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端伶
端伶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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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身为郕王,但却毫无半点权力。』郕王忧虑却又无奈的说,『现在朝中大事都由司礼监一手遮天,如果六部和御史都无计可施的话,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王文、张鹏、于谦等人彼此面面相觑,王文想了想之後谨慎的开口说了:『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以郕王的身份,就算用君臣的管道无法直捣皇上跟前,但是如果以亲情伦常的管道,难道也没有办法?』郕王一脸不解,王文於是继续解释:『恕臣斗胆直言。郕王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现在有另一个兄弟落入险境......皇上可以决定放弃一个臣子,却总不能不管自己手足的死活吧!』
郕王又思考了一会儿,他依稀记得母亲吴贤妃生前曾经告诉他某件後宫的大秘密。『诸位大人都是明白人,知道我们「兄弟」关系到先皇宣宗皇的後宫秘事。』郕王坦白的说,『此事复杂,但或许是个办法...不过,得从皇太后那里下手才行。』

〔十二〕
赤那带著清音一路从北京往大同的方向西走,来到张家口附近。赤那表面上看起来悠哉,事实上他沿途纪录著山川地形的走势,以及城市乡镇的军备状况。每隔两天便会与他父亲也先以飞鹰通讯:当然是瞒著清音进行的。赤那总拿打猎找食物为藉口,将清音从马背拎下来放在地上,他自己则带著弓箭到林子里。赤那有一支鹰笛,他会以鹰笛呼叫通讯鹰,看了父亲给他的指示之後,再将他的报告传回去。甚至他的行进速度都是遵照父亲的指示,身上小书袋当然是个障眼法,里面除了掩人耳目的《诗经》和《论语》之外,更重要的是地形图册和书写工具,让他可以随时纪录好向父亲报告。
自从清音多管閒事的为他义务讲课之後,赤那也渐渐发觉读《诗经》的趣味。老实说他原本不喜欢《诗经》,他的阅读兴趣偏向《孙子》、《韩非》一类「实用」的书籍。再说他的感情观向来直接,而且艳遇不断,《诗经》那样含蓄内敛的感情实在教他郁结〔所以宋词也可以免了〕。不过现在也能体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类说不出口的感情。
这天赤那照例以打猎为藉口收传讯息。来到一处可以居高临下观察地形的小山崖边,拿出鹰笛一吹,没过多久一只东海青便由空中飞下停在他的左手腕上。他将绑在鹰脚上的纸条拿下来,打开一看,父亲也先只简单写著:
「脱脱不花即将进占辽东、宣府,速报张家口土木堡情势,以占先机。」
赤那心中一凛,脱脱不花向来与也先不合,现在竟然跟著也先一个鼻孔出气,必然有诈。他从山崖上远眺周围的地势,接著蹲下来摸摸地上的泥土。现在正是草木复苏的时节,树枝上冒著点点嫩芽,春色浪漫,不过似乎有什麽不太对劲。
赤那随手射了两只野兔,走回之前落脚的地方。看到清音枯坐在那里〔不然还能干什麽呢?〕随口问到:『今年春天雨下的很少吗?』
『从去年入秋以後就少雨。到现在依旧晴天多雨天少。』清音说,『希望今年不会缺水才好。』
『原来如此...』
赤那突然间注意到在清音左侧的树枝上有个东西快速的接近,定睛一看原来是条腹蛇。才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果然就有蛇跑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赤那手中猎物的血腥味的吸引,那条蛇不断的在清音的头旁边吐信。
赤那站在清音的右边,轻声而严厉的说:『别动,你旁边有蛇!』清音投以一个「你认为我能动吗」的表情。赤那接著又一耸肩,『...随便,反正你也动不了。』
赤那蹑手蹑脚的来到清音身边蹲下,接著右手拔出腰间的小弯刀,横过清音的上半身,等待片刻看准腹蛇的动作,然後快狠准的手起刀落,将蛇头一刀斩下。就看到无头的蛇身掉在地上盘节扭转的挣扎一阵之後便死了。
『听说苗疆的人吃蛇肉...』赤那一边用刀尖拨动蛇的尸体一边说著。突然感觉耳鬓有一股轻柔的微风徐徐吹拂,让他有些搔痒。赤那意识到那是清音的呼吸,顿时有些尴尬,於是很快的一转头,嘴角反而轻扫过清音的嘴唇。
赤那和清音的眼神交会,不知道是春风、是芳草、还是小花,或是眼前这个人,赤那彷佛闻到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香气,刹那间心神恍惚。赤那轻甩头,挑高半边眉毛,眼神似笑非笑、半正经又半捉弄的对清音说:『你在引诱我吗?』
