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贱,怎样?[第一部]————月落猪蹄[下]
月落猪蹄[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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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她彬彬有礼,"那就回学校见了。师兄保重。"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响彻耳边的已经只剩下一片"嘟嘟"的茫音。
尽管猜测到齐悦胤的处境似乎不方便讲话,但这突如其来的撂话还是让我有些不悦。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阿达,没有得到解释,我顺理成章得问起了在上一次往事述说中被他有意无意所略去的一段:即在他离家出走之前,又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哪怕青春的热病高烧不退,却也鲜有人会走上离家出走的极端道路,甚至是在深陷贼穴之后仍然死不回头。我倒是见过太多这样的小孩:他们到了叛逆期之后,高声嚷嚷着不需要帮助,不需要照顾,可是只要一遇上麻烦和挫折,又立刻退化成了婴儿,重新躲进了保护者的羽翼之下。
我自己就是,或者说,曾经是这样的典型,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保护者。那阿达呢?他也是这种情况么?
对于我追根究底的盘问,阿达报以苦笑,他沉默良久后,喟道:"你是一定要知道吗?"
条件反射式得摇头,傻瓜才听不出其中的婉拒之意。
阿达笑了笑,我们立刻小心翼翼得避开这个话题,扭转马头,胡扯到太平洋。
然而到了晚上,我靠在床上看书时,他洗过澡后,躺到了我身边,低声唤着我的名字。
示意我躺到他身边去,与他并排,他把头贴在我胸口,笑道:"我的事......我想说,你肯听吗?"
我的心头很重,并非因为脑袋的分量,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嗯"了一声,如果他不介意重温梦魇的话。
那的确是个梦魇。有时候,人不得不信命,命砸的人,似乎生来就要遭殃。比如他。
"我说过我是离家出走的,对吧?但其实不是,我没有家。尽管从血缘上说,我有妈妈跟妹妹。家里的爸爸,是小胤的亲生父亲,却不是我的,我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虽然他养了我十几年......我不知道生我的那个男人是谁,我也并不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望。原因......原因嘛,我是那个男人犯下强奸罪行的最确凿无疑的证据,活生生的证据。你明白了么?我是我的亲妈妈......被人伤害之后,留下来的,据说连她也不清楚我的生父是什么人。"
张了张口,呼吸急促起来,阿达轻笑,抢在我前面继续开口:"我并不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但我想,事情发生之后,她是想要去掩盖一切的,假装我是她合法丈夫的孩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后来,是怎么东窗事发的,我不清楚,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很懂事了。爸爸......我指小胤的爸爸......怎么说呢,他没有办法接受,也许换了谁也没办法接受吧。他不但是我,连小胤也不肯认了,当然更不要说原谅妈妈。闹到后来,整个大家庭都知道了,齐家那边并不相信妈妈的说辞,他们固执得认为我是她......出轨的证据,他们换着人,天天来骂妈妈不知羞耻,逼她跟......丈夫离婚。那段曰子,似乎所有人都乱七八糟,妈妈歇斯底里,小胤每天都哭得一塌糊涂。"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手指缠上我的,方接道:"再后来有一天,妈妈终于承受不住了,跳了河,不过被人救了起来。小胤的爸爸在那件事之后回了家,他们没有再闹......不过,虽然他们不说,但我还是知道,我的存在,就像这个家里始终在流脓的伤口,他们不可能真正得平静下来。所以,我还是走了,反正不是自己的家,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小胤......小胤察觉到我的想法,她要我带她走,一起去流浪......但你也知道,我自己还是个小孩,没有任何的谋生能力,怎么能带上她去吃苦?再说了,她跟我,到底是不同的,她终归是那个家的小孩,我却不是。"
第十二章(8)、
还有谁没有交代呢?啊,是她吧,该聊聊她了。我,和几个他,几个她,命运的线自相见之后,便注定似的紧紧缠绕在一起,有些甚至打成了死结。偶尔回想,我都觉得有趣,这么多不同寻常的人、乱七八糟的事,包围住我生命的某个时间段。这是天大的幸福,还是致命的不幸?
