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琴————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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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位置。
桓楼不明所以的研究晋卿给他的药,低头。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
桓楼没有反应,连晋卿也是一样。
晋卿伸手,极快的掀了他的面罩。从未有过的迅猛,不似他平时的温和懒散。
桓楼的脸在面罩飞下那刻怔了怔,他抬头。阳光斜下,照在他脸上。他似被灼热烫住。
晋卿有些呆滞的看他。
桓楼的脸色渐渐黯淡,然后僵直。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晋卿,一眼看穿般绝望仇恨。
桓楼脸上有字,囚字。左脸,因年代久远而变得黝黑深刻。
这种字,擦不掉的,跟了永生,连轮回转世也一起带着。

第 6 章
刻这种字的刑法,叫黥。
"你--做--什--么?"桓楼问道。一字一顿,一顿一喘,深入骨髓的压抑了癫狂。
晋卿没有回答。
他呆看着桓楼,这个男子是他未曾见过的英俊苍白。
或者说,他的面容该叫邪恶。
邪恶着,却有不一般的萧索情绪,时刻颠倒着众生的轻鸾暧昧。
他长得实在太好,却有字在脸。
这字,应该是幼时刻下的。
目的是要他卑微一生。
晋卿唇嗫嚅,半晌轻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桓楼没有他料想中的疯癫,平静深沉得叫人害怕。
晋卿忽然觉得,这个男子很危险。
不是他脸上的表情或者他平日的动作。
而是他整个人的危险。
晋卿无法动弹的看桓楼慢慢走近自己,他感觉到桓楼无言的命令。
他说:"不要动。"
于是晋卿就真的不动。不能动。
桓楼接近他,近至可以观看睫毛发梢的程度。
他的眼睛虽大,却没有神采
黯然得像一涸近干的水洼。
而晋卿却分明感受到他的愠怒。
他有些心紧。
那样一节节纠缠的感觉,叫人窒息。
他微微向后退了下,桓楼在这一瞬突然出手。
仅仅掌心吞吐了些力道,已足够将晋卿掌握。
桓楼第一次笑得春风和煦。
"你,做什么?"他依旧这样问。
晋卿的嗓子干燥,他说不了话。
"你不是想看么?一直想看,对不对?"桓楼掠开他额上的碎发,"那,就一次看个够,好不好?"
晋卿盯着桓楼,他的眼睛奇怪,一眼后便无法移开。
晋卿开口,声音安然,没有透露半点恐慌,甚至平静得自己也难以相信。
他问:"你的字,怎么来的?"
桓楼一下放了手,跌坐一旁,下半眼看了他,看得有些入神。
"你这伤,怎么弄的?"
"抄家。"桓楼没了气势,只冷冷一笑,看着屋顶,"抄家灭族,我却一直苟且到现在。"他转头,对着晋卿摸摸左脸,晋卿忽然觉得自己脸同样的地方被火灼了下。
"少爷,你猜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出生那年,我正好流落街头。猜怎么样?"桓楼回首,"你出生那日,我刚从牢子里逃出来,说起,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他又笑。
他笑起来不是不好看,相反的,好看得叫人难以正视。
可惜,他的笑容太多深意太过寒冷,微有一点认真的,都像从心底憋出的做作。
这男子,天生仿佛是不懂快乐的人。
晋卿思索了阵,依旧遗憾的发现自己在可怜他。
希望了解他,却害怕走得太近。
晋卿心中明白,这个男子是月夜一现的昙花,极致时濒临死亡。
接近他,可以。
走得太近了,只能跟着一起毁灭。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
而在他确定之前,他却先了解了另一件事。
这很重要。
人必须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同时明白这么做的后果。
晋卿了解自己想要的,却没有想到如此的结果。
他算少了一步,于是他不假思索的开口:"喂,桓楼,不如你做我兄弟吧。"
桓楼没做声,想在沉思。仔细看过去时,却又不是。
晋卿犹豫了会,轻轻上前。
风,冷冽的呼啸了声。
是棉帛脆裂的响动。
晋卿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的抬头。
他脸侧有血,一道痕,突兀的从颧骨到下颚。
只一道,干净得近乎笔直。
桓楼捂着胸口,俯瞰着他,嘴角嚣张跋扈。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真会杀了你。"桓楼道,他右手提了剑,银色,薄软。
不知从何抽出,不知怎么抽出,不知何时抽出,总之是在晋卿没看见的当口拔了出来,并于他脸上划了一道。
晋卿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强大。
桓楼坐回床塌,咳了几下,拿衣袖不紧不慢的擦拭剑身,态度犹如晋卿对待自己的玉琴。
晋卿唇微启,却归于沉寂。
桓楼对着他一笑,道:"你救过我,我总有一日会报答你,不过--"他的笑容隐去,"如果你再说要做兄弟这样的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转身,晋卿踉跄的站起,"你去哪?"
