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天因
天因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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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春节渐渐近了,杜为还是没有段非的下落。
梁英打过电话来,说一直没听到段非的节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生病了。
杜为嘴里苦得发腥,搪塞说他回了老家。
段非的房间他每隔两天就会进去做清洁,扫地抹桌,不过时间都不长。
有时候杜为也会整理段非电脑桌上的碟片,一张张地拿了又放,这张看了开头,这张看了两遍,那张还没来得及开封,听说是前一年不错的贺岁片,本打算春节一起乐乐的,可现如今......哎,活了二十多年,这次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睹物思人,实在是忍不住心酸。
晚上能睡着的时间少了,梦却越来越多,杂乱而没有逻辑,上天入地地乱做一通,醒后浑身酸痛。
有一次甚至梦到自己身处几百年前,穿着古装电视剧里看过的衣服,蹲在竹林里喃喃低语,后来渐渐看清自己的手里握着一条青花小蛇,小蛇扭了两下,拇指大的脑袋突然变出一张段非的脸。
这一吓非同小可,杜为不仅被吓醒了,还摔下了床。
他拥着被子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
虽然知道那是上辈子的事,但冷不丁地被梦境这个给提醒一下,还真的不能适应。
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杜为甩了甩头,站起来重新回到床上,自己在被窝里耸了几下,掖好被角,闭上眼--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可否认,他,想他了。

腊月二十六的清晨下了场雨,中午虽然放晴了,温度却下得接近零。
下午四点半,杜为交了车,抖手抖脚地去超市买只需要用微波炉热热就能吃的东西,又抖手抖脚地小跑步回家。
门刚开了一半,手上的塑料袋就掉到了地上。
客厅里站着张复云,旁边的沙发里则坐着那个挑染了白发的黑衣人。
很久以后杜为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还真是一半喜一半惊,像看见亲人一般,就差没扑到那两人,不,是两只妖怪面前号啕大哭了。
他顾不上把刚买的晚饭捡起来,嘴唇抖得厉害,"张......张复云,你,这个......段非!段非呢?"走到黑衣人面前,想去抓他的肩膀,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给阻止了。
似乎......近不了他的身?
张复云淡淡地说:"都叫你放心了,还能骗你不成?今天我就是陪师父来还人的,他在......"
话音还悬在半空,杜为已经冲进了段非的房间。
屋里根本就没人。
杜为正要发作,张复云笑嘻嘻地接着说道:"你等我说完诶,我说他在你房里。"
他只想早点见到段非,自然顾不得和那妖怪计较,待看到段非果真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才真地松了口气。
这十几天来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塌塌实实地落了下去。
一时间找不到自己手脚应该摆放的位置,只得颤颤巍巍地挨着床沿坐下,想到段非向来爱睡,下意识就把动作放得很轻。
张复云的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人先放你这里,每天要为他舒筋活血。"
杜为全身一震,转过头,"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他的三魂七魄目前只寻回了两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游离在外,我放了内丹在他体内保他肉身不死,但新陈代谢已经全数停止,在找齐魂魄之前,你最好保证他的身体机能不会过分衰竭。"
杜为努力消化着他话里的含义,觉得吞咽唾液都困难,"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张复云插嘴道:"还不明白吗?我师父的意思是段非还不会醒过来,他现在的状态跟植物人差不多,你得帮忙照看一下......有条件的话念点报纸书啊什么的给他听,要不就跟他说说话。"
"开......什么玩笑?"
"不信你叫他起床试试?"
杜为先轻轻捏了捏段非的脸,没反应,又改捏他的鼻子,还是没反应。
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总觉得那呼吸有些乱,时强时弱时快时慢,气息的温度还低得吓人。
杜为一屁股摊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喂你没事吧?人交到了我们该走了。"张复云说。
杜为不理他。
张复云冷笑一声,"真没用......有空发呆不如好好照顾段非,别过几天我们把他的魂魄找到了肉身却坏了!"
杜为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手拽了拽张复云的衣角,脸却朝着他的师父,"你肯定能救醒他?"
黑衣人默默地看了他一阵,道了声"放心",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张复云跟在他身后,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杜为,缓缓地说:"段非明明说你不喜欢他......我真不明白,你现在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心?"
杜为无言以对。
又坐了会儿,他站起来去厕所。
拧了热毛巾,回房仔细地帮段非擦脸,从额头到下巴,从耳后到鼻尖,细致到不放过任何可能遗漏的地方。
手里的毛巾渐渐变冷,他也不急着挂回去,就这么拽在手里打量段非。
和以前一样的眼眉鼻唇,头发似乎长了一点点,脸颊也瘦了下去,却也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段非。
看着看着杜为突然埋下头,用手挡住自己烧红的脸--这小子睡着的样子实在太乖了,为什么要说他的相貌比不上蒋哥?
