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德医馆〖二〗霞帔————千层浪
千层浪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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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熟悉的晕旋感立即袭了过来,我蹲下身子正在后悔之际,忽然发现墙角坐着一个人......"柳宏有些逃避似的半瞌着眼,声音显得极其不自然,竟觉难以再说下去。

墙角坐着一个人!那不是......
听到此处,白少痕陡然一颤,眼前立即浮现出那日与柳千鹤父子一同见到的情形--刚死不久的柳宏尸首。

"当时的那种恐惧,几乎令人迈不开步伐,我所震撼的并非是柳家地下府邸有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也并非是这人与我当年有着相同样貌......而是我先前曾从那门上的通风口向里望去,那角落里根本就没有人!

细看之下,那人的身高体形,眉目神韵,除了当年的柳宏......不可能是别人。我定在原地,可能整整有半个时辰。然后是被一阵谈话之声惊醒回神,于是也顾不了什么,退出石室,一路疾奔向出口而去......"

此时白少痕的震撼绝不会比他少,柳宏听到的谈话声,可能即是那日他与柳子烨跨过那道门槛之时的对话,原来那时地道里还有其他人......原来在他们之前,还有人看到了那具尸身!

柳子烨的亲生父亲自他幼年之际就把他寄养给柳家,后来奔赴战场便一去不回,他的童年就这样沦陷在战争里,如若说他心底有什么阴影,必定就是战乱中的腥风血雨,于是,他在那间石室里看到了心底的阴影--战场上的撕杀,哭叫,号角,百姓流离失所的悲声,妻离子散的怨念......
柳宏在这几十年里始终念念不忘当年的仇怨,他心底纠结徘徊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他当年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准备放下一切而去之时,那种心有不甘的愤恨!所以他在那石室里,看到他自己死时的情形,甚至,他过于强大的残念,影响了后来之人--他与柳千鹤父子,也感同身受的地步。

这石室里原本什么也无,但却能在特殊条件下反映出人心底最深沉的悲念!战争不存在,柳宏的尸体也不存在,他们看见的,感觉到的,甚至触摸到的,只是他们自己造就的虚幻之景。

这想法荒谬绝伦,却令白少痕在瞬间豁然开朗,不论事实是否如他所料,现今也惟有这般解释才贯通起来。


第二十五话:交易


"柳家气数已尽,我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白公子,你把小七交托于我,我必定善待他,不令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小亭之上,他说着,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流畅的滑过,竟发出了一阵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杀伐之音。

"你做梦!

随着这一声叱喝,柳宏身边那只巨型储物箱猛的爆裂开来,断木残片倏的向他飞溅而去!这柳宏也当真迅如脱兔,广袖一扫,挡下无数向他崩射而来的碎榍,再提气纵身,轻盈的向后一跃,继而落足在池塘正中一方嶙峋假山石之上。
小亭里,灰尘碎榍很快便在风中散去,只见柳子烨桀骜的身影挺身直立着,昂藏七尺,耸壑轩昂,远远望去竟似天神下凡一般。

见心头牵挂之人安然无恙,白少痕如释重负的莞尔一笑,继而飞身一纵,掠至柳子烨身旁。四目相对之际,一种久别重逢之后的暖意自心头油然而生--尽管他们只分开了不到三天。

"柳宏,你满身罪孽,自问配得上冰清淳朴的小七么?"柳子烨搂过身边之人削瘦的肩头,目光如矩的射向远处的柳宏,开口叱责道。

"你是何时醒来的?"柳宏的面色陡的阴沉下来。

"自你把我放在那只箱子里。"神秘一笑,柳子烨从腰际取出一支古朴的檀木簪子,那簪子看着毫无特别之处,却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淡香,令人闻来倍觉神清气爽。他侧过身,替白少痕挽好一头被风吹乱的青丝,再把簪子斜斜插入髻中。