『什...』清音横眉怒束双眼一瞪,原本想破口大骂,突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可能是一著险棋,但或许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最好机会。於是深吸口气,眼神转柔,浅浅一笑,『如果是呢?』
赤那斜眼打量著清音的脸,看到他的眼神骤然改变,心里猜想这小子多半在打什麽鬼主意,於是也将计就计,『...如果是的话......哼哼,你知道,我已经禁欲半年多,说不定会一时冲动...』
真是个畜生,一时冲动最好,清音心想,刚好可以趁著赤那意乱情迷的时候,哄他把自己身上的穴道解开。
赤那盯著清音,撇开自己半年多没开色戒不说,平心而论,清音长得还挺不错的。他伸手摸著清音的脸颊,之前被打的伤痕已经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淤青。赤那浅浅一笑,『如果是的话...』话还没说完,便往清音的双唇吻过去。
清音原以为赤那应该是个粗鲁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满擅长调情。清音感觉到赤那温润的舌头先在他的唇间轻探,慢慢游移进口中,像潮水轻拍沙滩似的,在他的舌上徘徊,周遭突然变得静极了,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赤那才从清音的唇上移开,还依依不舍的轻含著他的下唇。赤那盯著清音,他的双眼变成鲜豔浓郁的绿色,清音突然有点胆怯,害怕自己该不会开始一个无法掌控的局面。
赤那的手指轻抚清音的嘴唇,问他:『你不回吻我吗?』清音一楞,那是什麽?他正开口但还来不及回答的时候,赤那的嘴唇又压了上来。这一次的吻比较侵略,长驱直入到清音的舌根,在他的舌头上缠绕,清音感觉到浪涛排山倒海似的不断汹涌袭来。时间好像停止了,清音不自觉得闭上眼睛,而最教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满喜欢这个感觉。
接著赤那转移到清音的耳边呢喃:『我想要你。』轻吻著他的颈肩,双手则绕到背後往下游移,让清音从头到脚一阵酥麻。不行,清音强迫自己集中意志,在赤那耳边细声说:『解开我的穴道。』
赤那继续在他的颈肩厮磨,双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钻动。清音依稀觉得赤那的动作逐渐变得机械化,呼吸声也越来越粗,之後竟然变成窃笑声。赤那越笑越大声,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清音的情绪顿时打结,尴尬又错愕的问:『你在笑什麽?』
赤那好不容易才缓和住狂笑,伸手拉上清音的衣襟,『你应该听过「乐如其人」吧!』
清音依旧一头雾水。赤那边窃笑边说:『我在瓮山泊观察你那麽久的时间,对你的音乐多少算了解。你的音乐听起来优雅、端庄,没有一点俗气或邪念,就像是...对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很纯洁......我猜你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吧!』
清音窘困的闭上眼睛,脸色转为青白。赤那继续笑著说,『总之你对情色方面的事相当生疏。当我问「你不回吻我吗?」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还真是惹人怜爱。哈哈哈...』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清音心里气炸了。『要色诱我,你还太嫩了一点。』赤那的表情变为严肃,『清音先生,我尊重你的人品,也有心以礼相待,不想伤害你一根寒毛...』赤那突然把清音一转身环抱进他的怀里,让清音的背整个紧贴在赤那的胸腹,感觉到赤那从心脏到鼠蹊部的勃动,清音尴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赤那把清音的脸扭靠在他的嘴边说:『不过我并不是圣人,恐怕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到时候谁会後悔这就很难说了。』接著才放开手,让清音依著一块岩石坐好。
清音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著赤那,咬牙切齿的说:『有本事就永远不要解开我的穴道,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後悔!』