即使是玩笑。
在自己心里,如今又有谁能比得上段非?
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有规律地点着段非的人中,自言自语地说:"你什么时候醒呢?我没有演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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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为每天给段非捏手捏脚的时候都会和他说话,生活琐事、工作情况,事无巨细全交代了,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
生活终于多了一项节目。
"段非,大年三十我上白班,初一初二都休息,你说我运气好不好?"
"其实初一初二是赚钱的好日子,特别是初二,外出的人很多,不过今年我还是觉得幸运......我去赚钱了把你一人扔家里也太不厚道了,是不?"
"蒋哥蒋嫂以为我一人在家就让我去他们家过年,我怎么可能答应呢......不过干儿子的红包还是要给的。"
"孟丫头......也就是我以前的室友今年不回来了,哎,我本来想好好敲诈她一笔的。"
"段非,今天我打电话到你们电台去问了,不知道张复云的师父用了什么办法,你们电台的人居然说你无论什么时候回去上班都可以......妖怪啊......"
"段非,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年内能醒不?如果不能,那......明年请加油!"
大年三十这天,按习俗,要做大扫除,还要洗澡换新衣。
杜为从老李那里借了台暖风机,加上自己的,再开了空调,把屋里弄得有超过三十度才敢给段非脱衣服。
一层层剥下来,剥到内衣的时候稍有迟疑,停了停,又咬着牙剥下去。
脖子则是一寸寸从下往上红,红到脸,红到耳,那颜色聚集在耳廓,几乎能滴出血。
段非的皮肤比自己白多了,身材比例不错,皮肤摸起来也很舒服,胸腹上没有夸张的方块肉,大腿肌理分明,那......那玩意......转移视线!赶快转移视线!
杜为慌张地拧了热毛巾,胡乱地擦,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力道没控制好,有些地方都擦红了。
忙活了好一阵,杜为碰上难题--有些地方能擦,可有些地方......擦不到。
还是那容易滋生细菌的地方!
只得先把段非塞进被窝,拎着两台暖风机去厕所升温,待温度上去了,才抱着全裸的段非直奔进去。
手里的重量比之前几个月少了不少,他真的瘦了。
把人放进浴缸,打开只能亮一半的浴霸,调好花洒,杜为拿着喷头直接往段非下半身冲。
水去了,凝结成小水珠挂在关键部位的毛上,在浴霸的照射下闪着淫涩的光。
连忙偏过头,在段非那地方抹了点沐浴液,随便揉了几下,揉出泡沫后立刻冲掉,纵然动作如此迅速,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不该乱碰的东西。
杜为不停地咽口水,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
禽兽!
好不容易给"睡美男"洗完了澡,抱着段非回卧室,给他穿上前一天新买的睡衣,再用两条被子给盖严实。
也许是因为刚洗了热水澡,段非的脸被熏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脑袋露在被子外,双目依旧紧闭,竟显得有些可怜。
而这个可怜的家伙,据说是自己前一世辜负了的那条青花小蛇精。
按理说前世他负了人,今生应该由他补偿,为什么受罪的还是段非?
他不知道一个人失去一魂一魄后会有怎样的感觉,会不会很难受,会不会很痛苦......所谓的神,所谓的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够做到真正的公平?
伸手去把段非额前被水稍微淋湿的头发拨开,杜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经常叹气,都快成小老头了。
"段非啊,我早就做好年夜饭的准备,还买了你的那一份,你不起来吃可就太可惜了......什么?你要吃红烧牛肉?没问题,起来就给你做。我还买了大瓶果汁,那种原味的,超贵的,你肯定喜欢,别赖床了,快起来吧。"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r
"闹什么别扭呢,真是......不就是我不愿跟你一起住嘛......我那是为你好。"说着他轻咳了两下,"笨蛋,喜欢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你知道喜欢同性要付出的代价吗?以前我也觉得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蒋哥当时就说我不懂。是,我现在承认我当时的确太幼稚,甚至赌气采取激进手段向我家里人出柜......"
"你知道什么是出柜吗?就是我对我爸妈说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你肯定无法想像,当时我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我爸爆怒,我妈痛哭。"
"你知道不,原来我妈是有心脏病的,以前一直瞒着没给我说,那一次......那一次就这样活活地被我气死......我爸不愿再见我,从此人间消失......"
