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著,心跳不禁加速。最深入之处,没有灯火,只有在中央处,月光不知从何处透了进来,直直照著中央。"什麽......"东西。眯眼一瞧,向前又走了急步。铁质的大桶子,四面八方的锁链,那是......
"啊!"女子底呼,画落在地上,而後连忙将画捡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去。"何人!"女子忽而浑身僵硬,强笑著转头。桶子里的,是一个老者,面上是可怕的刀痕,左眼仅是一个黑色的窟窿,只看得见手,好几道锁链锁著,甚至是被粗厚的钉子连著肉钉在铁桶上。
"呵呵──老夫...还道是凤韹小儿...没想到──"忽然,那老者睁大右眼,大吼道:"你──不可能!!"女子已经镇定许多,看著那老者。"严珞俞......真是──真是严珞俞!!"那老者忽而又疯狂喃著:"不可能!那丫头早死了!对──对对!早死了!还是老夫亲眼看著她死的!"
"你是谁──!"老者冷笑,吼著。女子显然尚有後怕,可还是笑了笑。"你又是何人?"那老者眼神一冷,许久,呵呵笑著道:"哼......你倒是长的和那小贱人一个模样!怎麽,凤韹那厮寂寞难耐,寻了你解相思之苦麽...?呵呵──那家伙的味道儿可不错──"女子脸色铁青,这人究竟是谁......
"小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老者一改玩笑的态度,正经道。女子挑眉,冷声道:"你有什麽资格!"老者依旧挂著笑,道:"你不是要...兵布图麽──"看著女子手里的画。"可笑──真以为拿到这些破烂玩意儿就可以奈何得了凤韹小儿?呵呵──可太天真。"
"你!"
"老夫可是最了解那厮,看来小姑娘你──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凤冥手上。"女子一顿,心道这老者好生厉害。"你究竟是什麽人!"老者不理,迳自道:"你照老夫的话做,定不会吃亏。"女子猛地冲上前,手上已经多了把匕首,冷声道:"说,你是什麽人,为什麽要说这些话!"
"小姑娘......"老者点头笑著,道:"凤冥凤韹当年,还得叫老夫一声舅父呢──"女子浑身一颤,一脸难以置信。那老者继续道:"听老夫的,便不会出差错。"女子问道:"为什麽要帮我?"
老者笑著,眼神却寒若冰霜。"老夫恨不得食那凤韹小儿的肉,啃了他的骨!"
※※※z※※y※※z※※z※※※
凤惜在荒芜的园子里,手里拿著两个小木偶。双脚已经好上许多,虽说不上灵活,却已能自己步行,跌倒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只是,凤惜脸色呈现病态的白,静静坐著,双眼望著苍穹。然後,缓缓起身,有些期盼著看著一旁的廊道,似乎在等些什麽。如此一呆,便是一天。
可是,什麽人也没来。
凤惜轻轻笑著,对著人偶小声道:"爹爹──回去......"珍爱地抱著人偶,转身步向一旁的小屋。那晶莹的双眸里,有著难掩的落寞和孤独。可是,在很久之前,他似乎每天都过著这样的日子。无人搭里,在他人眼里,屈辱而卑贱地活著。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段日子。
水如云往往只待一会儿,便匆匆离开。所以这荒凉的院落,一般就只有凤惜一人住著。衣食自是不缺,可夜里,病痛发作时,做噩梦时,睁开眼时,只有燃尽的烛火,还有窗前的一对人偶。"韹......"凤惜又回头看了看,依旧无人。
爹爹不要凤惜了。韹也不要凤惜了。
凤惜有听话...有乖乖......
身後传来一个脚步声,凤惜顿时一阵欣喜,入眼的却是女子的玉颜,身後的侍女看著自己。凤惜本能地退了一步,抱紧了怀里的人偶。"来。"凤瑕对凤惜招了招手,心中却难忍对这少年的厌恶。可是,她的计画,须要眼前这呆傻的少年。
凤惜歪著头,有些胆怯,可眼前的女子对自己温柔地笑著,心里顿时觉得温暖,有些腼腆地,傻傻笑了起来。"真是恶心。"侍女恶声道。凤瑕佯怒道:"别这麽说,他挺可爱的。"对著凤惜,凤瑕更多的,仅是私心的报复。她苦,也要拉著所有人,陪自己一块儿苦!
