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次,在外人面前,凤韹脸上尽是疲惫。"我想就这样抱著。"是啊......从来就不知道,这孩子的身子这麽冷,骨子喀人。"他十五了是不?"凤韹喃喃道,而後,脸上扬起了微笑。"呵呵──都这麽大了。"自己抱过他几次,怕是手指数都数得出来吧......他出生时,自己也没好好抱过,从那老太婆手中扯过,狠狠就摔了下去。那时凄厉的哭声,此刻竟清晰起来。
"好......"水如云轻声回道。现在...才要後悔麽?水如云挑眉,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孩子,一身青衣,怯懦的眼神,那娇小的身子,还有身下那满满的伤痕,交沟的痕迹。凤韹,这份情,不嫌太迟麽?
凤韹扶过少年,让他坐直,靠在自己怀里,背对著水如云。将他的袍子掀开,露出背脊,那身上有著难看的伤疤,似乎在向人昭示著,这少年曾经度过的,那断非人的岁月。水如云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内,抽出一个银针,定睛一看,便往少年的脖子刺了下去。
徐徐的,艳红脏污的血。水如云眉头紧蹙,咬牙,又往另一处扎了一针。这回,少年猛地一震,双眸缓缓睁开,对著凤韹的美眸,哑声轻唤:"韹......"不是爹爹。凤韹心里说不出滋味,只是伸手,抱紧了少年,却感到少年隐隐的抗拒。低头一瞧,少年已是流著泪。
"韹...坏人...坏人......"哭诉著,轻轻推拒著。"韹...不理...凤惜...韹...坏人......"摇著头,不安份地动著。"...爹爹...爹爹......凤惜痛...爹爹......"失声唤著,一句一句,让人揪心。"爹爹...不...要凤...惜...了...?"少年眼里有著恐惧,"韹...也不要...凤惜了...凤惜...有乖...有听话...爹爹......"
水如云退了一步,凤韹紧紧拥著少年,猛地大吼:"我才是你爹!"少年一怔。"我才是你爹爹!你不许想著别人!"凤韹定定地看著少年,可瞧见的只有那深深的疑惑。
"不是......"凤惜摇头。"不是...不是爹爹...韹...不是......"凤惜喃喃。抱著头,无助地靠在男人怀里。凤韹咬牙道:"你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你爹爹?!"凤惜抬眸,那不似凡人的精美五官,和记忆内,那温润,脸上有著一个疤痕,却仍旧清俊的容颜。不一样...不一样......
凤惜扭头,道:"要...要...去找爹爹......"凤惜流著泪,胸口一窒,又咳了起来。凤韹连忙扯过那单薄的身子,锁在怀里。"咳咳...咳...找爹爹......"泪水浸湿了胸膛,凤韹咬著下唇,轻声道:"好...好......"
"你好了,我们就去找爹爹。"凤韹冷冷笑了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去找爹爹。"凤惜听著,缓缓扬起笑容,抬头对著凤韹小声道:"打...打勾勾......"伸出小指,凤韹拉过少年如枯枝般的手,轻轻在那掌心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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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男子将案上的卷轴全数扫落。侍女们战战兢兢,唤著:"城主......"男子眼神一冷,侍女连忙走了出去,留下男子一人。男子无力跪坐在地上,沉痛唤著:"惜儿...惜儿啊......"
门外,一个少年渐渐步入,俯身,扶著男子。男子猛地一怔,惊喜唤道:"惜儿...!"却在看清少年的那一刻,笑容敛去。赫胥晞人苦笑,道:"发生什麽事,发了这麽大的脾气......"
珞缓缓起身,赫胥晞人跟著站起,伸手环抱那细致的腰身,小声道:"华,我们不是都嬴了麽?可是...华开的条件太奇怪了......"珞睁开少年的手,冷声问:"战鬼同意了麽?"
