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尘缘Ⅰ彼岸烟影————冰炼
冰炼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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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翊又往下首瞥了两眼,眉一挑,微讶道:「怎麽不见三弟呢?」
皇帝刚问完,便有个小斯打扮的青年从人群里探出,垂首道:「回皇上的话,三王爷因身体抱恙,特派小的来禀告说不刻出席今晚的秋宴。」
话才说完,姬璇便能明显的察觉出殿堂里突变的气氛,他自然没放过公孙翊在听到"不刻出席"时眼底闪过的异色,心道应是某些皇权上的纠葛,这在各国的朝堂上早已是屡见不鲜了,想到这,姬璇也没太在意。
待筵席开始,卫君举杯欢饮的时候,长生殿才开始热闹起来,笙歌艳舞、觥筹交错,舞妓听说是来自西方,翩然婉转的艳色纱衣在大殿中央翻转成花,浓情夜色,充满异国风情的舞姿亦让朝臣看的如痴如醉,一曲罢後,不少人隔著远远的朝姬璇敬酒,面容让灯影映的模糊,看的不真切,姬璇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得随意举杯回个意思,便赶紧低头回避。
歌舞正热时,却听得卫君拍了下手,弦乐声登时停止,「今日这麽高兴,乘著月上柳稍,不如来玩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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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正热时,却听得卫君拍了下手,弦乐声登时停止,「今日这麽高兴,乘著月上柳稍,不如来玩个游戏。」
说罢,微微使了个眼色,马上有那宫人端著个绮丽的木盒子走下台阶。
「正逢孟秋,这盒里有几组花签,抽上的人要依上头写的景物作一首诗,花签成对,两两一组,拿到相同的人需共谱一诗,但事先不得告知,待朕叫上名号,上联的人作完,下联便须跟上,这也是考考朕的朝臣们的默契,吟的最好的那一组,朕自有赏赐。」
花签赋诗,众人微微一怔,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这喜怒无常的皇帝又想出这麽个怪点子来折腾他们了。
姬璇难得的也有同感,看龙座上公孙翊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自己这回怕也是逃不过了,宫人一个个来到朝臣面前,任之在木盒里抽取花签,果不其然,在燕昊拿出一张素白的纸签後,那镶著金边的木椟已然来到眼前。
打开花签,素净平滑的纸上提了两个娟秀的字迹,寒蝉。
青年挑了挑眉,将花签随意放在小几上,唤来宫女让他们为自己砌上一壶热茶,茶杯是玉瓷制的,触手生温,配上温润的茶香稍稍能缓解宴会带给自己的不适感。
花签以随机方式唱名,在皇帝身边还有个相同的镶金木盒,由内恃太监负责叫名。待那尖细的嗓音叫出"寒蝉"两字的时候,姬璇只是耸耸肩,不紧不慢的站起,对著圣上长揖到底,随之而动的是一长须老人,老人身著紫青官袍,腰间系隽刻瑞云官印,是为一品。
「原来是左丞相和无尘道长,倒是个有趣的组合。」公孙翊见此场景,抚掌笑道。
大卫立国采以双丞相制,右丞相顾安主以内政、左丞相庄清则主事外交,相互辅政,也相互制衡,可以想来当初卫王的别有用心,如今的庄清拜相已过三十载,说到年资阅历自是不必言谕,姬璇虽然少有接触国政,对於这庄清却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人生得七窍玲珑心,手段超群,最擅以拢络人心,如今亲眼所见,看那老人鹤发白须,挺直的身板在烛光摇曳下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色,姬璇心下不禁对那传言产生几分认同之感。
庄清对著姬璇拱手,眉眼间一股凛然,隐隐有一种威慑之气,淡然道:「道长不介意让老身先开个首联吧。」
姬璇赶紧回礼:「丞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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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清对著姬璇拱手,眉眼间一股凛然,隐隐有一种威慑之气,淡然道:「道长不介意让老身先开个首联吧。」
姬璇赶紧回礼:「丞相请。」
老人点点头,走出一步,颌首低眉作沉思状,半晌,方缓缓道:「白露凉风吹,朱明落照移。」
随著老人低哑的嗓音,姬璇也彷佛看见清晨的白霜,天地间吹著凉寒的秋风,随著夏季远走而至,想了想,青年歛起眸子,在众人或期待、或戏谑的眼神下幽幽道:「鸣条噪林柳,流响遍台池。」