"你交代的事柳某已照办,现在原物奉还。" 望着怀里纤瘦的身影,柳子烨隐去一脸桀骜之姿,此时他幽深谧黑的眸里只剩一片柔情似水。当日摔断的木簪子,他拿去之后跑遍了全城,找了手艺最卓越的师傅来修补,而后便一直带在身边,找机会归还于它原来的主人。
却未料到,他在石室里遇难昏厥,又被其弟柳念笙掳去,那时全身瘫软,毫无反抗之力,继而被扔进了大箱子,本该在其施了‘千里烟波'之际就沉沉睡去,却奇迹般的,那药竟对他毫无影响!无意之间摸索到腰里揣着的木簪子,心想这是怪医白少痕之物,定是有些玄机在里头,正好令他抵抗了那药的催眠效果。
那时他就开始隐隐调整内息,顺便静下心来,看看这柳念笙苦心埋伏又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意欲何为。
结果,却是听到了一出匪夷所思的故事。而这柳念笙,竟是柳家老爷子柳宏!顿时,许多悬而未决的往事,刹那间在他心头茅塞顿开!

伸手轻轻抚过斜插发髻之中的木簪子,白少痕暗自在心里头为方才无故牺牲的白玉簪哀悼凭吊着--早知有能解天下百毒的紫檀金木陪伴在他身侧,他就不会毁了这千斤难求的凝心散......

那头,柳宏见谈判的筹码失了掌控,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再看见两人相依相偎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叱声道:"白少痕,你太碍事了!"

"柳老爷子,真正碍事的人是谁,大家都很清楚,白某在这件事里扮演的顶多是旁观者的角色,又何来碍事一说。"淡定一笑,白少痕立即反唇相讥,对于这样的人,根本不必再留于颜面。

"柳家也许愧对你柳宏,但是当你身为当年的柳之涣,和现今的柳念笙之时,柳家半分也没有亏待过你。你认定上天令你再回到这柳家仅仅是让你来报仇雪耻的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令心胸开阔一点儿,把这当作是上天给你的一种补偿--作为你生为柳宏那一世的亏欠所做的补偿!"柳子烨浓眉一扬,疾言厉色道。

言罢,柳宏却对此嗤之以鼻,冷笑以对,仿佛不愿再与他们在言语上周旋下去,他一个纵身掠过水面,站定在离两人十步开外之处。此时,他双目中倏的杀气凝聚,周身随即旋起一阵烈风,一身黑绸衣袂在风里放肆的飞舞着,漆黑的长发亦被烈风卷起,远处望去,如同地狱之中走出的修罗。

见他摆开攻势,柳子烨早已蓄势以待,他今天倒是想领教,这传闻中的摧心掌能伤他几分。身体内的气息不断的流动,所有的内力凝聚于掌中,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里霜结的冰渣,被他捏碎时‘咔啦'一响。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也没见那柳宏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略微抬手,手掌像是向后,凌空压了一压,瞬息之际,柳子烨只觉得劲风扑面,竟然如同有利刃剖了上来的感觉!他本能的伸手一挡,对面之人见有机可乘,迅速的展开接下来的攻势,那道修长轻盈的身影,倏的如同离了弦的弓箭,奔雷掣电般射了过来,翻手就是一掌向他膻中拍去,柳子烨躲闪不及,只能蓄了狠尽,咬牙出掌硬抗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极大的内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几乎令他闭过气去!

摧心掌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此时两人正硬搏内力,万万退缩不得,柳子烨隐隐转动体内寒气,来抵挡对方来势汹汹的霸道掌力,少顷,便见两人掌上皆凝结了一层薄霜,更有寒气环绕其间。

白少痕见他苦撑,内心实在万分焦急,而高手过招,岂是轻易能碰得?苦思冥想出几条解决之道,却由于顾忌太多而迟迟未曾下手,眼看柳子烨的面上渐渐消退了血色,他心中一禀,疾点他云门,日月两穴!然力道还未收回,他即被两股强尽的内力震伤肺腑,一口脓血喷出,身子便向外直飞了出去,重重撞击在亭柱上,软倒下来。
柳子烨在运功之际被点了两处活穴,内力更是畅通无阻,甚至达到平日里也鲜少有过的颠峰,只听他叱喝一声,那柳宏竟被他生生震退数步,抚了胸口,嘴角垂下一丝殷红。