少年耸了耸背,道:"我们的使者被杀了,只有一双手回来。"珞抬眸,杀意尽现,就连赫胥晞人也隐隐觉得不适。"可恨...可恨───!!"低吼著。赫胥晞人为之一怔,自从华练了那魔功,虽内力大增,可性情也更著......越发残暴起来。
"华......那个武功...别再练了。"
珞别过头,冷笑道:"怎麽?连你也说些让人烦心的话。"起身,将少年打横抱起,少年双颊通红。珞愉悦笑著,道:"明早,你别想下床。"二人的笑声淹没在无尽的深吻里。
88
趁夜,水如云手持著烛火,摒著气息,越过廊道,步伐快速。不远处,便见女子一人站在月下,一转头,瞧见水如云从远远走来。深深笑了起来,女子不禁暗喜,水如云走近,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女子含笑道:"不知水伯伯考虑好了没?"
水如云的脸色逐渐苍白,冷声回道:"你凭什麽要水某信任你?而且,你说的那位,可真是当年的毒王鬼手前辈?"十几年前,毒王一家一夜之间遭残杀殆尽,至今仍理不出所以然,且凶手手段极狠,就连幼童都难逃万剑穿身之苦。"水伯伯,千真万确──"
"带水某去见他!"那麽,那傻小子便还有一线生机。当年,暗魂丹便是由药王和毒王相互持有,要是鬼手真还活著,傻小子身上的毒理应是解得了的。世上,没有无解药的毒。女子盈盈笑声,道:"水伯伯,你可知你这是背叛我父亲。"眼神一狠,"侄女猜想,你这会儿想著,该不会是要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儿。"
水如云静默,女子别过头继续道:"再过两月,六刃便会由地道破关而入,父亲既已恢复,第一件事定是扒你皮、啃你骨。"水如云身子一震,而後竟呵呵笑了起来。女子不禁皱眉,那笑声令人感到一鼓寒意。"你...你笑什麽?!"
"...呵呵──"水如云抬眸,道:"水某只是觉得好奇,到底凤冥能有多大的能耐,啃我的肉骨?也好,至少死了都是一体的。"水如云甩了甩袖子,故作潇洒,倒是女子一脸铁青,厉声道:"难道你真要背叛父亲?!"水如云一脸默然,女子不禁吼道:"要是你告诉凤韹,你我皆会死於那疯子剑下。"
水如云转头,仰头望著明月。"水某不会告诉凤韹的。"这是,自己最後一次帮他了吧......"地下暗道的路线,可是鬼手前辈指点与你的?"女子沉吟,而後缓缓点头。水如云接道:"他在哪里?"女子笑了笑,道:"交易。"
水如云眼神一冷,道:"小侄女,这可不是水某能作主的。还得看你宁哥哥愿不愿意离开他父亲,随你二人隐居山林。"嘲讽一笑,"再者,凤宁可是下任俞王,又是凤氏族长,你这般便是要他毁去自己的前程。"
"那又如何?"女子苦笑道:"水伯伯不是花招多得很,不怕宁哥哥以後不跟著我。"
"要一个活死人偶又有何用?"水如云低声叹气,女子笑道:"这话不是该和凤韹那疯子说麽?总之,我只要宁哥哥。"
"凤瑕,你知道的,水某并不一定要受制於你。"水如云看著女子,想起那意外的密函,想不到...呼声极高的曜华城主,居然便是当年与自己有几面之缘的冷华君子。
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水如云泰然自若,女子已消逝在黑影之中,一群士兵见到水如云,做了个揖,道:"水军医,可有见到什麽异状?"水如云皱眉问:"发生何事?"