赤那一付不在乎的样子,还故意捏了一下清音的脸颊,『随时候教。』说完便哈哈大笑著走到另一边去。

直到确定离开清音的视听范围之後,赤那的脸整著沉了下来,走到一处溪水边,把头整个浸到水里。该死,刚才真的是太惊险了,赤那心想,他几乎就要动手解开清音的穴道。他一开始其实只想逗清音玩而已,没想到竟然差点假戏真做。赤那举起拳头用力一击,把旁边的岩石打裂成两半。一定是因为禁色欲太久了,他告诉自己,不然的话怎麽会对一个男人也随便动心。
赤那冷静下来之後又慢慢走回去。他远远瞥见坐在岩石旁闭著眼睛沉思的清音,在颈子上还有他之前留下的浅红色吻痕,不禁看呆了。过了一会赤那才回过神,惨了,他心想,这个任务如果不快点结束的话,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十三〕
『皇儿,救还是不救总得有个说法。把奏章就这麽留中不发,表示你对这件事漠不关心,难道真要文武臣公们感觉「无情最是帝王家」?』
孙太后趁著朱祁镇向她请安的机会,劈头就这麽说,让朱祁镇吓了一跳。和已故的太皇太后不一样,孙太后对政事并不那麽关心,现在竟然也当著他的面提起这件事,表示消息已经大到无法想像的地步。老实说对於清音被绑的事朱祁镇并非漠不关心,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大臣们已经上了几十份奏章。朱祁镇心想王振必定不希望他太过操烦才将这些接踵而来的奏章压下,也是一番苦心。
『好吧,我这就和大臣们议一议。』
孙太后点点头,一脸欣慰。对她而言朱祁镇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尤其在明宣宗驾崩、宫妃全部殉葬之後,这个秘密也一起尘封,她几乎忘了儿子是抱来的,当然更不曾和朱祁镇说过身世。当初抱子废后的事件是她和明宣宗一起计划的,除了他们俩个、太子的亲生母亲、太皇太后、胡善祥和那个乐女楚楚之外,出乎她意料的,连吴贤妃也知道,甚至还告诉郕王朱祁钰。
真要论出身的话,的确,今天坐在龙椅上的可能就是郕王。『不管怎麽说,皇上都是先皇钦点的太子,但是这皇太后的位置...可就不说不准了。』朱祁钰这麽说的时候,孙太后不禁凛然。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孩子,想不到城府如此的深。

月光从窗棂透进房里照得满室明亮,曹吉祥从牙床上爬起来,躺在他旁边的石亨转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曹吉祥年幼就净身进宫,不过他和其他的草包太监不一样,他有野心,一直希望成为大将军。但是曹吉祥不懂兵法武功,肚子里又没有王振一样的墨水,他只好攀别的管道:他自知长得讨人喜欢,人又机灵,懂得察言观色,专挑武将下功夫,文官毕竟心机太多,难伺候。他和石亨就是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两个人都懂得钻营,不但一见如故,并且很快的就开始进一步的发展。
虽然没有武官或士兵的身份,但是懂得投资的曹吉祥也捞上不少汗马功劳。从最早的小监军,到现在他也是堂堂火器提督,锦衣卫里头几号的人物。虽然如此,却还是比不上王振。
说到城府深,王振可以说是本朝第一。毕竟是成年之後才净身进宫的人,见识和历练比从小在深宫内院长大的太监们不一样。不但哄得皇上把他当智囊国师一样尊敬,开口闭口称他「先生」,还有本事拆下了太祖铁牌,果然是号人物。表面上曹吉祥对王振总是唯唯诺诺,其实他心里却有其他的打算。几年前他利用监军争讨兀良哈的机会,和瓦剌大汗联系上了,之後更常私下和瓦剌互通有无。譬如他早就知道这次率领瓦剌使团的不是也先·赤那本人,而是个冒牌货。不过之後瓦剌竟然在大殿上公然掳人,还是教他吃惊。
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曹吉祥吓了一跳,原来是看门的小厮过来通知说有人来访。这麽晚了会是谁?曹吉祥疑惑的走进书房,看到一个长像颇为俊俏的人在里头等著。『看来我今天的艳福不浅。』曹吉祥斜眼上下打量著那个人,笑著说。
『可惜阁下没办法满足我。』那个人很坦白的回嘴。他身上穿著明朝士兵的衣服,但是说话却是瓦剌口音。『我是奉脱脱不花大汗的命令而来。』

也先·台吉站在穹庐外,仰著头看著蓝蓝的天空。他正等著东海青带回赤那的报告。『太师!』也先的弟弟:孛罗急急忙忙的走来,拉住他的手臂走进穹庐里,看著四下无人然後低声说:『接到密报,脱脱不花要兀良哈进寇辽东、阿剌知院进军宣府、包围赤城......一著狠棋啊!』
也先一楞,瞪著孛罗,『什麽?好个脱脱不花,他这招是想将谁的军?』