庄清挑了挑眉,紧跟著接道:「忖声如易得。」
「寻忽却难知。」姬璇自然也不落人後。
「......」宫殿内静默了半晌,所有人似乎还沉静在那诗境中的蝉鸣里,为那骤然的停歇而无法回神,良久的无声里,最後竟是由一声清脆的掌声打断,「啪、啪!」
龙座上的男人拍著手,嘴角因好心情而微微上扬著,年过不惑的男人却依然有魅惑人的本事,「朕果然没看错人,道长年纪轻轻,想不到与庄卿家对诗起来却依然临危不乱,丝毫不落下风,朕倒是要向你看齐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公孙翊却偏偏拿个古稀老人没有办法。
「皇上过奖了。」姬璇躬身。c
「微臣也这麽觉得。」庄清向公孙翊深深一揖,「如果皇上当年也有无尘道长这般清晰的思虑与从容,卫国就可以少几场战争,多几亩良田了。」
这庄清不愧是看著皇帝长大的,说起话来绝对是插针见血,看著公孙翊想辩驳又无力的脸色,姬璇心里对老人的敬佩又更深了一点。
经庄清这麽一讲,现场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姬璇瞅了眼公孙翊发苦的面色,感慨卫国既有这麽一个广纳忠言、心纳百川的帝王,又有个敢言直谏的臣子,也难怪天下会有逐渐向卫国并拢的趋势,无奈的摇了摇头,「丞相缪赞了,贫道何德何能与皇上相比。」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姬璇深暗这个道理,大殷气数尽了,取而代之的,只怕就是这远在千里之遥的卫国。
感叹在心里百转千百回,姬璇不动声色的回了位,刚欲坐下,却听得有人道:「皇上,今日花好月圆,桂香薰人欲醉,臣建议不如请国师演奏一曲,倒也惬意。」
说话的人是一中年男子,身上的官袍、官印却是与老人一个模样,姬璇转了转眼珠子,猜想此人应就是右丞相,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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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璇长年云游在外,今次也是首次踏上卫国领土,相对於在各国之间享有盛名的庄清,顾安这个人他其实不甚清楚,不过方才听他一席话,也大致知道这人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想是与庄清也有一番较劲。
皇帝闻言点点头,含笑著望向燕昊,「不知燕爱卿有否这份雅兴来为我们奏上一曲?」
「这是臣的荣幸。」一直沉默的男人这才颌首,姬璇正漫不经心的想著原来这人也会有音律方面兴趣的时候,却听燕昊可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启禀皇上,微臣听说无尘道长亦是琴艺精湛,不知可否请道长与臣共奏一曲?」
你又知道我琴艺精湛了,姬璇铁青了一张俊脸,若不这是在大殿上,他真的会有拿酒杯砸向某人的冲动。
「嗯,朕也记得当日见到道长的时候,道长怀里抱著的似乎就是一架古琴。」公孙翊手搭在下巴上,故作思考状。
受不住两人一搭一唱的自说自话,姬璇忙拱手,道:「贫道只是略通音艺,精湛之词万万不敢当。」
「道长过谦了。」公孙翊摆摆手,姬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推托的馀地了。
无奈的叹口气,接过宫人递上的七弦琴,琴身为桐木制,上釉有彩凤数只,质地上品,姬璇轻轻一挑琴弦,随著弦线高频率震动的,还有一声低幽的轻响。
稍稍试了几个音,如预期般的好,姬璇脸色却不见转晴,半晌,边上的男人面前摆了架和自己颇为相似的琴架,优雅沉稳的古琴又了几朵素面牡丹,倒是很合男人那种华灿中带点冷逸的气质。
相互看了一眼,燕昊首先拨了琴弦,当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上冰冷的弦线时,姬璇当即会意,双眼微阖,双手搭上琴身的同时,跳脱的音符也如行云流水般滑溢出来,不需言语,两人的琴音一前一後,缓缓的融合一起,声声婉转的旋律彷佛是击在心里,在明亮庄伟的大殿里回绕不绝。
慢慢的,当前奏暂歇後,姬璇亦幽幽唱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正为《诗经.陈风.月出》,清润低沉的嗓音彷佛带有魔力,随著琴声和鸣,眼前恍惚出现那皎月,万般光华洒落,铺得一室银辉,当词曲落下最後一个字符,拨弦声也猝然而止,徒留馀音缭绕。
一曲奏毕,学著燕昊的方式,姬璇默默跟著男人站起身,向龙座上的皇帝躬身行揖,接著便就著拱手的姿势,颌首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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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为《诗经.陈风.月出》,清润低沉的嗓音彷佛带有魔力,随著琴声和鸣,眼前恍惚出现那皎月,万般光华洒落,铺得一室银辉,当词曲落下最後一个字符,拨弦声也猝然而止,徒留馀音缭绕。
