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下]
落熔璧[下]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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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德王神色惊慌,张嘴欲言,摆手制止道:"你放心,我现下也不那麽想了,只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特别是与老七在一起时,时时算计,刻刻防范。甚至为了不引起他的重视,还要装得粗暴恶毒。四弟,你不知道,我已经很疲倦了。老七既是喜欢那位子,便让他拿了去吧!便是没有柳言初......我也已是没有斗志了!"
德王大惊,蓦地揪起他的衣襟吼道:"你这是什麽话?这几年我们费尽心力,为的竟是你这几句大彻大悟的话吗?一个柳言初便将你的志气全都磨灭了。三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甫肇被他吼得怔了半晌,倏地回过神来道:"你别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皇甫肇岂是那种不战而退之人?四弟,便是为了你的一番苦心,我也会争到最後。"
德王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郑重地道:"三哥,不管结果如何,我始终与你站在一起。你万万不可堕了志向啊!"皇甫肇沈吟片刻,终於缓缓点了点头。
夜阑人静,兄弟两人紧握双手,就只这麽握著,便觉一生就是有再多的风风雨雨也是不惧了。

第四十一章
转眼离柳言初大婚已过了半年,冬冰初融,万物复苏,原是三春好时节,朝堂上却象是进入了严冬。
皇帝自去年冬日起便缠绵病榻,太子之位却始终空悬,众皇子纷纷摩拳擦掌,其中尤以三皇子为守的"守成派"与以七皇子为首的"革新派"斗得最是激烈。
柳言初虽未言明立场,但言论行止却是偏向"革新派"提倡的治吏养民政策。皇甫肇心下黯然,却也知两人政见不同,无可奈何,只尽力绕著他。德王愤愤不已,几次在皇甫肇面前痛骂,甚者怨愤皇甫肇昔日在金殿之上将柳言初推上吏部尚书这个重要的位置。皇甫肇无言以辩,只是默然。德王愈加愤怒,见到柳言初必定冷语嘲讽,旁敲侧击,甚至口出威胁之言。柳言初自认心中无愧,仍是不卑不亢,浑然不惧。皇甫羲注意到这个情况,暗暗加派了人手日夜护卫柳言初。
彼时,南宫清在大婚结束後便离开了京城返回杭州,柳言初每日忙於公务,早出晚归,尚书府内只有婆媳朝夕相伴,好在柳母宽厚仁爱,婉如娇憨聪慧,两人相处日益融洽,竟似亲生母女一般。柳言初回家见母亲开怀,妻子贤惠,疲累的心也稍感安慰。
这日,柳言初方踏进厅门,便听见母亲开心的笑声:"婉如,以後可要多加当心,有些事,我来做便是,你可不能再做了!"妻子甜甜的笑声响起:"母亲,这还早呢,我在家时曾听家中大夫说过,这时候应要多动动,对孩子好!"柳母笑道:"这是什麽话了?我可不许!"
柳言初听著这欢快的笑声,不觉心情也轻松了几分,笑著接口道:"母亲,什麽不许啊?"柳母见儿子回来了,笑得更开心,风韵犹存的脸上一片光华:"言儿,这可是大喜事啊。婉如有喜了!"
柳言初心中一喜,转头望向妻子。君婉如臻首微垂,秀美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娇羞不胜。柳言初笑道:"果真是件喜事呢!"柳母笑道:"可不是,唉!"她突地叹了口气又道:"若是你爹爹还在......"
柳言初见母亲伤感,向妻子使了眼色,婉如笑著扶起婆婆道:"母亲,孩子长得必是很快的。不如明日您看看婉如的绣样,咱们一起给孩子挑挑,也可开始给孩子准备衣物了!"柳母拉著她的手道:"只要是你绣的,哪幅都好!"柳言初道:"用膳吧,孩儿忙了一天,现下真是饿坏了!母亲今日有没有做清蒸鳜鱼?"柳母啐他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知婉如看中你哪点好了?"柳言初失笑道:"母亲,我与婉如婚都成了,还管什麽好不好的?"柳母笑了起来,挽了儿媳妇的手一起坐到了桌边。
是夜,柳言初和妻子梳洗已毕上床就寝,君婉如慢慢靠进他怀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问道:"夫君,你可喜欢?"
柳言初轻轻抚摸妻子平坦的小腹道:"怎会不喜欢?我很是高兴!"君婉如甜甜地笑了笑。
柳言初想了想,突地叹了口气道:"婉如,现下朝堂上一片混乱,也不知将来情形如何,我既已决心为官,实不想半途而废,你如今有了身孕,我......"他话未说完,君婉如的手已轻轻抚到他嘴边低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夫君,我既嫁你为妻,便愿与你风风雨雨永不相弃。"
柳言初拿下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梭,慢慢道:"我知你心意,只是你也得为腹中的孩子考虑。便是我有什麽不能保全的,孩子却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君婉如默然,眼中已有泪光,半晌,将头埋在柳言初怀中,低声问道:"你要怎麽办?"
柳言初叹了口气,将她扶正,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我左思右想,总是放心不下,先前大哥曾多次来信让你与母亲去杭州住个几日散散心。我原是下不了决心的,但是......婉如,你去杭州吧,和母亲一起去,你们在大哥那里我也放心。何况......若是朝廷有什麽变故,我一人也易脱身!"
