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天因
天因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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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入了梦,先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后来笑起来。
那人蹲下来,俯视着段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说。
突然有种熟悉感,好像许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蹲着,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看着什么东西,而稍微仔细一点回想,头就痛得巴不得立刻苏醒。
那人用手按住他的额头,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恩怨已了,情债已还,没事了。"
段非呐呐地问他是谁。
他又笑了,"千年前的人和事如果你还记得,那就不是人,而是妖了。"
段非又问,"我们以前认识?"
"认识。"
"我们是朋友?"
他叹了一口气:"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段非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觉得很惊讶,"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你故意到我梦里来的吧?为什么不等我醒了来找我?"
他宠溺地拨弄着段非额前的碎发,"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去看你,不过现在......"说着他在段非的脑门上轻点了一下,杜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轻柔地,琐碎地说着些什么。
"这是你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对着你说的话,想必是真心,你听听。"
段非有些不自在,却也阻止不了声音自己钻进耳朵。
听着听着他的脸就热了,很奇怪,在梦里也能感觉到热。
正听到甜蜜的地方,突然白光一闪,另一个人也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地站在有些远的地方,语气不善,"叙旧都叙到梦里来了?很好,看我不再参你一本!"
先前那个人连忙用手捂住段非的双眼,急切地说:"我该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段非有些不想他离开,抬手想去掰他的手,一下就醒了。
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发现身边还趴了个人。
杜为睡得很沉,呼吸匀净,偶尔小声地磨磨牙,一只手藏在枕头下面,另一只手搭在段非的腰上。
以前由于自己太爱睡,几乎没有见过杜为睡觉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段非醒来的时间是诡异的夜晚十一点过,口很干,但也不急着起来喝水,因为那样会惊动杜为。
想起之前梦里人说的话,足以让他的心口热得乱沸腾一把。
--你一定要幸福。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不正是这两个简单的字?
如今幸福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就在身边这个人的身上,就在......
突然发现杜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正盯着自己傻笑。
段非脸上通红,作势想起来,杜为把他压回去,脑袋在他身上乱拱,"早啊,睡得如何?"
--你一定要幸福。
段非抿着嘴笑了,"嗯......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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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五月,气温照样不留情面地直奔三十五度而去,杜为把车随便往路边一停,刚走到"街客"门口,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往回折返,上了车,正好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交警从路口转过来,他嘿嘿一笑,潇洒地开着车和那交警错身而过--还想抓我?没门!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拧开收音机,段非清冽的声音立刻在车厢里回荡。
他说司机朋友下午好,气温逐渐升高,近几天并没有降温迹象,希望司机朋友们注意防暑,保重身体。
杜为自然把这一席话当作段非单独为他说的,心里甜得能滴出蜂蜜来。
接了一个乘客到较场口,人刚下,又钻了个人上来,杜为从后视镜里一看,内心止不住地呻吟。
张复云兴奋地嚷嚷:"哟,居然是你的车啊,正好我身上钱不多,免费搭我去四公里吧。"
杜为咬牙切齿,"你故意的!你肯定用了什么妖术,知道我要过来,专门在那里等着!"
张复云撇撇嘴,"我又不像我师父那样神通广大,我是没什么法术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一句话,搭不搭?不搭我告诉段非去!"
张复云是段非相当重视的朋友,杜为被他一句话拿住了要害,纵然再不情愿也只得忍气吞声。
一路上两个人半句交谈都没有,杜为偷偷瞧了几眼张复云,丫端着大爷的架子,一直闭目养着神。
广播里放的仍是段非的音乐节目,数排行,放点歌,一首接一首,热闹非凡。
张复云突然说:"那是段非的节目吧,笨小子平时憨憨地,声音还真不赖。"
杜为轻声哼了哼,意思是还用得着你说?
这时段非说下面是今天的最后一首歌了,手机136尾号是xxxx的朋友为车牌渝ATxxxx的杜先生点歌,一首《春泥》送给他,这位朋友想通过我们的节目告诉杜先生,今天是他和你相识的一周年纪念日,他想告诉你,他很幸运,也很爱你。
杜为刚开始并没有仔细听,等段非念到车牌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是他的车牌号。
张复云掀了掀眼皮,笑着说:"那不是段非的手机号?才转正几个月啊,就知道以权谋私了?"
杜为的脸顿时烫得能烤红薯,双手紧抓着方向盘,抓得骨节发白。
"我到了,停车吧。"张复云拍了拍杜为的靠椅,"还有,我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段非的事,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杜为表情一僵,"你师父也跟你一样不是人吧?"
张复云哈哈大笑,"跟我比?你也太小看他老人家了......总之,前一世的恩怨不会再影响到你们现在的生活,你和段非好好过日子,一次轮回用了几百年,也不容易。"
杜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代我谢谢你师父。"
张复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开门离去。
一切都是缘,都是命。
杜为,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了,肯定不会这么痛快地感谢他吧......说起来,他会那样做,也不过是想拯救自己而已......