"君上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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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如云赶来之际,见到的是满地的狼藉,面目全非的尸身,四周的香气却掩去了血腥味。座上,那绝丽的男人却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只是护紧了怀里的少年,手上的剑闪烁著血光,那双噬血的眸子,就是水如云也不禁退却三分。
水如云眼尖,瞧见凤韹胸前的血渍。"君上可是受伤了?"凤韹闭目,轻轻放开了怀里的凤惜,缓缓道:"他吐血了。"水如云连忙上前,凤韹瞪了眼由後跟上的将领,而後对著一脸担忧的曹帅道:"备兵。"曹帅一顿,躬身领命。凤韹恨恨咬牙道:"本君要你们,三日间夺回南岭四郡。"
"六刃皇军,全数斩杀。"
怔怔听著,水如云暗暗思忖,凤韹此刻的判决,显然失了分寸,再者,这举动想是顺了影王的意。
"爷,属下以为这不妥。"曹帅突地道,却被凤韹冷眼一瞪,连忙噤声。凤韹冷冷笑著:"办不到,就自己提著头来见本君。"扬手一挥,冷喝道:"退下!"众人无言以对,只能纷纷退下。
水如云上前,为凤惜把脉,却是越发理不出头绪。"他咳了很多血。"凤韹看著那瘦小的少年,轻声道。"可有凝血丹?"水如云皱眉问。凤韹点头,转身就要去取,水如云道:"还请君上先让他服下,水某去取些东西。"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少年,水如云眼里有著异样的光芒。
水如云已经走远,凤韹倒出一颗凝血丹,握在手心。而後,放入口中嚼碎,对著少年的唇,缓缓落下,口里尝到那舔腻的血腥味。将药末渡入少年的口腔,舌尖交缠,良久,凤韹方放开少年的唇,瞧见那眼角的泪水,俯身吻去。
味道,是苦涩的。似乎,在那段回忆里,那瘦小的孩子总是流泪,相对的,属於少女的回忆,更多时候,是那动人的笑靥。那连骑马都会颤抖的孩子,那只要自己狠狠一瞪,便会流泪的孩子,那卑微怯懦的孩子,露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水如云将一个细小的竹筒交於尉迟夕,道:"替水某送到曜华城,记得......务必交到曜华城城主手中,就说......"水如云暗叹,果然厉害,一石二鸟之计。
"城主的要求,水某应了。"
89
凤韹一夜无眠,其间凤惜醒来过一次,却是因为空气中原以为已经冲淡的血腥味。全身发颤,眼里只有恐惧,向另一处挪去,卷缩著。凤韹方伸手一触,那身子猛地一颤,竟是低声哭了起来。"...爹...爹......怕...怕......"凤惜害怕血的腥味,强烈地抗拒著。
将那不安份的少年禁锢在怀里,冷声唤了仆人,在房内从新薰上香,一直到那浓烈的香味令自己也不禁蹙眉,凤韹方喝退了仆人。低头,才发现凤惜已经睡了过去,却还微微抽泣。无力的手,却紧紧拽著凤韹的衣袖。顿时间,凤韹眉头缓缓舒开,著魔似地,握住那枯瘦的手。有些冷,轻轻摩著,粗糙的触感,不同与女子的柔软。却是这般真实。
深夜,凤韹稍闭目,凤惜便又咳了几声,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明,凤韹整夜未阖眼。将凤惜放在塌上,软垫垫著,凤韹便去开了门,就见门前一个紫衣女子,静静守著,靠坐在柱子旁,似是等累了,方不小心睡下。女子的眼角,有著干溘的泪渍。
凤韹微微一顿。
『韹二哥,你是不是病了?为什麽不让俞儿进去呢?』
『二哥,俞儿在外头等你......要是,要是你想见俞儿了,就开门。』
『韹二哥,你是不是不疼俞儿了?』
『二哥...二哥...俞儿好累,你开门好不好?』
"珞俞......"
女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男人,觜角高高扬起,跃上前抱著男人,闷闷道:"二哥...你出来了......"女子柔润的身子,和少年不同。"二哥,是不是俞儿喝了解药,那孩子才会这样的?......"轻声道著,语里有深深的悔意。"俞儿不知道的......"说著。女子强忍著泪水,却听男人柔声道:"不是珞俞的错。"
"真的...?"凤韹疲惫一笑。女子登时露出笑容。
自己对珞俞,还是有情的。看了眼房里头沉睡的少年,胸口......微微痛著。是因为内疚麽...?还是......
