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琴————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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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晋卿淡淡的一句,用手摸摸,一阵刺痛。他眉心一跳。
是个牙印。
桓楼的牙印,不大不小的,刚好在正中一块。有些嚣张,仿若禁区的标示,宣称了所属。
公主在为晋卿换衣时发现了这个牙印,红肿的,颜色已经暗淡。
她心跳加速,唇嗫嚅,说不了话发不出声。
晋卿整好了衫,对她笑道,"谢谢。"
她突然想哭。
这个丈夫,对她说的最多的话是谢谢。她却宁可听他的忧愁烦恼,或者开怀之事,并非什么谢谢。
相敬如宾不过古人的俗理,太过生疏了,她觉得自己的难堪。
而现在,她看见他肩头上的牙印。
人的牙印。
这件事情很好理解,只在于她信或不信。
她选择了相信,相信晋卿。
可还是想问清楚,他今日早朝,她想在他离开那时问个明白。
晋卿脚离地,公主叫了他:"驸马。"
"什么?"他回头,阳光满布他的身子,公主看了,猛的心境安凉。
"没什么,请早点回来。"
"好。"
街市熙嚷,转角进了相国寺院却蓦然安静。
佛家的圣地,信或不信,进了总懂得敬诺自明。
人总是畏惧自己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却不曾想到,这金装的佛祖心内仍是成泥,水化得去火烧得去,普渡众生前还叫人磕头屈膝,丢了尊严,也不过一个可怜的主,却妄做了天地正统,佑护世间平安。

第 14 章
公主来拜,着了便装。
旁人见了只当是哪家的千金,生得美貌若仙,不堪盈握的,叫人忍不住羡慕。
公主几个贴身丫鬟随了在后,窃窃低语主子的美丽,她听见只当是风声过耳,悄藏在心中慢慢叹息。
漂亮又如何,全给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她宁愿用这相貌换来他的垂青。
差了她们退下,只留她一人在大殿上。m
低头拜下,别人以为她是为自身求了平安,却不明她心中想了什么。
一拜,请上天保佑国运昌盛
二拜,请上天保佑父皇安康
三拜......她咬唇,郑重其事的重重磕下,请上天保佑晋家永享太平。
头抬起,她松了口气,呆着神向上看。
佛的眼色黯然,她看不出个所以。
"姑娘可是来求平安?"耳边有个声音响起,低沉深远。直觉是叫她的,于是她回头。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着了黑衣,头发散落,只在身后做了简单绑束,风过时扬起得安然。
他坐得颓唐,一只手撑地,一只手虚搭在膝上,态度桀骜,仿佛蔑视着这佛,于是故摆了姿态。
公主心中疑虑,却不多想,只点点头。
"这佛能保得什么平安?"
"佛不能保得平安,什么才能?"
"自己。自求多福。"
男子坐正。她轻仰头着看,他对她笑得和煦。
"公子若不信,为何要来这里?"
"我为了姑娘而来。"
公主听得脸一红,旋而起身,微微的有些愠怒。
"公子好无礼!"
那男子跟了她站起,身影笼了她,她有些惊恐。
"如何无礼?在下不过实话实说。姑娘的确貌美。"
公主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了她的手。正正的手心相贴。
公主骇住,惊得回身拉扯,他顺带着用力,圈了她在怀。
"你这登徒--"
"嘘--"那男人手点了唇,隔着面纱,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感到一股邪佞的气质发散。
"今夜亥时,我在城边的桥头等你。"
"我不会来。"
"你会来。"他似乎笑了笑,对自己信心满满,"你一定会来。"
男子放开她,她大退三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问:"你是谁?"
那男子笑起来。他的笑声好听,却不真实。
"是啊,我是谁呢?"他问。扬手,手中多了件玉佩,自她身上取下,她没有发觉。
"还我!"
"这东西我留着,做个纪念。"
"还我!"
"你来不来?"
"你--"
"看来姑娘是不想要了。不过姑娘穿得富贵,这种玉石家中也不定怎么成百上千,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来--"公主咬牙,讷讷一句,只盯了那玉,晋卿成婚时送的,她所拥有他的唯一礼物。
她抬头,眼中有泪道:"我来。"
男子收了笑,晃眼到她面前,在她反应之前为她擦了泪。手掌粗糙,摸在脸上麻痒难忍。她又惊住。
回神时男子的身影已经远去。
她耳边是他低沉引诱的话语,像为人催眠时的自言喃呐,他说:"不要哭,我等你。"
这一日的早朝并没两样。晋卿听得昏然欲睡。
只在结束时天子似想起什么,叫了他的名。
"晋卿,一月后是十皇子百日大庆,朕着你准备你晋家最上乘香料,为小皇子洗尘。"
四周呢喃。晋卿微笑着听,满是嘲讽传来。
也对,堂堂四品,他能做的不过是为了皇室添香作料,全是些女人的活计。
天子曾内见他,问:"你还会什么?"