柳子烨收了力道,立即转身向那一道软倒在小亭边上的身影跃去,见其眼神迷离,已是半昏厥状态,心头不尽骇然!
当下,也不管那受了重伤的柳宏,抱了白少痕瘫软的身子,飞身一纵,跃过了院子的高墙,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第二十六话:辗转反侧


柳子烨足下轻点,转瞬即来到了白少痕平日里下榻的那处医馆,小心翼翼的把怀中重伤之人放置在软床之上,伸手探了他鼻息,已是极其微弱。
他不禁心头发凉,额上亦涔出冷汗,心急如焚之际,他软语轻唤着眼前之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一个劲儿的把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其体内。而塌上之人非但不见好转,甚至开始喘不过气儿似的一阵猛咳。

"咳......你......你想弄死我......啊......"幸而,这一举动终于使昏厥中的人儿清醒过来,可仍旧是孱孱弱弱,连说话的音儿都连贯不起来。

"少痕,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你!" 他紧紧地咬着牙,忍住了想要大叫的冲动。此时的柳子烨茫然无措之极,仿佛空有一身力,却向着空气发拳。

"什么都别做......让我先缓回来......咳咳,我有自行运功调理的法子,你切末再将内力灌输给我,万一柳宏追了来......"话未说完,白少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看来,的确是承受不住柳子烨过于霸道的内力。

看他如此,床边之人不禁为自己卤莽之举感到后悔,伸手抚上塌上之人冰凉的手掌,与之十指交合,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强劲的生命力渡过去,使他好受一点儿。

半晌,也不见塌上之人有何动作,面上倒是恢复了些许颜色,只见他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鬓边碎发,蜿蜒而下,连同软枕也湿了一大片。
"你带我去......柳家的地室。"

柳子烨闻此,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他屏息凝神望了眼前之人许久,才有些颓然的沉声道:"少痕......"

"我要去那最后一间石室......"他意已定,深知自己时间已寥寥无几,与其在这儿等死,他也要去探一探这最后一道谜底!

柳子烨知眼前这气若游丝的人儿表面温顺,其实内里儿却是十足的倔强脾气,看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无力与他执拗。可他这般体虚,重伤在身命在旦夕,怎禁受得住这一路颠簸?
但他最终还是无奈的放柔动作,将他从病榻之上抱起。看着心爱之人如此煎熬残喘,他却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心思焦虑之下,柳子烨竟是迈不出半步。

"烨......送我去了那里之后,你不必陪着,赶去小七与李舒云......那儿,我忧心那李宏不会死心,他对七儿的执念太过......咳咳......"捂了心口,白少痕大喘着气,用一种仿佛哀求的眼神向柳子烨直直望去。

"答应我!"见其抱着他伫在一旁,也未有其余动作,白少痕倏的用劲残力扯了一下他胸前衣襟。

"......好。"柳子烨仿若如梦初醒,半晌才艰涩的应了他。垂首深望了他一眼,继而道:"少痕,我应了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论怎样,你不许死!"

李舒云与小七被安置在离绍兴城三里之外的一处偏远郊县,这里比不得城里那般商铺酒楼等建筑鳞次栉比,雨后泥泞的街道上甚是冷清,只见道路两侧依稀矗立几幢三五间乃至七八间进深的半旧不新的楼宅,柳子烨拐过一条深巷,闪身即走进一处不起眼的三进式建筑,青漆斑驳的大门门楣之上,悬了块字迹甚是模糊的匾额,上书‘祥合客栈'。
上了二楼,他轻叩三声天字号间的房门,须臾,便有一人上前应门,正是李舒云。他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事态比我们当初想的要复杂。"