"凤...惜?"凤惜眼睛眨了眨,小心像女子走了过去。"好孩子,我带你去院子外头玩,可好?"凤惜不解地看著凤瑕,只见凤瑕轻轻牵起自己的手,向外步去。"蝴蝶...?"凤惜抬头道。"有很多彩蝶,还有花儿,凤惜会喜欢的。"
83
连日来,凤惜只待水如云一走,便小心溜出院子,绕过那幽然小径,循径往前走,便是精致典雅的楼阁院落,中央一汪潭水,架著玉桥。凤惜双脚不太灵活,稍走了几步,便有些乏了,就这麽坐在花圃旁。
偶尔几个侍仆匆匆路过,也是鄙夷地望著那呆傻少年一眼,不屑避开。凤惜倒也是乖巧,坐在那儿看著花儿粉蝶,有时自顾自地笑著,倒让人越发害怕起来。凤瑕远远看著,心里暗暗揣摩地下老者的话。
前夜告之那老者那丑儿的存在,那老者也是顿了许久,而後仰头狂笑。要不是为了早日脱离,她就是死也不会和那充满邪气的老头打交道。再者,要是真如他所言,能找到凤韹的软处,那便是比寻到军机密件更大的功劳。或许...或许父亲一高兴,便会放了她和宁哥哥......
手里拽著的是一包药粉,正巧贴身侍女一脸不满地端著甜汤糕点,凤瑕笑盈盈地接过,目光锁著那正在傻笑的少年。忆起老者的话,凤瑕竟觉得一阵作呕。这丑儿居然会是凤韹的死穴?不知那老者的话究竟能信上几分。凤瑕虽心里不相信,却隐隐觉得不对头。凤韹虽待这丑儿冷漠非常,却也是放在身边细心照料,莫不是真如老者所言,她这个严珞俞不过是混淆众人,为的是保全那丑儿......
可笑!何其可笑!那丑儿不禁模样可怕,还是一身残疾。且她和凤韹已有过云雨,自是明白凤韹对严珞俞深情未退。
拽紧手中的药,这还是母亲研制的玉兰毒,虽不是奇毒,却也是足以夺人性命,解药更是难寻,料是她也仅有一颗。她这是要试上试,就是玩死了,也不会婉惜,且凤韹对严珞俞用情至深,想来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只要......她也中毒。她既有解药,便不用当心有性命之忧。
转瞬,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药粉洒入汤汁内,神不知鬼不觉。而後,凤瑕捧著甜汤,露出绝美真诚的笑靥,往少年步去。
"凤惜。"轻声唤著。凤惜的耳便动了动,听有人叫著自己,掩不住兴奋喜悦,转头看著女子,高兴叫著:"姐姐...蝴蝶......"女子呵呵笑著,将甜汤置在一旁的玉木桌上,拉了凤惜在一旁坐下,热心道:"瞧,怎麽坐在地上,衣裳脏了可还得换。"凤惜像是没听到似的,好奇地看著那一小碗甜汤。
女子甜甜一笑,舀了一汤匙,凑近凤惜嘴边。"小姐啊!"侍女见了,不禁出声提醒。这怪物是什麽身份,不过是个宠倌,还这麽大架子!
不知为何,凤惜呆呆看著,而後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不要...喝药药...苦..."别过头,堵著嘴。凤瑕笑了笑,道:"不苦的,这是甜汤,要不...我喝一口,然後你再喝。"细声哄著,凤惜茫然听著,也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凤瑕也不迟疑,便喝了小半碗。
凤惜歪著头,甜汤已递到跟前。"喝药药......"喝药,要乖乖,爹爹就不会不要凤惜了,韹也不会不要凤惜......吸了一口气,将那仅剩的甜汤全吞入腹内。凤瑕若有所思地看著,见凤惜疑惑看著自己,喃喃:"不苦......"这愚蠢的丑儿,总是令她厌恶,从前儿时,这丑儿老是躲在後头,尤其是那时的父亲──凤韹难得到来时,这丑儿便会偷偷跟著偷看著。即使她吩咐下人让他受点教训,这丑儿却还是悄悄跟在他们後头。
当时那炙热的眼神,便是瞧著凤韹。凤瑕不禁冷笑,原来这丑儿自小便是发情的贱奴,毋怪会爬上凤韹的床......
