自己几句,却不料男人身形微动,巧妙的挡住投射而来的泰半视线。
姬璇一愕,有些狐疑的看向後者,燕昊却看也没看他,迳自向卫王躬身行礼,「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
「谢皇上。」礼毕,燕昊转身,有意无意的看他一眼,似在提醒自己别忘了礼数,男人退至一旁宫人早已布置好的桌椅,和群臣围坐一起,留姬璇一人面对公孙翊。
一时之间,偌大的长生殿里落针可闻,感觉周围众人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姬璇在心理长叹了口气,弯身道:「无尘参见皇上。」
龙座上的人笑了笑,「今日国宴,道长应当尽兴,来人,赐坐。」
话落,便有宫女抬上桌椅放置燕昊旁边,姬璇也不多说什麽,拱拱手,便往边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