他道:"下臣会些医术,音律。"
天子冷哼。
"全是些不入流的玩意,你这公子和那些浪荡的没什么两样,不过生了副好皮囊,再有了个好爹娘,都是命好罢了。"
晋卿不去反驳。他听了记了,顺从乖巧,天子拿他没法,挥手命退。
他笑着自己才懂的清高。
现在,他命他准备香料。
一个男人想要侮辱另一个男人,无非在于力量。晋卿明白他的意思。
天子,将权术吃干摸透的男人,想要羞辱他,只不过动动嘴,说一句,你来准备香料。
这世间的事实太不公平。
而退朝之后晋卿听到一个故事,他突然觉得这一天的无趣化做虚有。
在晋家之前,苏杭一带有一户人家,姓古。古家做的也是香料生意,知名程度比起今日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家的老爷宅心仁厚,常将府中财物施舍了去,百姓十分敬爱。
古家的香料做得密制,别家学不来,也不敢学,久而久之与晋家一样成了宫中贡品的来源。
而在六皇子诞生时,天子一样下令,要古家上了最好香料,为皇子洗尘。
那一日的荣华难比,盛火满天,人丁兴旺。叫人错觉是个繁华盛世。
古家在皇子百日时上了贡品,人闻一下心醉的香料,只配天家使用。
十几个小宫女为皇子沐浴,擦净后添了香料,香闻十里。龙颜大悦,命赐古家上下黄金千两珍宝无数。
而事情就发生在当天晚上。
皇子上了香料四个时辰以后,突然开始尖叫。那叫声刺耳凄厉,贵妃慌得去看,却见皇子周身皮肤脱落,御医杀了四五个,终不能救回皇子性命。
一晚后,皇六子惨死襁褓。
一晚后,古家抄家灭族,理由是谋逆皇家。
那几个大臣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眼中恐惧。
晋卿听得皱眉,问:"可查出什么原因?"
一个大臣哧鼻道:"还有什么原因可查?那香料有鬼。"
晋卿耸肩,"证据呢?"
"皇家的人,需要什么证据?你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几个大臣对他笑得深意,猛收了去,恢复冷若冰霜的表情:"晋卿,这皇子用香不比寻常百姓,稍有差池可叫全族人头落地。你需谨慎。"
晋卿点头,看看皇宫西面的天,蓦的感到一阵寒冷。


第 15 章
抄家。
灭族。
他笑,人命真是奇怪的东西。
晋卿回家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公主坐在梳妆台前,低垂首,没有像往日一般迎上来。
他走到她身后,看她削弱的背影,有些神伤。
"公主,你不开心?"
公主身子一振,回头看着他,眼边有泪悬挂。
"驸--马?"
晋卿愣了愣,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却又不明所以,只得选择沉默。
公主起身看着他,她少有这样执意的动作,总是温和谦良的顺眉垂首。
"公主?"他小心的问。
"驸马--你能不能再问一次,刚才的话?"
"我说--公主是否不太开心?"
"没有--我很开心--"公主轻上前,她走路的步调犹如她的人,安静缓和。
"驸马,这是第一次问我的心情,虽然如此,我还是会觉得开心--"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微吸气,有着他专属的味道。
晋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她的发很长,柔顺服帖的笼了肩。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有时候他想,若他们不是夫妻,不是以这样荒诞不经的方式认识,或者,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是夜风紧。
晋卿睡得深沉,,公主侧身倾听,她分得出他是否假寐。
待到确定时她起身,随便抽了件衣裳披好。想了想,折返回来,拿了床下的匕首。
贴着身,一阵冰凉传过,她冷不禁一个寒蝉。
那人说的是,亥时桥头。
亥时。公主抬头看看天色,夜最黑人最稀,是个灭口的好季节。
桥头风盛,单一件薄衫罩不住许多寒冷,她千金的身子在风中略微摇曳。
只为了等一块玉石,甚至不知是否能够回去。
她有些想念他身体的温度,想着,就开始寂寞。
远处人影渐近。
她手心泌了层细细的汗珠,握了匕首,却感觉不到安全。心的恐慌加剧,她听着那脚步的频率,口舌僵直。
更近了些,她小腿根处有酸软的感觉。她开始痛恨自己的无用,却止不了心跳的加速。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实在无能为力。
薄薄一层雾笼在面前,然后在他走近时慢慢淡化。
终是显出了模样。
站到她面前。她大骇的怔住,动弹不得。
那人伸手,她猛一惊,抑制不住的尖叫。泪水飞溅,她脚下一软,竟坐在了地上。匕首滑落,刚好掉在那人脚旁,那人蹲在她正对面的位置,捡了观看。
她心蓦的凉下,如放冰窖。
用手捂了脸,她在断续的哭声中哽咽道:"请--你,将--玉配还--我。"
肩上轻着力。她颤抖如秋之落叶。
"公主--别哭了。"
她哽了下,没停住,却从指缝间抬头去看。
面前的男子漂亮非常。
"公主,是在下,还记得么?苏州城边?"