"啊...疼──"女子忽然抚著腹部,脸色发白,轻声哀叫著。这毒,怎麽会如此之烈!"小姐!!!"一旁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此时,坐在一旁的凤惜突而猛烈咳著,吐出的是一滩滩黑血,一片红黑中,细看竟是有活物蠕动。那是...可是虫子!"啊啊啊啊──"侍女惊声尖叫,就连凤瑕也不禁错愕。
凤惜滚落在地,无力地伏在地上,双眼含泪,似是痛苦难耐。"痛...痛──爹爹......爹爹......"凤瑕也是极难受,侍仆闻声皆赶了过来,却都是嫌恶地看著少年,个个小心地扶著凤瑕。一会儿,便见水如云远远走来,身旁跟著尉迟夕。
"水军医,快来看看小姐!"一旁的侍仆急忙道著,人人让出一个路子让水如云走过。
稍一瞧,水如云目光留在女子身上,见她脸色由白转紫,腹痛难耐,显然是......冷冷一笑,狠狠瞪了眼。凤瑕也是一怔,手心不禁冒汗。正要为凤瑕诊治,却听见侍女喊道:"快来人!把这怪物抬走,晦气!"水如云顿了顿,连忙拨开众人,怎料,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毫无血色的脸,身上的紫裳已是血迹斑斑。
"这──"转头,看了眼凤瑕,只见她眼里有著深深的笑意。好一个凤瑕!水如云暗暗咬牙,对著尉迟夕道:"小夕,把这小家伙带回房里。"尉迟夕听话上前,弯身抱起凤惜,正要离开,便见一干人齐齐下跪。
远处,那抹殷红的身影。水如云眼神越发冰冷,心道:"好啊──全都搅一块儿了。"边上农民暴动处理之後,凤韹心情不佳,便火速归来,心中直觉得不安。一入门,便是一团混乱。眯起细长的凤眼,便见到尉迟夕抱起昏迷的少年,少年的华袍已染成骇人的血墨色。
84
"只能救一个。"
水如云脸上已现疲态,躬身对著座上眉头紧蹙的男人缓缓道。殷红刺眼的披挂,凤韹身上有著浓厚的血腥味。此刻,那双凤眸微阖,可从里头透出的却是赤裸裸的杀意。
"为何?"在大堂里仅有水如云和凤韹二人,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大堂内不断回响。
"君上,就拿......"水如云叹了一口气,嘲讽一笑。"...夫──人──的例子来说,方才虽已经服下镇心丹,气色瞧去也真是好了许多,但是这毒是一阵一阵的,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由皮肉延至五脏六腑,最後毒发心脉俱毁而亡。"
水如云抬眸看了眼凤韹的脸色,见他神色依旧,便继续道:"这毒的解药...说难不算难,说易却也不易。"
"说重点。"凤韹明显有些不耐烦,冷声喝道。
水如云冷冷一笑,道:"这解药配起来,不尽用药众多,又须炼制整百日,中毒者一般挨不过一月,遑论百日。当然,除了这个,尚有一方。"凤韹哼了声,绝美的容颜有些狰狞。"水如云,少卖关子。"
"呵呵──君上,这唯一的妙方可在你身上。"水如云甩了甩袖,潇洒道:"当年君上二十生辰,老瑜王将一串碧绿羽珠赠与君上,不知君上可还记得。"凤韹双瞳一扩,水如云又道:"羽珠百年难见,且百年来为凤氏一族所有,如今应是传到了君上手上,只是这羽珠由八颗单珠制成,若要解毒,一颗单珠也不能少,要是多了或是少了,毒素便会瞬间攻心。"
水如云跪下,心里却是暗暗笑著。"君上,现下有二人中毒,不知君上是要救何者?"凤韹一顿,良久,水如云仍旧跪拜著。"没有...没有别的方法?"凤韹缓缓问著,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声音微微抖著,就连凤韹自己也不晓得。
"君上,二者既无法兼得,君上择其一方是良策。"水如云温文道。他要好好看看,凤韹选的,会是谁...!会是严珞俞,还是...还是那个傻儿。究竟,那个孩子在凤韹的心里占了多少......要是,要是凤韹选的是严珞俞──
"君上,请三思。"想想,那个傻儿莫不是连严珞俞的替身也不如?......水如云不禁忆起当初那满身是伤,却还心疼著另一个人的孩子。那个孩子哭著求他,求他救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那孩子的无情父亲,不惜一切。
最後,可还不是被扔弃了。像个无用之物,被狠狠甩开。冷瞥了一眼凤韹。凤韹,水某要仔细看看,你们凤家究竟对毕生挚爱外的人,有多残忍。
凤韹闭目,脑中闪过的仅有一个呆滞的笑颜,仅是称得上清秀的五官,一身瘦骨,怀里抱著一对木人偶,还有那掩盖在衣裳下,由颈至身下的丑陋疤痕。那小小的影子,总是躲在记忆的最角落,轻易地,极其自然地被忽视。可只要一想起,那身影却是如此清晰,凤韹赫然发现,他几乎想不起俞儿的笑容......