一曲奏毕,学著燕昊的方式,姬璇默默跟著男人站起身,向龙座上的皇帝躬身行揖,接著便就著拱手的姿势,颌首不动。
「两位合奏果然不同反响,国师和道长的琴声彷若天籁,如今从朕的长生殿里传出,只怕连九玄天之上的那位都要忌妒了。」公孙翊笑笑,挥手让宫人拿来一卷诏书。
姬璇稍稍抬眼,看到内侍太监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著锦书,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更强了一点。
「无尘道长文韬武略,实为我国极力追求的长才,朕非常希望道长能留在敝国,成为朕的左右手,不知道长意下如何?」皇帝定定的盯著姬璇,墨黑的瞳孔微沉,让人有种压迫感倍增的感觉。
「皇上这......」不给姬璇的拒绝的机会,庄清突然开口。
「臣以为,」随著老人低沉浑厚的嗓音,众人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在他身上,姬璇亦然,指望那张蓄满白须的嘴上能说出反对的话。
「三公之一的张太傅去年告老还乡,太傅之位空悬已久,臣以为,道长年纪虽轻,然德才兼备,如此年岁便有这般机智、胆识,正好为我朝太子竖立榜样,庄清以为,无尘道长实是太傅的不二人选。」
一番话下来像是平地惊起哄雷,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阵喧哗议论声,姑且先不论让这来历不明的山野道士担任朝廷命官,光是左丞相庄清愿意开口推崇就已经是吠热扬扬的稀事,无论如何,这花签封官的举动算是彻底惊咋了这一群站在官场顶端的朝臣,三公之位是何等的大事,怎能如此草率的决定。
「微臣觉得不妥......」
「赐官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臣以为,这件事还须从长计议。」
但是一句话很快的粉碎他们的意志,但见公孙翊拉扯著嘴角,似乎就等著白须老人说出这一番话,欢快道:「庄卿家说得有理,朕也正也此意。」
说罢,不理会阶下众人震惊的目光,让宫人把锦书摊平,接著朱笔一挥,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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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不理会阶下众人震惊的目光,让宫人把锦书摊平,接著朱笔一挥,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拟定好诏书後,皇帝才像是突然想起有姬璇这麽个人似的,抬起一只手臂,对台阶下脸有发黑的俊美青年朗声问:「不知无尘道长可有决定?」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说拒绝未免有些不识抬举,姬璇维持著低头的姿势,下意识的觑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向皇帝深深一揖,「......谢皇上恩典。」
花签封官的插曲过後,皇帝一摆手,宫廷乐师重新开始吹奏,舞伶亦在殿央起舞,各色的纱衣掀起一番旖旎,柔和著轻快的乐声,方才的僵硬气氛彷佛不复存在,众人重又欢声笑语。
正在酒酣耳熟之际,听得头上一声摆驾,姬璇抬起头,恰巧迎上公孙翊望著自己的目光,四目相接只一刹,皇帝随即撇过头,很快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姬璇已经数不清今夜自己到底叹了多少气,拿著玉古瓷杯,他不经意转过头,看见燕昊望著皇帝离去方向若有所思的目光,显然男人也目睹适才的景象了。半晌,许是察觉到姬璇的视线,今晚异常沉默的男人突然朝著他一笑,就著手中酒杯轻敲了对方茶杯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让皇上久等不太好喔,无尘道长当尽快去面圣。」瞅了眼青年有些发愣的面容,燕昊坏笑道。
夜凉如水,姬璇踏进御花园的时候,正看见男人负手而立,身前是碧波荡漾的池水,形单影只的身影站在月光下,竟有种苍桑悲凉之感,姬璇愣了愣,随即为自己产生的念头感到好笑,就算卫君真有什麽烦恼,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道士可以过问的。
姬璇没有再前进,停在男人三尺之遥的地方,静静看著对方,良久,池畔边的男人方有了动静,他转过身,脸庞藏在黑夜里,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月华在对方周身泛著淡淡银色的光辉,描绘出男人挺拔的身形,寒风中传来公孙翊带笑的声音:「见到朕怎麽不记得问安呢,太傅,莫不是让这满天的星海摄去了神魂?」