见他愁眉深锁,李舒云伸出纤纤玉指,欲替他抚平眉间川壑,却被柳子烨半途抑止下来,他面露悲色,沉声道:"事后我再细细说于你听,如今少痕命在旦夕,我却无能为力,目前只能保住他那小书童,令他无后顾之忧。"
李舒云是何等聪慧的女子,见他对自己突的生疏起来,且为那白少痕心急如焚,当下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白公子吉人天相,必定能化险为夷,如今他身在何处?"她翠眉一扬,凤眼微挑,随即隐了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询着柳子烨的话题问道。

"如今在柳家的石室里头,都不明白他伤成这样,为何还要去拘泥什么石室之谜......对了,小七呢?"他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里始终只见李舒云一人。

"他说去张罗晚膳,奇怪,去了已半个时辰,也该回来了。"经他一提,李舒云也陡然生疑,秀眉微蹙,沉吟道:"那孩子自听到我与白公子说起柳念笙在地道里伤我一事之后,就显得怪怪的,做事儿也老出差错,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七儿与柳念笙如胶似漆,两人一见面就黏在一块儿,如今却得知其真实面目,岂不如遭雷袭?这会儿不见了人影,该不会......
柳子烨正暗自揣想着,门外倏的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细听之下并非他们几人事先约定的‘三叩'暗号,他警觉起心思,沉声问道:"谁?"

"客官,有人托小的送一封信给这屋里儿的女房客。"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

"是店里的伙计。"那小二儿间歇会上来添些热水,所以他的声音李舒云也听了个耳熟,便向柳子烨颔首。
一开门,柳子烨把东西接了过来,便急忙拆了封皮儿,抖开那一页折叠整齐的信纸。上面赫然是小七的笔迹--柳子烨对照无德医馆门前那块匾额便心领神会。

‘红衣姐姐,此间必定存在误会,小七去寻念笙把事儿询问清楚,你好好调养身子。'

少顷,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响,一页书信就这般飘然而落至地上,房中便不见了柳子烨的身影。


第二十七话:悲情之伤


小七留下一纸书信,便匆忙离开了祥合客栈,向客店一旁的驿站租了匹良驹,娴熟的翻身上了马,一磕马腹,便风尘仆仆的赶去找柳念笙。
一到榆柳山庄,他猛的一拉僵绳,那马一声长鸣,前蹄高抬,硬生生止住了步伐。转身下了马,却见柳府的大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就开。平日里这儿虽不热闹,却还存着点人气儿,可今日他沿着曲折迂回的回廊一路走来,竟未遇见过一个人!

难道柳家已经垮了么?那念笙呢,柳念笙在哪里?先前公子与红衣姐姐那一番话,铁定是与念笙之间存在了误会,念笙这般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抱定这样的想法,小七先是寻到了柳念笙平日安身的那座小院里头,却未见到任何人影,回廊上只悬挂着一只空荡荡的鸟笼,在风里摇摆不定。然后他又跑遍了整个柳家府邸,依然没有见到有人的样子,心头不禁焦急起来。一路想,一路走,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荒废的院落,正是先前他失足落下枯井的地方。

地上没有人,那地下呢?

抱着七上八下的侥幸心理,他只想找个人打听念笙的行踪,于是便遵循上回出来的路途,从倒塌的伙房里找到了那个入口,矮身进了去。

黑黝黝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整个地道里都闷声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听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自己,他一路疾奔,也不敢往回看,生怕黑暗里衍生出来的恐惧吞噬自己。一直跑到那间熟悉的小屋外头,他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正想走进门,却瞥见半掩的木门里透出昏暗的烛光。

难道里面有人?心头一慌,他闪进一旁的角落,从细细的门缝之间望去,陡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盘坐在床上!

"念笙--"

正在盘腿打坐,调养内息的柳宏闻声倏的睁开紧闭的双目,愕然的看着推门而入之人,这道日思夜想的身影,不正是小七?不敢置信他竟这般好运,柳宏陡然失笑起来,一把接过向他扑来的身影,紧紧搂在怀中半晌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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