"你听到了没?非主流的恋爱没那么容易,我算是个试验品,失败的试验品,你可不能这样......其实你大概只是觉得好玩吧,因为知道我的性取向,觉得刺激和好奇才说喜欢我的吧?所以我不信,是真不信,还怕你这么轻率就误入歧途。我们都得离对方远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要住在一起......"
"可是段非,世间事往往都是说着容易动手难,在你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我才知道日子多么难熬,家里少了一个人原来会这么安静......如果你醒了以后告诉我你其实不喜欢我,之前都是在开玩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静的接受。"
"怎么办呢?现在的我既不想你踏入到这个世界来,又不想放开你,真的很矛盾啊......"
正巧屋里的挂钟敲了几下,已是晚上八点正。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算了,比起那些,还是你先醒过来比较重要。"杜为俯下身,在段非的额头轻轻地印上一吻,"段非,陪我看联欢晚会,好不好?"

十六

春节过去,春天转眼也就来了。
这一年的三月间,很多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
蒋哥的孩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喊了句"刹一脚",弄得蒋家两口子又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孩子说话说得早,今后会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郁闷的是,这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难道还要出第二个?
梁英辞了职,专门考到公交公司去开大客车,用他的话说,开出租车太辛苦,他比较喜欢胀不翻饿不死的职业,旱涝保收,有保障。
孟丫头和她老婆决定一起出国,去个能以法律的手段来维护同性恋利益的国家继续她们的生活。
阿甲和阿乙终于同居了,阿丙据说不知道为什么和阿丁闹得很僵,年还没过完就突然去了外省。
惟一没变的是段非,躺了快两个月,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杜为时常在给他做按摩的时候威胁道:"你要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再不起来我就不要你了!"
狠话石沉大海,段非仍然睡得安详。
直到那一天。
那天杜为凌晨下班回家后发现家里又有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张复云?"杜为真心希望那就是张复云,最好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师父。
灯开了,眼前是个穿着改良唐装的陌生人,脸型消瘦,剑眉凤目,长发及腰,简单地束在脑后。
杜为在心里暗暗呻吟--又,又来了......这个是人还是鬼啊?
见那人没有动作,杜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防备地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那人突然笑了,笑容在脸上如冬雪初融,绽放出让人眩目的光彩,看得杜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他的声音却如接近冰点的水,冷得吓人,"原来他把人藏在这里......"
杜为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回过神后连滚带爬地奔到里屋,看见段非还好好地躺着以后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把段非挡在自己后面,"你究竟是谁?再不回答我可要报警了!"
那人上前一步,依然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着他缓缓地抬起手,指着杜为,"我要带你身后的那个人回去复命。"
杜为一听,脑海里立刻跳出三个字--黑社会!
他想也不想就说:"段非欠你们多少钱?"
"钱?"那长发人反而呆了。
杜为猛点头,"还是他跟你们有什么纠葛?说个数!我帮他还!"
长发人又怔了半刻,突然拍起手来,"有趣,真是有趣......我只当他无味得很,没想到他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说着用手做了个托举的动作,"不过该办的事还是得办,人我带走了。"
杜为连忙转过身,只见段非已经飘到半空。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这种有违科学理论的刺激,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五脏六腑,杜为抢上去抱住段非悬空的身子,大吼:"滚!滚出我家!"
那人敛了虚伪的笑容,皱起眉头,"放开。"
"不放!你想把段非带去哪里?"
"带去哪里你管不着......"
"他是我的人,谁也别想动他!"
"哦?要不要试试?"那人正要做个什么动作,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他哽了一口气,颤声道,"你......"
勒人的正是张复云的师父,杜为完全没看见他是怎么出现的,只觉得怀里的人突然身子一重,他措手不及,和段非一起跌到了床上。
"我说过,管我闲事的人必会付出代价。"张复云的师父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你居然为了一个普通的凡人私自更改命盘,违反天律......你......呃......"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被勒住的人的脸也越来越红,红得发紫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张复云的师父扔了一个小玻璃瓶给被惊吓过渡的杜为,"拿好,他剩下的魂魄,喂他吃了。"然后把嘴凑到身前人的耳朵边上,额边的白发则自然地搭在那人脸颊上,森森地说,"至于你,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今后就别怪我无情......"
也就是刹那间,杜为眼睛一花,房间里顿时空空如也,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影。
他虚脱地倒在段非身边,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那只玻璃瓶,竟止不住地乱抖。
张复云的师父最后那句话在他心里久久不散,别怪我无情,别怪我无情,别怪我无情......杜为不相信能说出种恨话的人会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况且他还是张复云的师父,徒弟不是人,师父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为那长发人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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