脱脱不花兴兵辽东和宣府,乍听之下似乎是与也先同一阵线和天朝过不去,但实际上并没有这麽简单。宣府与辽东是最接近北京的两大门户,脱脱不花派人先占了这两个地方,等於掌制了北京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也先与明朝军队对垒之後如果也先胜了,脱脱不花可以从宣府直下攻占北京,直接坐上龙椅;或者也可以帮助明朝与也先对抗,牵制也先军队的行动。『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好,脱脱不花想坐收渔翁之利。』
『渔翁之利?哼,我就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先怒道,走到桌上的军事地图旁,『得想个法子让明朝直接进军大同,让他们还来不及到宣府就大败。从大同到宣府之间有哪个关口可以利用?』
孛罗看看地图,想了一会儿,然後伸出食指,看著也先眼神里闪著光芒,两人一起指向同一个地方,异口同声的说:『土木堡!』

〔十四〕
在山里一路迂回的前进,清音心中的疑惑与日俱增。照理说,如果真像是赤那说的,抓他目的是单纯的掳人勒赎,不是通常会剪头发断手指,只少拿他身上的某种「信物」向苦主─也就是天朝─表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却不曾看过赤那和任何人有过联系。这显示了瓦剌的意图根本不在勒赎。难道真的就像赤那曾说过的,瓦剌的真正目的是出兵和大明打仗?的确非常有可能,清音心想,所以赤那才拖延时间,好让瓦剌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驻兵。
另一件教清音介意的事,是大明朝廷竟然没有半点消息。
根据清音的沿路观察,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现在恐怕还在河北境内,怎麽朝廷真的连一兵半卒,甚至一个密探都不派出来侦查?一想到这里,清音就感到一丝不安,心里隐隐忧虑:自己该不会又一次被遗弃了?
清音叹了一口气,视线一转,发现赤那正怔怔的盯著自己看,让他浑身不自在。这个欺人太甚的兀那蛮子到底想拿他怎麽样?清音的脑中突然闪过之前赤那吻他的画面,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实在是不值得、也不应该细想。他很快的别开视线,看向旁边的一棵桃树,树枝上正冒出点点的草绿嫩叶,树下有一块大石头,让他又不禁想起那天的场景。这些该死的树,怎麽都长得一个模样。清音心里正咒骂著。接著他又仔细一看,不,这就是那棵该死的树!清音这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一直都在绕圈子。
『...赤那大将军,这是第几次经过这棵大树了?』清音冷冷的说。他郁积在心中的种种不满忧虑和怨气彷佛找到一个宣泄口似的全部爆发出来。『你这麽带著我原地打转,到底有什麽阴谋?』
赤那回过神,看著那棵似曾相识的桃树,『我做事光明磊落,用阳谋就可以对付你了,哪需要什麽阴谋。』尽管这麽回嘴,赤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太过恍惚。自从那天的色诱事件之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整个注意力都在清音身上,总是想办法逗他开心,甚至还很在意清音对自己的感觉。抬起头,看到天空有两只老鹰盘旋,赤那才猛然想起还没向父亲覆命。他用力的捶了一下额头,已经迟了那麽久了。赤那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怠忽职守,他既懊悔又惭愧,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在这里等著,我一会儿就回来。』赤那丢下这句话之後就将马调头往另一边的林子去了。
这一切看在清音眼里只觉得诡异极了,赤那甚至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他拎下马,就这样自顾自的离开,清音心想,这个根本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但是,清音心中还是有些胆怯,他隐隐约约有些不舍:不舍什麽呢?他告诉自己,如果错过这一次,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於是心一横,该怎麽让马走动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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