姬璇不慌不忙,颌首淡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听到他改变了自称,公孙翊明显高兴起来,双眸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竟要把那无垠的星辉都给比下去了。
姬璇又走近一步,看了眼在夜晚显得黑亮的池水,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皇上找臣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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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公孙翊却没有立刻回话,目光变得迷离,像是看著姬璇,又像是透过他看著另外一个人,俊美的脸庞漾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低喃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清......」
挑挑眉,姬璇不解的看著公孙翊。
「没什麽。」男人的双眼重新聚焦,用著姬璇难以置信的飘渺声音道:「朕只是觉得,太傅很像朕从前的一个故友。」说罢,公孙翊又背过身,让黑暗吞噬他的面容。
沉默的片刻里,窒息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姬璇几乎有一种错觉,现在背对著自己的男人,正在无声恸哭著,那宽厚的肩膀好似一下子萎靡下来,金丝镶边的龙袍彷佛都跟著失去光泽,让人不忍目睹。
半晌,男人突然大步走到大片的桂树丛前,和著晚风飘来的冷香让姬璇有种薰陶陶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凌霄山的秋夜,和师兄们偷喝师父私藏的桂花酿,他伸出手,接住飘落的花瓣,软韧的瓣叶就像它的生命一样脆弱──
一捏,即碎。
公孙翊像是在欣赏桂花般,站在树荫底下一动不动,任由花瓣掉落在身上,也不去拨,像个风化已久的大理石,姬璇只得勉力压下不适感,让自己的思绪投入夜色中,藉由转移目光,好减缓满身的凉意。
「朕要你来,是有些话要提醒你。」
在第二天的早朝上,皇帝封姬璇为正二品太傅之位的事情,很快的传遍了整个朝野,公孙翊初登位时,那种冷酷无情的严正手段还存在朝臣们的心中,更何况还有个庄清作为护盾,表面虽然不谈,还是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发出不满与震惊的评语,然三公地位虽高,却不涉及内政,对一般朝臣其实造成不了什麽影响,所以谣言传了一阵,很快的就让其他宫廷异事给掩盖过去。
秋宴过後,姬璇似乎就顺理成章的住在国师府里,太傅这职位虽然官居二品,责任却相当於学堂里的夫子,只不过教导的对象是皇帝的儿子,这是姬璇一直以来的想法。
从那个略显多话的内侍太监口里听说,皇帝有七个皇子,两个公主,太子是现今的六皇子,公孙翊显然看重的不是传统上的嫡子,然这也是两年前才更改的,原来的皇储三皇子因为私通邻国被缉入狱,太子之位才会落到今年方及束发的六皇子头上,姬璇可以想像,和男人脸上轻浮的笑容相反,公孙翊掩藏在皮像下,那颗冰冷残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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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姬璇所面对的,是一横眉竖目、盛气凌人的俊美少年,六皇子公孙烨眯起眼睛看著他,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哼声,「你就是我的新太傅?」
「是。」姬璇也不脑,依旧淡定从容的站在原地,秋宴当天他并没有见过这位六皇子,姬璇猜想受封当时少年并不在场,这才未见过自己。
公孙烨却是被这种不咸不淡的口吻给惹怒了,皱紧眉,他狠瞪了姬璇一眼,「父皇莫不是老眼昏花,竟指派你一个小鬼来做我的太傅。」
姬璇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好歹也虚长他几岁,论辈分,少年显然不足以称自己为小鬼,想了想,姬璇躬身行了一礼,「微臣无尘,今日开始负责教授殿下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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