重遇她,倒并非我们各自主动,同一个池塘内的浮萍,总有相互碰撞的时候,这种形容,该是贴切。
故事的发源地,一干人相遇的地方,只是那个时候,我的身份已然不同。不再是个单纯的大学生,傻傻得跟着大哥一窥九重门外的灯火酒绿--我知道,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大哥留下七弟与我等诸人,吩咐我们自去寻欢,他则另带了人,以及阿达去见韩浩磊。我提出同去,大哥只是一笑,轻描淡写:"你还不够格。"
不够格在什么地方,我自然不清楚。临去前阿达匆匆给我的一瞥却让我心酸不已。不知道他究竟想通过那几分之一秒的眼神交流告诉我什么,是让我安心,还是其它?然而,就这么一小码事,我再次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了切肤之痛。
七弟遵照大哥的吩咐,要带我去四处看看,我谢绝了 他的好意,只想独自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得喝点酒。
我并不喜欢酒,不喜欢它那迥然于水之平淡的刺激性的味道--不是辣,就是苦,要不就是酸,我是品不出酒的甘甜在哪里。但我却迷上了烈性酒,确切得说,迷恋上的应该是蕴涵其中的酒精,学名乙醇的化合物。
只要是酒精含量够高,那么就是好酒,其它的一切统统可忽略不计。
我甩掉七弟等人,凑到吧台,望着柜台中琳琅满目的各式酒,迟疑了一会,在台面上并没有看到任何类似酒单的东西。
酒保过来,周到殷勤得询问需要什么,我想了一想,脑子里突然跳出了那么一个名词,便顺口说了一句:"深水炸弹。"
这是我在读小说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的一种鸡尾酒名字,除了它,我不知道任何一款鸡尾酒。
在数分钟之后,酒保给我递上一杯调制好的"深水炸弹",并且笑容可掬得告诉我,这种酒顶好一口气喝干,以达到最大的效果。
我盯着那酒保看了有一小会儿,在他转身继续去招呼其他客人以后,仍然保持不变。从那个人辩不出年龄的脸上(他的容貌看起来年轻,但是皮肤却是在昏黄的光线中也暴露出属于中年人的松弛与皱褶)我同样看不出他的建议究竟是好意还是仅仅是嘲笑。
兴许,是我太敏感了。
不过不管知不知道成分,一口气喝干依然是最好的方式。我猛然昂头,屏住呼吸江杯中的酒全数倒入口中。
烈性酒的味道刺激得我差点迸射出眼泪。
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我囫囵吞枣得喝酒,但跟人参果不同的是,那股独特的味道,固执得留在了舌尖,并从舌尖延伸开去,毫不留情得蔓延到了咽喉、胃部。
大概在两分钟以后,酒精开始发挥魔鬼的威力,证据就是:我招手又叫来一杯同样的"深水炸弹"。
在我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已经算是正式迈入了"老眼昏花"的境界,我往旁边一瞥,那个女人居然带着微笑出现在我的旁边。
我连眨数下眼睛,幻觉没有消失,那个张脸反而更加贴近我,自动奉上双唇,在我面颊上像啄木鸟对待病树一样啄了又啄。
"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这里。喝闷酒不是个好习惯啊,杰弟弟。"姚安雯等我从呆若木鸡状态恢复后,便在我旁边坐下,不无调侃得道。
我克制住要瘫倒在吧台上的欲望,保持端坐的姿势打量着她:她的五官很深刻,肤色也近乎红棕,看起来就像个混血的野玫瑰,真不知道哪个既瞎眼又没脑的家伙居然给她取了个"百合"的绰号......不,她不是百合,怎么也像朵带刺的玫瑰。
"我没有喝闷酒。"我听见自己说,"只不过是突然想喝酒。"
姚安雯耸耸肩,似乎是不置可否的意思,她让酒保给她上了一杯兑水威士忌,转头对我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逃避对不对?可靠的人都不可靠了,不靠别人,自己又没有挣脱一切的能力......"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得叫了第五杯酒。
她识趣得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再度开口,似叹似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喜欢上他。是演技太好么?还是......你本身就会被这样的人吸引呢?"
我还是没有说话。
第十二章(9)、
那一天我得到的一个巨大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在酒精面前逞英雄。
柔弱丝水的外在,其实有着烈火的个性--这似乎是哪个诗人的话?我们最好能够记住酒的这种特性,因为一旦惹火上身,那可不是说逃就能逃得了的。
五杯"深水炸弹"把我炸得体无完肤、粉身碎骨,好歹我还能勉强支撑着在姚安雯的扶持下趔趔趄趄跌跌撞撞踉跄进了洗手间,就着马桶一阵接一阵得干呕。
呕吐的冲动是那般强烈,我甚至觉得非得把肠胃全部清出来才可以压制住这股欲望。而偏偏,我用尽全身气力,倾倒出来的只有胃酸,和尚未溶解的酒。
混沌的大脑也因为多少吐出些酒精而重新迎接理智之光的降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万般痛苦中,记忆中却一再重复他捂着腹部跪倒在我面前,那禁不住呻吟的模样。
是吗?原来这就是喝酒过量的下场......
当我终于可以喘口气,胸口的憋闷仍在,却没有之前那恨不得自残的痛苦时,按下冲水钮,我才发现,跪着的双腿已经麻木到僵硬,动弹不得分毫。
我咬着牙,努力拉长上半身打开隔间的门,意外得发现姚安雯正靠着洗手池姿态优雅得吞云吐雾。
她一见门开,似笑非笑得迎上来,攥住我的两个胳膊,意图将我拉起来。但显而易见,我的体重着实超过了她的能力极限,她撇撇嘴,指头一弹,烟头准确得射入马桶中。拍了拍手,这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眼中承载着稍带嘲弄的关心:"小朋友,感觉还好么?不会变成急性酒精中毒吧?要不要姐姐叫救护车啊?"
我咧嘴苦笑,难以反驳,这么狼狈的模样被她看了个尽--等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似乎是男厕......"
