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想起死去的兄弟,心中大恸:"帮主,王七一时鲁莽,让帮主和兄弟们为我....."哽咽难言。
司空明扶他躺好,道:"本也怨不得你,是那唐佐太刚愎独断,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唐佐真的死了?那么,就不是梦?
他看向休洗红:"原来,你是会武功的?"
洗红把手指抵在他嘴上:"嘘,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连你一起杀了灭口。"一笑一颦,无限风情。
"公子怎么说,也救了王七一命,你若是不让我说,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
"我就知道,七哥是老实人,不像司空帮主,拿住了我的把柄,便不肯放手。"
"阿七,你且安心养伤,我已经穿讯长沙分舵,不日就会有人接应。"
出了王七的屋子,司空明揽过休洗红:"陪我出去走走。"
"七哥还要人照顾。"
"有小二在,他那么大人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说不过你,走罢。"
小镇子并没有多少人,习惯了扬州歌舞繁华的两个人倒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已经是冬天,山还是绿的,田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这两个人,沿着长长的田埂,一直走。
"这一路躲唐门躲得狼狈,王七又伤着,还没来得及问,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武功。况且,以你的剑法,一百个董彦章也杀得,为什么,还会找上我替你寻仇?"司空明心知,在锦园这几年,休洗红绝没有学武功的时间和机会,所以,只能是在那之前。
"我这个人,第一讨厌用权力解决问题,接下来,就是讨厌用武力解决问题。"
"那你怎么又出手。"c
"你死了,单凭千夜,锦园还有几天好日子过?我懒得再找个司空明去。"
他死了,江湖群龙无首,又是好一场血雨腥风,休洗红的安逸生活,便难再有。
"你用的那套剑法,是‘兼济'?"
"不愧是司空帮主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除了‘兼济',没有剑法有那样俯瞰山河的气势。不过被你使出来,锐利有余,气势不足。"
"我本来,就不稀罕那套兼济天下的鬼话。我自过我的日子,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讨厌用武功,就是因为,我只会这一套剑法,偏又讨厌它讨厌的要死。"
"据说,最后一个会用这套剑法的,是号称国中剑术第一的熹宁郡王,自他涉嫌谋反获罪自杀,就再没人会用了,你是从哪学来的?"
"自然是,从会用的人那里。他是,我父亲。小时候早上不准睡觉,四更天就站在院子里练这劳什子,我能喜欢才怪。"休洗红一脸淡然,似乎全不知这几句话,在司空明心里翻江倒海。
父亲!
司空明知道他该是好人家的孩子,却想不到这个"好人家",竟是这种好法。这个被他揽在怀里的少年,居然是天潢贵胄,当今皇帝的堂哥。
他父亲熹宁郡王,文武两全,惊才绝艳,号称国中剑术第一。先皇文德二十五年,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各路皇亲群起而乱,其中人望最高的,便是熹宁郡王,若不是当今太后联合外戚斗垮了了诸王,今天住在皇宫里的,或许就该是眼前这个笑得复杂的人罢。
"你....."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
也无非就是那些事情,我爹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锋芒太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是在皇宫,他又不安生,总是想要点自己没有的东西。
其实也不怪他,他离那把椅子太近了,生为皇族,连血液里流淌的,都是阴谋的味道。可是他偏偏时运不济,被太后抓住把柄判了个谋反的罪名就扔进了天牢。最后还被迫自杀了。
虽然谋反是重罪,可是皇族谋反是不用株九族的,因为株着株着,就该株到皇帝身上了。判给家眷的刑罚,多是流徙。可是我娘不甘心让我和宛儿被流放到宁古塔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去,就买通了守卫,趁着中午换班,偷偷的把我们送出去了。她自己一把火点着了房子,又拿我爹那著名的吴钩剑抹了脖子。
那天是暮春,太阳在天空照得那么亮,我和宛儿看着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着满院子的血和火,觉得春风特别刺骨。
京城不能待,我就带宛儿一路来了江南,遇见了董彦章。离开的时候,我娘叫我一定照顾好宛儿,可我呢,看着她被董家害死却无能为力;按理说,我该恨当今皇帝太后入骨,可我偏偏又觉得这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再不然,我练好了剑法去兼济天下,可我偏偏在锦园里醉生梦死,你说,我是不是个特别失败的人。"
休洗红笑着,讲完他的故事,司空明却觉得想哭。
长安一夜雨,江湖十年灯。
他活得,竟这样不容易。
"不是,你做锦园的头牌,做得特别成功。"玩笑惯了吗?司空想了许久,说出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我就说呢,知我者,司空帮主也。你还有问题吗?"
"没有。"
"那以后,即使知道我会武功,也不能把我当枪使。"换回了撒娇的语气。
"帮里那么多好手来当枪使,锦园的头牌,可就你一个。"
"哪里,还有清嘉呢。"
"本帮主对于看得碰不得的,丝毫兴趣没有。"
是不是混迹江湖太久,是不是看尽人间兴废,那样沉郁的一席谈话,就又以开玩笑作结。
不过司空总算知道,不笑的休洗红身上,那清贵出尘的气质,是从何而来。
夜里回去,两个多情的无情人,竟夕缠绵,依旧。
王七被司空告诫过,再没有问,或者说出洗红的事情。
三人到得长沙分舵,千夜给洗红的信也跟着到了。
司空明玩着那两颗宝石,漫不经心的问:"写了什么?"