过了一会儿段非给杜为打电话,别别扭扭地问他之前有没有收听自己的节目。
杜为说听了,段非更是别扭,半晌才说自己提前下班,问杜为晚饭想吃什么。
杜为说他去接他,没等对方答应就挂了电话,直奔电台而去。
车停在目的地门口,他想起一年前第一次送段非来这栋写字楼面试,那个年轻人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流露出一些紧张。
自己当时有些"不负责"地随口鼓励他,说他一定能行,都是客套话,可他那样高兴,还说面试成功了一定请客吃火锅。
后来他也履行了诺言,虽然隔了不少时日。
现在想起来,段非那时还真的爱睡觉,十次打电话找他,五次睡着了。
自从段非三月份醒过来以后就没再犯那毛病,先是连续几天睡不着,然后被自己抱着抱着就睡着了,如今一天只需要睡七小时就精神抖擞。
他们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却不打算去追究,就像张复云说的那样,一次轮回用了几百年时间,能够互相扶持地走下去,已经很不容易,有些事情不知道就算了,糊涂一点,第二天的太阳也照常升起。
正想着,段非已经笑吟吟地走到了他车前,拿出一小盒草莓,"中午的套餐里搭的,你喜欢,给。"
杜为接过来,心里暖暖地,"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以后自己把水果吃了。"
段非笑,"我比较喜欢吃晚上你洗的你削的。"说着就要去拉车门。
杜为用手势阻止了他,"段非,我们一年前认识的时候,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段非收回手,把胳膊肘抵在车顶上,想了想说:"先觉得你很土,到‘街客'里买冰水,后觉得你很可爱,居然为了不被罚款想把奶茶给我喝......最后嘛......"
"最后怎样?"
"最后觉得你倒霉透顶,衣服弄脏了,找的钱也不拿,还爆胎。"边说边自顾自地笑起来。
杜为有些窘,"好了好了别笑了,当我没问过!"
段非不理他,继续笑。
杜为佯装生气,"喂,你还想不想上车?"
段非又去拉车门,"当然想,我们快走吧。"
杜为说:"我可不白给人开车。"
段非一愣,"不是免费的?"
杜为点头,"不是。"
"行,不就是一点车费嘛,说不定还不会跳字呢。"一条腿已经跨进去了。
"段非,起步价可不便宜哦。"
"诶?"另一条腿顿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要坐我的车,起步价跟别人不一样。"
"呃......很贵?"
"很贵。"
"......多少?"
"三公里,要一辈子。"

----正文完----


番外:前缘

他对着瑶池水理了理衣襟,挤眉弄眼,想把自己的表情搞得柔和点,但似乎有点困难。
时间差不多了,转过身,发现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看不出职位的小仙官。
条件发射性地作了作揖,动作有些懒散,再把那小仙官从头到尾打量个遍。
是那种在这天界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角色,玉面凤目,长发齐腰,穿白色仙袍,双手拢在身前,连神态都能被统一。
真无聊。
他在心里暗啐,正要欠身离开,那仙官却开了口,"衣墨。"
突然被叫到名字,他愣了一愣,脚步也住了,"大仙认得在下?"
对方笑笑,"阁下真会说笑,试问整个天界谁不认识鼎鼎大名的北漠上妖?"
这句话说得软中有硬,让人听了总觉得不大舒服,可看看那仙官的表情,又很真诚,让衣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能干笑。
小仙官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尴尬,蹲下来,挽起袖子去捞瑶池边的水草,捞了两下抬起头,"阁下是要去见王母娘娘吗?"
小仙官刚才挽起袖子的时候正好露出一小段手臂,衣墨边看边想这天界的人果然浑身上下都白得透明,没想他突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撞上自己的一时怔忡,突然就傻了。
衣墨有些慌张地移开眼,哼了哼承认了,那小仙官又笑起来,"娘娘前不久突然移驾南天门了,不在西宫。"
这才注意到他的笑容竟像能瞬间融化天界的清冷严肃一般,破冰而来,暖暖地直抵人心。
衣墨有些感叹--多少年没有人对自己这样笑了......上一次,上一次是......
一想到往事就唏嘘,明明以为已经孤独惯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苍凉。
小仙官趁他走神的时候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小株寻常仙草,"下官告退。"
"哎你......"下意识地叫住他,叫住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重复他之前的话,"大仙说王母娘娘去了南天门?"
小仙官颔首,"是,你快去吧,迟了可就不好了。"
衣墨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连忙作别了那仙官,大步离去。
不多时,西宫方向传来尖锐的咆哮声,"大胆衣墨!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向本宫请安!来人啊,给本宫把那妖怪绑上来!本宫定要......定要......"
与此同时,瑶池边,一个年轻的白衣仙官躺在云海上,翘着腿,衔着草,满意地闭上了眼。