"离开。"
"然后呢?"晋卿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问,而在他明白之前话已脱口。
"然后?与你何干?"桓楼冷冷的一句,大步塌出竹屋。
晋卿愣在当场,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一阵刺麻的微痛传来。
他脚步跃起,追了出去。
追出去,于门口被小厮拦住。
这有点宿命安排的意味。
"少爷,老爷要您无论如何去一趟。"
"我有事!"他想走,仆人倔强的拦了他。
"老爷说你不过去,我也别想活了,求少爷可怜可怜我!"小厮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面。
青石的地面阴冷干硬,晋卿皱眉看着他,叹了口气。举目,桓楼已经消失。
他摇头,扶起那小奴道:"也罢,我随你去便是。"

三.京城
晋老爷的书房雅致,品位与外间的大厅成了鲜明对比。
晋卿悠闲端坐,他的态度有些不恭不敬的调侃。
晋老爷微皱眉看着他,手中似捏了什么。末了上前,正待开口却先惊呼出声:"卿儿,你脸上--怎么有伤?"
晋卿愣了愣,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风轻云淡一句道:"没什么,被小树枝划到的。"
晋老爷似有不信,没说什么,换了态度,面带强硬。
"卿儿,爹知道你不愿意,但这次可由不得你的脾气。那七公主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
晋卿沉思。晋老爷看着他,神色晴转不定。
末了晋卿开口,有些疑惑有些疲惫。
"那又如何?"e
话出口,换了晋老爷锁眉。
晋卿暗自一笑,突觉自己这话熟悉,虽不是惯用的腔调,却端的心一惊。似乎在哪里听过,经年酝酿后沉没于心。
他的笑容暗下去。
晋老爷专注的看着晋卿的动作,心中疑惑。
"卿儿,你最近变了很多。"
"是么?"晋卿想了想,摇头,没变。是,没变的吧......
晋老爷叹气,回了神道:"卿儿,你这个决定关系我晋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不是你想就能改变的。"
"可是爹......"
"爹明白你想什么。"晋老爷一手搭了他的肩,慈祥和蔼得很是别扭。
"爹不明白。"晋卿一笑,转头去看外面,那里阳光醉人。
"怎么都好,你必须去一趟京城,与七公主完婚。"
晋卿咬牙,猛的有些愠怒的起身:"什么皇家!只听说有逼女入宫,可没听说有逼男成驸的!"
晋老爷按下他的身子,语气不容置疑:"明日起身,你现在去准备。"
晋卿有些呆滞的看着他,微笑了笑,没有表情流转的问:"一定要这样?"
"一定要这样。"
晋卿点头,一下复一下,有些机械。
"好,爹说什么都好,卿儿去准备就是。"
他抬脚出门,却于门口被晋老爷叫住。
"卿儿。"他犹豫,晋卿回头,目光交错时时间凝固。
"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晋卿怔了怔,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他摇头的力道很大,有些叫人怀疑。
晋老爷却没有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他不舒服的避开。
于是晋老爷挥挥手,微微一笑道:"去吧。"
晋卿恭敬的退下,走到室外,抬头,阳光晴朗得旋目,他闭了眼。
苏杭再美比不得京城。遍地荣华,掬一把都是富贵盈满。
晋卿于月下春花将谢的别院安坐,对这世间充满厌恶。
玉琴懒躺,睡在他身侧的古制木桌上,绝佳的材料,掉一块足够应付平常百姓一月的开支。他回头摸摸,嘴角冷笑。
白日见了那个七公主,温文尔雅的女子,眉宇间是难得的娟秀美丽,说话轻柔,直低了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自嘲,原来自己也是未见先断卤莽的角色。
他对公主作揖,公主回礼,礼数周到得没有半点差池。晋老爷与几名官员识趣退下,他站在公主府中突觉自己衣着单薄过于寒冷。
路中颠簸一月,急切行进也只为这礼数周全的一刻。
就这样了吧?晋卿想,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可以保全那一家上下?
微微笑,脸侧忽的一阵疼痛,那淡去的伤口麻痒难当。
伤口如此,破的时候疼,不怕。怕的是愈合时候的疼,不敢抓不敢挠,大活人生生给伤口折磨到死。
有风过,拉过琴弦时发出细微的呜咽。
他起身,走到窗边,乌云刚过遮了月色。
他叹气,伸手栓窗,忽的止住。被人止住,被人吓住。
晋卿大骇的急退三步,轰靠木桌,那坚硬的材料勒伤他的皮肤。
有人在窗外窥视。
一双眼,紧盯着,看不清,只是阴森的窥视。
晋卿将手伸到背后,摸到随身的匕首,手心是汗。
乌云划过,窥视的眼睛逐渐明亮。晋卿又是一惊,惊喜。
桓楼嘲讽依旧在唇,只倒挂了身子在窗口,袖手观看。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他,晋卿哀伤多过喜悦。
"你--"他看着他,说不出话。
"没什么,伤好了,多谢你的药。"桓楼说着,手一松,抓了房栈跃进屋,身影硕长瘦削。
晋卿第一次面对面看着他,一个月,他气色完好,只脸侧稍带苍白。
"你好了?"