猛地站起。
他爱珞俞。他只会选珞俞,只会选俞儿,不论多少次。就是当年,要是他知晓珞俞的身子难以产子,他必不会...不会让俞儿冒险──
『爹爹......』
"下去,羽珠就在北玄房。"
『...爹爹......不要...不要打凤惜...痛......』
"那君上是要──"
『凤惜有乖...有听话......不要...不要凤惜......』
『...找不到...找不到爹爹......』
『嘻嘻...蝴蝶...飞......』
『写字──爹爹......笑...』
少年削瘦的面容挂著笑,一脸满足,伤痕满满的双手,高高举起一对人偶。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 ××
凤惜要死了。
水如云看著床上的少年,疲惫地在床头静坐著。
会不会,哪一天,这个傻小子就这麽死了?水如云心想著,一个晚上便是极力躯缓毒性。这次,真的不行了吧......毒力迟早会反噬,只是不知这身子能撑到何时......
真的是累了。看著凤惜苍白的面容,水如云不禁苦笑。要是哪一天,自己也像这孩子这般,哪怕是奉献了多少,凤冥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撇下他吧......细细观察凤惜的脉搏,水如云一脸沉重。
"只剩...一年左右了吧......"水如云细声道,细雨飘进,尉迟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窗阖上。水如云抬眸打量这曾是当年舒璟城二夫人的厢阁,久未整理,破败萧条的院子,全无当年的典雅华美,夜里偏生寒得很。床上,有著干溘的泪痕。
多少日子,那个怕黑怕孤独的少年,夜夜独自一人,在这房里呆著,默默流泪。
"凤韹,你可真是太狠绝。"水如云自认不是个心善的人,更不会是心软的人。看著凤惜,心头却是酸得很,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境遇有些相像......这回,便是容他私心一回,就当是自己和凤冥扯平了。
水如云站起,对著尉迟夕道:"看好他,要是醒来了,也不要让他乱走动。"目光阴冷,水如云步出院落,迳自往女子的水榭楼阁走去。水如云前脚方离,一个血红的身影便出现在房外,推开门,冷冽的眼神对上那无神的双瞳。目光缓缓移开,一直到,停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动了动,徐徐睁开了眼。
85
四目相对,仅是一瞬间,凤惜无力地看著门前那秀美迤逦的身影。轻轻笑起来,微微张口,却也只是"啊啊"地唤了声。而後,又咳了起来,没有止过,竟是比先前来得猛烈,就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般。凤韹快步上前,用力扳过凤惜的身子,凤惜全身咳得颤抖,稍稍一抬头,两行血丝缓缓从鼻孔留了出来,身上仅有水如云的雪白外袍,却也染上点点腥红。
"你──"凤韹怔怔看著,那墨绿的瞳子映出男人的倒影,凤惜胸口的疼仿佛小了许多,哑声唤著:"...爹爹......"眼泪跟著落了下来,不同与以往带著傻气的笑容,那瘦削的面上,是怯懦而幸福的微笑。伸出手,轻轻还著男人,埋首入那曾经如此渴望的怀里。那是深深的依赖,凤韹心口微微触动,那双手是这麽冰冷脆弱,只要轻轻一推,便会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