"江左雪落,可以缓缓归矣。"
二人失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了。
回去了,又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无边风月。
夜里,司空偶然想起,便是八年前的这一天,他同王七出门办事,捡到了休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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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千夜给洗红的信,典出"陌上花开,可以缓缓归矣。"
过垂虹
"朝露姐姐,晚晴姐姐。"秀雅少年在抄手游廊下,叫住走在一起笑语嫣然的两个女子。
抱琵琶的一个道:"清嘉,这一大早的,怎么跟块望夫石似的站在院子里,仔细着了凉。"
"晚晴姐,你就莫要再取笑我,昨天周员外喝多了,在我那夹缠不清折腾到半夜,老板好说歹说,才把他拉走。你们可知道,洗红几时回来,他再不回来,我和老板,都要顶不住那些爷们了。"
"你放心,老板既应了你做清倌人,便不会把你给卖了的。"晚晴拿清嘉取笑。清嘉却没回答,只是苦笑。谁都知道千夜的手段,那些豪商们若真把他逼急了,他答应过什么,怕都是做不得数的。
"你莫要急,前天听老板说,他和司空帮主已经过了长江,怕是这几日,便会到了。"朝露软语相劝。
"洗红在的时候,只觉得老板总是偏宠他,他这一走,方才知道过去那些年,他替园子里挡了多少麻烦。"清嘉言语间,尽是落寞。
休洗红那样的人,别人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绛雪轩没了主人,颇冷清了几日,不过由于千夜严令,下人还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入了冬,廊下几盆蔷薇被搬进了屋里,叶子依旧是绿的。
炉子里,依旧是那一炉博山香。氤氲。c
休洗红站在门口,解了外面的斗篷,对盯着他两眼放光的千夜道:"还是锦园好,不管外面怎么变,这里都一样暖和干净。"
"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还有心思说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我怎么办。"千夜盯着那数月未见的眩目笑容,大是后悔当初让他出去散心,虽则是司空的顺水人情。晚上,要去朝露那好好调教那南宫家的逃奴,不是他,哪来这许多事端。
"这不是好好的,老板没听过,祸害活千年,休洗红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
他这样说着,人早被千夜压在了紫檀木的榻上,也没有动,由着千夜解那些繁复纠结的衣带。
"唉,我这就是自作自受,你的那些个熟客,都要把锦园翻个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快要把清嘉给卖了。"
千夜解不开,顺手便把衣服撕了,裂帛的声音恁地好听。洗红撑了一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叹道:"若是如此,清嘉非得恨我一辈子,这样的赔本买卖,我才不做。"
"以后,就是帮主亲自来找我要人,我也不放了。"他终于解决了那身麻烦的衣服,俯下身去,寻找他思念了好久的两片唇。
"呵呵,他哪里还敢带我出去。"洗红换了口气,偏过头,意义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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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日子,江湖上虽不太平,锦园和洗红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金粉繁华。
唐门死了家主,唐佑继任,和司空明各显神通,斗得难解难分。
最终,还是司空赢了,因为他把锦园的大部分进项,都用来收买人心。江湖上的名门耆宿得了他的好处,自然或软或硬的施压,唐佑性格并不如乃兄强硬,无奈之下,便也妥协。
江湖人都以为,是司空杀了唐佐,司空不说,洗红不说,王七更加不敢说,司空明的武功,便被越传越神了。
西南一地,也尽入他的势力范围。
得闲的时候,依旧每月去和洗红见上一面,依旧是芙蓉帐暖春宵苦短的光景,四川那一遭事,再没人提起。
王七被他远远打发去了北方,第三房小妾生了个儿子,他听了洗红的建议,顺手把她扶了正,那出身青楼的女子,一跃而为帮主夫人。
千夜喜欢对他救回的那个孩子大感兴趣 ,把他自朝露那里讨了来,亲自管教。
清嘉还是被千夜卖给了靖安侯,临走的那一晚,绛雪轩摇曳的灯影里,洗红像当年长信对他一般,轻轻地,擦去了少年脸上那滴泪:"这世上,最值钱的是眼泪,最不值钱的,是笑容。要学着笑,别让那些人,看见你的灵魂。"
垂虹桥边,休洗红依旧披散了头发,松松的系着那身红衫,弯下腰,放一盏河灯在水里:"宛儿宛儿,哥哥过得很好,你和爹娘,不用再惦记。"