"你也好了。"桓楼接话,指指当初下手的地方,态度亲切着疏远。
"你来京城--干什么?"
"你来京城干什么?"桓楼大咧咧坐下,伸手拿了晋卿桌上茶水一抿,皱眉道,"凉了。"
晋卿看着他,腰后阴影一块该是那日随手抽出的冷剑。
"我--来当驸马。说过的,对不对?"晋卿笑着随他坐下。桓楼在左晋卿在右。
桓楼的动作稍停了停。
拿茶的姿势未变,只在唇边停留了片刻,眼角轻扬,很快浮略下去。
不曾叫人看见。
"你居然答应了。"
"对,我居然答应了。有什么办法?"晋卿转过盯着他的眼,焦点迷茫无措。
桓楼点头,幅度不大。
随着晋卿的视线漂浮,两人不约而同锁在对面的墙上。雪白的墙。
桓楼开口,声线有笑的,似在戏耍。
他道:"喂,少爷,走吧。"
晋卿没有回头,淡淡一句:"走哪?"
桓楼举手,看看自己掌心,道:"我们去浪迹天涯。"
这一句话说起来淡薄。
只像对着熟悉的人道一句:"喂,我们去吃饭吧。"
只不过桓楼说的是浪迹天涯。

第 8 章
晋卿数了数,这话一共有七个字,桓楼说的途中没有缓气说之前经过了考虑,或许是真的了。
于是他也跟着道:"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他想的是,自己一定疯了。
桓楼低哑的笑声响起。晋卿回忆了下,发觉这样的笑只出现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他笑得比较愉快。
"你笑什么?"
"我笑你居然答应和一个在逃犯浪迹天涯。"
"有何不可?"晋卿问得认真,桓楼笑容隐去,专注的看着他。
"回答之前想想后果,我是孑然一身的人,你走了你父亲你整个家族怎么办?"他一哼,向后仰倒,双手枕头,"果然是个孩子。"
晋卿盘膝坐在塌上,迷茫不清的看着桓楼,他面容实在太过英俊。
晋卿叹了口气,点头。
"或许吧,我还是个孩子。"
"所以,"桓楼顿了顿,意在要他专心听了去,"所以你还是尽快和那公主完婚的好,什么江湖天涯的,本就不该是你这样的人所能想象的地方。"
晋卿突的有些恼怒,拂袖道:"那你说,江湖应该是什么人的地方?"
桓楼一直盯着那面墙,上面似乎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他道:"江湖,没有人能进去,没有人能出来。"
那一夜风太凉,晋卿没有开门桓楼没有离开,两人坐到天亮。
三两盏茶吃下去,暖不了心的,甚至连唇齿也暖不了。间或说些话,有一搭没一搭,时间慢得心惊。
晋卿心逐渐平定。
天亮了第一瞬时,晋卿开口:"桓楼,你不要走了。"
桓楼笑,态度难得的温和:"不走?"
晋卿点头,道:"我决定娶那个公主,所以你不要走了。"
桓楼沉寂下,问:"为什么?"
晋卿叹气。为什么?他想,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的房子,非要两个人住了,才能心安。
他们原来如此和契。
"你留下来做我的护卫,这样也不用天涯里到处亡命。"
桓楼想了想,爽快道:"成交。"
他把这看成一宗生意。生意的事情,没有感情牵杂,讲的只是赢利亏损。
桓楼心里,没有比安全更为多利的生意。
"我有个条件。"
"你说。"晋卿想的是,无论什么都答应下来。而他并不了解自己这样的原由。
"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我会在你危险的时候护你周全,但你不可以打听我的行踪。"
"成交。"晋卿学了他的样。
桓楼愣了愣,哼一声出鼻,"少爷,您别学我,学不来的。"
九月底,公主大婚。
婚事铺张喧嚣,天地蒙了红。朝廷四品以上官员齐齐到贺,新郎对众人笑得寂寥无声。
街头巷尾是锣鼓轰然,人人说,这晋家是得了通天的好运,能与皇室攀亲。
晋卿一举手一投足,是优雅到了尽头的表情,他不爱这样的喧哗声作祟,却痛恨得万分无力。
想要活,不够的,还要活的尽量好一点。
他明白,所以他不做任何反抗。
新房内红毯连地,一路铺程了三十卷上好手工作坊的羊毛红褥,极近奢华繁糜。耳边钟鼓,嘈杂成了一片,却又井然有序。
皇家,到底是与百姓不同。
吃了皇上御赐良液,晋卿进了公主内阁。
胭脂味淡,书卷气浓,这天子的小女儿骨子里有特定的诗情画意。
他对她作揖,公主慌的站起。凤冠下他看出她的脸色如酒酿纯红。
是个好女子,可惜他不爱怜。
"驸马--"公主声音有颤,紧张纠结的手指扣了衣摆。喧嚣声远,晋卿回头看看窗外,一轮浩月当空,干净的没有半点混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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