看著男人的背影,忽而感受到男人的视线,凤惜连忙闭上眼。似乎听到女子愉悦的笑声,凤惜胸口缓缓揪在一块儿。
爹爹...笑得很开心...很温柔......
凤惜无声流泪,混杂的记忆,在脑海盘旋。爹爹......
全身难受得紧,已经无力挪动,身子觉得冷,冷到骨子里。"咳咳...咳......"压抑著咳声,害怕...自己吵著爹爹。血丝顺著觜角流下,伴随著泪,混成血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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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没有温润的感觉,凤惜艰难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精致华美,碧落繁华,如同在梦境中,如此真实的孤寂。凤惜动了动,抬眸,似乎在搜索著什麽,而後眼里有著淡淡的失望。
门忽地一开,水如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瞧见少年已经醒来,轻易地捕捉到少年眼里深深的恐惧。想来,现在脑袋是清醒的。"怎麽,在找你爹爹麽?"
凤惜一惊,身子无力,只能缓缓摇头,眼里的慌乱却让水如云笑了起来。"可惜,他现在抱拥美人,自是将你扔在脑後。"水如云实是恶意玩笑,如预料中,少年一顿,认命似地点了点头。笨!水如云心里暗骂,就不晓得反抗麽。少年卷缩著,连声咳嗽。水如云眼神一黯,轻声道:"你为了他做到如斯地步,却是一分回报也无。只要一个严珞俞,你就被远远比了下去,扔在脚边,什麽也不是。"
"你就不怨麽?"水如云眼里闪烁著光芒。凤惜张了张嘴,眼泪跟著滚落。摇了摇头......水如云轻轻叹息,上前去,轻抚凤惜的头颅。"水某就是......不能不怨啊......"冥,水某为了你,连整个家族都不要了呵......
"那麽,离开这里。"水如云将怀里的药粉扔在地上,洒了一地。"水某助你离开。"凤惜一顿,哑声叫著,似是不愿,泪水模糊了视线。水如云自是明白凤惜的心思,摇了摇头,道:"你还要留在这儿做什麽?凤韹如今有佳人相伴,你的日子已经不多。"沉声道:"难道你要亲眼看著他们成亲麽?"
凤惜愣了愣。
很久以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爹爹会对他笑,对他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爹爹抱著他说,说......妻子。做爹爹的妻子。可是,梦很快就醒了。然後,爹爹打他,踢他,爹爹说......说......
『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爹爹......
爹爹要的是娘亲。
不是他。
一直以来都不是。
他是多馀的。他是被爹爹厌恶的。
"可愿离开?......"离开这里,放开了,那人...应是会对这孩子好。仅剩的日子,水如云看了眼呆愣的凤惜。或许......早该是这样。为了这个,他撒了谎,为了让这孩子彻底死心。凤韹根本不可能和凤瑕成亲,自己应是明白,聪明如他,又怎不会多留份心,可笑的是,凤瑕自个儿还被蒙在鼓里。
凤韹没杀了自己,瞧著凤惜......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
凤韹没杀了凤瑕,是因为......凤瑕小侄女,严珞俞的脸皮倒真是救了你。
也因此,自己不得不答应曜华城主。也因此,铁了心要让这孩子离开凤韹。到底,严珞俞在凤韹心里,还是高出这孩子几分,不......或许是很多。
"可愿离开?"又问了声。
凤惜的泪珠滚落,面色苍白吓人。爹爹......自己走了,爹爹会开心吧......爹爹,是这麽讨厌自己,深深恨著自己......
为什麽...死的不是他呢...?
他什麽都不是。
哑声道:"好......"
突地,门被内力震开,水如云连忙向後一退,才躲了一劫。只见,那一身艳红的男人,冷冷瞥了眼水如云。最後,目光停留在惊愕的少年身上,神色复杂。低吼著。
"你不能离开。"缓缓扬起觜角,如同修罗般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