她放了手。她记得。
那男子笑了起来,手脚慌乱的为她擦了眼泪,依旧是白天的口吻,却变得亲切熟悉。
"公主,是在下,苏州那时你救过我的,还记得么?"
她瘫坐。放了戒备,眼神怨怒的盯着男子,"泅公子,作弄本宫,当真是好玩的么?"
男子随她坐了,全无规矩的挨着坐下,一腿伸直一腿曲,手微搭上,成了绝妙的风景。
"公主还记得在下,在下很欣慰。"
"泅公子--"
"叫我泅飞。"
"好吧,泅飞,你今日为何如此?"
"若非这样,公主怕是不会来见我这山野小民的--"男子笑一笑,颇有些自讽自嘲。
他歪一歪头,看着公主,眼神专注。
举了玉配至她手中,态度虔诚。
"公主,这想必是那男子送你的,对么?"
公主抓了玉配在手,仔细用手心温度摩挲,面带笑容。听他如此一句,脸微红,道:"是。"
泅飞笑道:"果然果然,想不到当初无心的一句,竟成就公主今日好事。"
公主脸色若烧,羞低了头,一边擦拭腮边粉泪,一边笑道:"谢谢公子。"
泅飞起身,跳了跳,远目清河,似自言自语着:"谢,也该是我泅飞过谢公主当日救命之恩。"
公主跟了他起身,双肘撑了桥栏,波光似镜,映照些在脸上,晴转不定的好看。
"话说回来,你当日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没什么,遇见三两个仇家,自己学艺不精的,活该被杀。"泅飞说得轻松。
公主看着他,心生怜惜。
分明是记得他当初的模样,倒在街角僻静之处,喘息微弱的牙关咬紧。她费好大力气将他拖拽回府,请了大夫直耗费三个昼夜才勉强保了性命。
而她惊讶的是,大夫说,那些伤口,刀刀要命深可见骨的,本不该继续存活。
他却硬是活了下来。
从换药到包扎,甚至拿剑挑了腐肉的当口,未曾哼出一声。
她惊讶着他的顽强。
"公主在想什么?"泅飞忽然开口问。
"没--什么。"
"是么?"泅飞换了个姿势,背靠着桥栏,仰头上空,"那,那个叫晋卿的,对你可好?"
"很好。"
"你说谎。"泅飞猛的住了她的口,转头,是洞察一切的了然。
"若真对你好,怎会许你三更半夜的独自出来。"
"他--睡着了。"公主一急,想出个蹩足的理由,看着他的脸色,她灰灰的低头。
"他--对你不好。至少,不到我想象的那么好。"泅飞叹气。
他手很长,伸直一只,足以圈她满怀。
于是他伸手出去,轻缆了她的肩,手微拍着,似乎安慰。
"公主,不开心么?"他笑一笑,嘴角有些僵硬,"那就对着我哭出来吧,泅飞愿做公主的泄气物件。"
"没有--不开心--"公主也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纯真善良,美好得叫人无法轻视。

第 16 章
"是我不够好而已--只是我的错--"她没有抗拒的由泅飞环着,不带欲望,单纯的只是想给予温度。
她自见他的第一面起,就有这样温暖的依靠感。
泅飞只是叹气,自舌尖轻落的气息,扑在她耳边的发上,吹起些压低些,他仔细的看。
"公主,若我当初不说,你不会如此的不快。"他说。
"不,若你当初不说,我不会如此快乐。"她说。
三年前的那日,泅飞伤势愈合,她带了他游览苏城春色,他看着她嬉笑于花间,突然想到的说:"公主,你可知这苏州城中有户晋家?"
她说,知道,我用的胭脂全是那里来的。
他说,晋家的少公子人面清淡,生了些仙风道骨,难以接近。
她来了兴趣,放下花草跑到他面前问,那公子,住哪里?我想看看仙人是个什么模样。
他摇头,你见不到的。
她就气了,嘟嘴闹道,我偏去看看,那仙人的公子生了什么怪模怪气。
于是三日后七公主去见了晋卿。
于是三年后七公主嫁给了晋卿。
泅飞想的是,如果当初没多这句话,或者没与她争论什么,这一切又是怎样?
只是如果而已。
如果的事情可有很多,结论却逃不出一个。
她依旧是嫁了他,嫁得义无返顾,甚至有着沉舟破斧的决然。
他看着她,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撅着嘴,边与他吵闹边央大夫医他的小女孩,眼间眉梢多了分成熟的忧虑,他看得恍惚。
只当岁月无情。
这一刻,泅飞看着怀中饮泣的女子,突觉这人间的荒诞太过苍凉。
他笑了笑,抚着她的发埋首轻问:"公主,你说,泅飞是否已经老了?"
公主抬头。
眼前的男子总是笑得莫名的深邃。
她记得自己问过,为什么叫泅飞,哪个泅,哪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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