五百年后。
衣墨像以前每次来天界向王母娘娘请安前一样,在瑶池边以水为镜,整理着衣冠。
身后突然有人唤他的名讳。
是个仙官,从衣着上看,似乎是管理蟠桃园的蟠桃官。
衣墨觉得他很面善,歪着头想了半天,那仙官也不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衣墨只得试探着开口,"大仙......"
那仙官笑道:"阁下又不记得我了。"
这一笑,总算让衣墨想起他是谁,登时怒火中烧,"你!五百年前就是你!你骗我说王母娘娘不在西宫去了南天门!"
仙官"咯咯咯"地笑弯了腰,边笑边作势要擦眼泪,"我不过跟阁下开个小小的玩笑,而且事过境迁,阁下何必动怒?"
"玩笑?"衣墨几乎把银牙咬碎,"你可知道当初王母娘娘如何罚我?"
"哦?愿闻其详。"m
"她让我陪她绣了一整天的花!"
那仙官差点笑翻在地,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着衣墨防止摔倒。
衣墨只差没有在他身上恨出两个窟窿,甩手就要走,他却抓得很紧,"且,且慢......"
"你又想说什么?王母娘娘又移驾哪里了?是炼丹房还是蟠桃园?"衣墨没好气。
"阁下误会了......我此次前来,"说着小心翼翼地四处忘了忘,"是为了向阁下赔罪的。"
"赔罪?"
那仙官点点头,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到衣墨面前,"请阁下过目。"
衣墨没有接,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册子,"这是?"
"六道轮回的记录簿。"
"为何要给我看这个?"
那仙官叹了口气,"阁下不久前是否在江南一带对一条青花小蛇见死不救?"
衣墨警惕地盯着他,"你如何得知?"
"我不仅知道阁下没有救它,还知道阁下不救它的原因。"
"哦?"
"阁下定是算出了它的命盘,知道即便是救了,它也活不过寒冬。"
"是又如何?"
"哎。"他又叹了一口气,"阁下算错了......"
衣墨一呆,"错了?"
"阁下当时若救了它,它便不会死,可阁下偏偏没救它......如今它已堕入轮回,不知下世如何。"
"生死有命,大仙又为何说在下错算?"
仙官翻开手中的册子,再次递到衣墨面前,"这便是那小蛇,请阁下过目......它前世是助阁下转生上妖的人,再前一世是阁下的救命恩人,上千年的恩情牵绊,阁下又如何能参透它的命盘?阁下可知它死于何故?它是在一天内生生蜕掉三层皮后再气急攻心而死......衣墨啊衣墨,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它!"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衣墨不记得那仙官什么时候离开,也不记得自己在瑶池边呆立了多久,他只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曾微笑着对他说:"你有没有名字?你全身都是黑的,我叫你衣墨可好?"
"衣墨,饿了吗?想吃什么?"
"衣墨,那个不能咬!"
"衣墨,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衣墨,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你......你是不是叫衣墨?"
回忆像一只无形的手,撕裂着他的心。
是他害了他!
空有上妖之名,空有一身本领,竟连惟一的朋友和亲人都不能救!
他想哭,想痛快地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活得太久,久到忘记怎样去哭。
便只能跪在地上嘶吼,一遍一遍,吼得整个天界都为之颤抖。
西宫方向又传来尖锐的咆哮,"大胆衣墨!竟敢扰我天庭清净!来人啊,给本宫把那妖怪绑上来!本宫定要......定要......"
与此同时,蟠桃园内,年轻的仙官摘了一只桃,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嗯,这一棵的,明天可以摘了。"

又是五百年。
紫金色的卷轴上写得很简单--
任务对象:衣墨。
身份:北漠上妖。
道行:三千年。
职务:还命司。
爱好:很单一。
岁空不解地抬起头问:"爱好很单一,他的爱好是什么?"
王母娘娘正在拨弄手中的电话,边弄边喃喃自语:"这凡间弄来的玩意怎么不好用啊?"
旁边打扇的仙姑轻轻地说:"禀告娘娘,据说这个叫小灵通,特点是信号弱、耗电快,越打越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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