姚安雯闻言嗤笑,涂满深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张到我眼前,"怎么,你还担心我对你性骚扰不成?"
避开她的魔爪,我辩解道:"我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
这句话又让她笑了,她若有所思得瞟了我一眼,"难怪大家都对你有兴趣,逗你真好玩。"不待我抗议,她倏然从胸口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
香烟盒很小巧,但居然能够放在女性的胸口位置,这也实在让我大开眼界。不过,我可没有因此而拒绝免费香烟,利索得接过,顺从得点燃。
唉,瞧瞧我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烟酒不忌,简直就是坏学生照本宣科的翻版嘛。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可以臻至"男女不拘"的境界了。
我跟姚安雯两人,一男一女,各自坐在男厕所的地板上,相对无言得抽烟,这情景算不算诡异?后来我才晓得,原来女士闯入禁地的时候,顺手在门口挂了个"清洁中"的牌子,成功阻挡每一位可能的来访者。
眼见着一根烟要燃到尽头,姚安雯突然转头,一口烟直喷到我脸上,她的眼神闪烁,有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游离其间,"明杰,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韩浩磊?"
听她这句,我才知道原来她之前口中的"他",指的是韩浩磊而不是阿达。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包不包括迷恋与崇拜?当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因为表面的光鲜亮丽而喜欢么?请给我解释,一见钟情后执迷不悟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着韩浩磊。但我对他,的确怀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这跟对阿达不同,阿达让我更多得感到一种"怜",怜爱,怜惜,随便你怎么去组词。由于"怜",油然而生的是"护",那是身为男人骤然涌起的力量与责任的源泉。
你希望你能够呵护他不受任何伤害,你希望你可以保护他远离所有灾难,你期盼你的双手充分有力,你的心灵足够坚强,你要为他抵挡一切的绝望,亲手去缔造他的幸福--如果他允许的话。
你是他理所当然的爱人。
而对韩浩磊呢?我不知道。
姚安雯见我不说话,便轻笑着摇头,随着烟,喷出的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弱叹息:"也难怪了,那个人身上总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啊。"
"什么?"有一瞬间我以为酒精又上头了,还好借着站起来的行动,我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你知道阿达喜欢他么?"姚安雯定定得看着我起身,她自己却巍然不动。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说来也怪,我并没有产生任何吃醋的感觉,无论是对谁。
"那孩子为了那个人,是不惜一切的,这个你也知道?"姚安雯笑笑,再喷出一口烟。
这句话她说得生冷,我不由凝神注意着她,那张艳丽逼人的面容上现出些许咄咄的气势,她的双眸就如晶亮携带魔力的黑曜石,间歇得燃烧着......愤怒......憎恨......
我把烟头攥在掌心,还好,酒精的效果未退,痛,但不至于无法忍受。
她继续说:"不,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从最开始,你就认定那个人是最无辜的,最值得你去帮助的。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所谓咎由自取,大概既是指他,也是指你吧。"
"我不是没想过,"我脱口打断,不敢置信得瞪视着这个明明浓妆艳抹却显得苍白的女人,"是你告诉我,他别无选择的。"
半晌,我们沉默着,避开彼此的视线。
我在想,是啊,我并没有忘记,我跟阿达是喜欢同一个人的,我也没有去多此一举得去问已知答案的问题,他究竟爱谁,这并不是未知数。
姚安雯终于站起来了,重复之前的动作,将烟头弹入马桶,一抹笑容盛开在她唇间:"那么,我现在还要告诉你另一件事,希望你也好好听着。"
第十二章(10)、
并不想过多得去描绘那一瞬间骤现在她眼中的怒意,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识过的、蕴藏了狂风暴雨魄力的炽怒--在那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也许曾在某个同样的片刻,我也有了那样的眼神......不,要说是悲愤,或者更加准确。
谁都会有吧,那样的情绪,当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之后。
而我当时,竟完全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怔愣得看着她,屏息静气得等待长着不祥羽翼的"事件"。
然而,姚安雯却话锋一转,蓦然又笑开了,胸膛随着娇笑剧烈起伏,数下之后平复正常,愤怒消失了,留下来淡淡的忧虑:"小杰你啊......算了,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有个人想见你,随你去不去见他哦。"
她这句话说得很妙,既不挑明找我的人是谁,又彷佛充分给予我自主选择权利。我呢,偏偏又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两层意思:要见我的人是韩浩磊,而且我必须去见他。
"我大哥呢?"当我们进入电梯之后,我忍不住发问,大哥不是要去和韩浩磊交涉什么么?
将双手一摊,姚安雯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哪有资格过问你大哥的事情?"
她的表情桀骜不驯,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即刻将她与阿达联系起来。也并奇怪,阿达似乎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语,但却不似姚安雯,连这样的笑语也能隐隐透出一股傲气来。
眼前的这人,娇艳似花,又绝对不是任人采摘的吧......为什么,她也不能选择离开呢?
我在胡思乱想中,眼神四散,一会在电梯监视器上,一会荡到角落琢磨灰尘,然后电梯门洞开,姚安雯上前挽住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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