后记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偶看了塞林格的《九故事》。就对于短篇小说这个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于是,顺手就写了这个系列,加入了到处泛滥的耽美主义的大军。
起因是我家可爱的阿休,看了那么多做MB做得憋憋屈屈的小受,偶决心弄一个貌美腹黑神经强韧卖的堂而皇之的小受出来观赏。
不幸的是,由于实在是不会写H,我家阿休的戏份,就只有摸摸亲亲了,剩下的,大家自己想象阿,呵呵。
本来是想写成几千字的微小小说,可是由于太喜欢这个古怪小受,就给抻了这么长。
说说人物吧。
这一篇叫无情记,里面,都是无情人。
休洗红,罗爷,司空明,千夜,董彦章。他们虽然也感动,也痛悔,可是一切,都比不上自己重要。
休洗红作的一切一切,只是因为他高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爱谁,他的心,早在董彦章的床上,宛儿的尸体旁,以致更早,他离开京都的时候,就已经荒芜了。所以他才不在乎,他费心救司空明,是因为司空若是死了,他在锦园的安逸日子,就此告终。
司空看上去是爱他的?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可以表达爱的范畴内,装作很爱他就是了。其实,从都江堰那一节就能看出来,司空其实是处处防范的,因为休洗红是危险品。
至于千夜,他在风尘里挣扎了多年,如何看不透这世间情爱。他对洗红,也有怜惜,也有关心,不过什么,都比不上钱重要,到最后,他不是还毫不犹豫地把清嘉卖了嘛。
他不过,是迷恋洗红的身体,他不会允许自己去爱一个看不透的人的。
在此代替我家阿休多谢肯花时间把它看完的诸位。
番外 几曾着眼看侯王
广安六年,扬州有迎春花生于合抱之木,经久不败,世人视为祥瑞。
时皇帝奉太后巡游,遂移驾扬州观花。
小皇帝不过十一岁,国政大权,尽掌于太后一系外戚之手,此次出巡,亦是太后的意思,不过,皇帝自己,也乐得能出宫罢了。
圣驾驻跸扬州,迎春花倒没什么好看,只是一棵树,几丛花罢了,难为太后一心虔诚的感谢上苍,可是扬州江南十里繁华胜景,却是长在北方深宫的皇帝不曾见过的,不由得满心欢喜, 想要下龙辇游玩,却被太后以安全为由制止了。
入夜,服侍的太监宫女都睡熟,皇帝却想着白天见过的众生百态,难以成眠。据说扬州夜夜开市,中宵方休,一墙之隔的外面,不知有多热闹好玩。十一岁的小孩子,出不去高高宫墙,只得望着院子里几丛蔷薇发呆。
没料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在他耳畔笑道:"想出去吗,连小孩子都不给玩,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小孩子四顾无人,惊骇难言,黑如点漆的眼睛睁得老大。
"嘻嘻,你答应我,不大喊大叫,我就出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皇帝虽有些怕,"出去玩"的诱惑,还是大过了恐惧,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了月光下,一个红衣的绝美少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眼前,扇子掩了半边脸,耳朵上两颗红宝石闪亮,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
"你是,蔷薇花神吗?"压低了声音,偷偷的问。小皇帝未见过此等绝色,只当是院子里那几丛蔷薇显灵,带他出去玩了。
"呵呵,你说我是,我就是了,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
"好。"依旧是小小的声音:"可是他们......"指了指外面睡的太监宫女。
少年伸出一只手,抱过皇帝,跃上窗台,随手挥出一阵轻烟:"我施了法,他们会乖乖的睡到天亮的。你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他的手上,有淡淡香气,是蔷薇的香罢。
小皇帝依言闭了眼,听得耳边风声大作,自己被那美丽花神抱着,在空中飞翔。
待睁开眼,已经到了夜市。
少年用扇子遮了大半张脸,牵了小皇帝温软的手,走进那十丈软红。
他买给他杏仁酥,粽子糖,竹蜻蜓,教他怎样像寻常百姓一样逛集市,看杂耍,和人讨价还价。
许多年后,皇帝依然记得,那个人,那双温暖馨香的手,牵着他,走过二十四桥,看遍波心明月,在垂虹桥畔,拿一支玉箫,给他吹好听的曲子,听着那悠扬婉转的声调,不自觉地,小孩子就沉进了梦乡。后来,他知道,那首曲子,叫做章台柳。
醒来,已经在行宫的龙床上,天微亮,外间太监宫女仍旧沉睡。
走到窗前,见院子里蔷薇正盛,灼灼的红,像那少年的衣衫。
以为是一场幻梦,不过手中,还拿着采芝斋的薄荷粽子糖,绿色的,小小的一颗,像时间的眼泪。
回到宫里,他便下旨,在九重丹陛上,用稚嫩的,清脆的声音,把御花园里的牡丹,都换成了蔷薇。
可是,无论如何诚心祈祷,那绝色的花神,再不曾来陪他度过孤寂的少年时代。
锦园。
千夜问休洗红:"帮主今儿过来,等了你许久。大半夜的,又出去乱跑,这回去了哪儿?"
洗红放下扇子,笑:"看我多年不见的大伯母小堂弟去了。"
"依旧只知道胡说八道,也罢,从你嘴里,十年也听不见一句真话。"
"怎么会,我说老板你风情万种冰雪聪明,就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