君婉如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委屈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抽泣出声。柳言初抱住她,轻轻拍抚她的後背,低声安慰,心中也不禁恻然。
第二日,君婉如慢慢将柳言初的意思委婉地转告了柳母。柳母怔了半晌,落泪道:"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官,虽是告老之时才娶了我,却也经常跟我说些官面上的事。我原知言儿做了这官,便如踏进污水一般,只是老爷遗愿却是不能违的,现下果是如此啊!"
婉如心中十分委屈,本是强忍著,而今见著婆婆掉泪,再也忍耐不住了,抽泣著哭了出来。柳母见媳妇伤心,忙道:"婉如,母亲知你懂理,言儿此举也是无奈使然,你万不可误了他的好意啊。"婉如哭道:"母亲,婉如知道夫君是为了保全我们母子,怎会怨他,只是......只是......"柳母叹道:"我与你同去你表哥家,日常也好作个伴儿。"君婉如慢慢点头,两人合计了一下,准备早早离开去杭州,也可让柳言初安心办事。
隔天,婆媳二人在家人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南宫清得讯後,密令南宫世家各地分处暗中护佑,两人虽千里迢迢,倒也不甚辛苦。到得杭州时,南宫清亲自迎出城外,将婆媳二人接回家中安置妥当不提。
母亲与妻子离开後,柳言初只觉家中越发清冷,白日公事繁忙,也不觉时辰长短,晚间回到家中用膳时便觉十分孤单,自己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半年下来竟已习惯了妻子的喁喁细语,母亲的声声叮咛。他想来想去,突地又想到了白玉,长长地叹了口气,暗道:"便是这半年,又何尝忘了他呢?不知他现下可好?"
白玉在柳言初婚後回到凤落山,自觉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随性潇洒,十分落寞,日日以酒为伴,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白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了几次,白玉只是淡淡瞅她一眼,也不作声,只管喝他的酒。白雪无计可施,见他也不多作怪,也就罢了。
这日白玉突然将白雪唤来,吩咐她准备酒菜,白雪心中暗暗担忧,他平日喝便喝,却并不唤她特地准备,怎地今日例外?突地忆起日子,想起一年前正是今日晚上,白玉为了救治掉落深谷的柳言初放弃了仙位,心中一凛,想道:"他心中不快,便让他喝吧,醉了许就无事了。再过得一段时间,想也会把前尘往事忘了。"
她一厢情愿,心中竟隐隐流窜著一股莫名的期盼,自去整了酒菜。

第四十二章
春日的夜晚,凉风沁骨,草木瑟瑟,白玉独坐在房中,自斟自饮,酒已喝了两坛,菜却丝毫未动。
白雪默立门边,静静地凝视著他,眼见他又拍开了一坛,忍不住上前劝道:"主人,酒多伤身,少喝点吧!"白玉已有了三分醉意,面颊微红,吐气如兰,睨著眼望著她道:"我已修了三千多年了,岂是白白修了的,你不用管我,下去吧!"说著,也不再斟酒,竟捧著坛子对著嘴狂饮起来,酒水顺著他的嘴角洒到衣襟上,待到一坛酒已干,衣襟湿了一片。白玉愣愣地摇了摇空酒坛,"啪"地一声直摔到窗外,顺手提起另一坛,拍开封印,直接对著嘴灌了进去。
白雪心知劝不了他,想著:"这时劝他也是无用,我还是先去准备解酒的茶水吧。唉!"她转身出门,正欲离去,突听房内白玉喃喃的声音:"言初,言初......我对你不好吗?为什麽要离开我?"蓦地又是一声大喊:"我不信,不信,不信你是负情薄义之人!"
白雪怔了片刻,竟是迈不开脚步,便站在门外继续听著。只听白玉又低低地说道:"言初,言初......我好想你,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忽然,屋中传来"咕咚"一声,竟似有人摔倒在地。
白雪吃了一惊,抢步进门,只见白玉直直地躺在地上,醉眼迷离,目光转向她,口中仍是喃喃道:"言初,言初......"
白雪幽幽地看了他半晌,蓦地一咬牙,转身出了门,到得门外,旋身一变,已是柳言初的模样。她慢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白玉"呀"地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她喊著:"言初,言初!""柳言初"微微一笑道:"怎麽喝成这个样子,我可不喜欢。"白玉神智糊涂,见心上人笑得甜美,不自觉也笑了开来,低头吻上两片清凉的薄唇。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耳鬓厮磨,慢慢地移到了内室的床上,纱帐垂下,满室幽香,衣物翻飞,人影缠绵,郎情妾意,好不欢畅。
白玉从宿醉中醒了过来,慢慢转动沈重的头颅,一眼便看到了枕边清丽出尘,秀美绝伦的娇颜,纯净美丽的杏眼正定定地望著他,如泣如诉,似喜似悲,不由大吃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却发现锦被下两人赤身裸体,点点殷红细细地洒在雪白被单上,他眼瞳一缩,已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白雪静静地望著他,慢慢坐起身来,拉了被子裹住身体,也不吱声,她虽有千年功力,奈何白玉却比她多了两千多年的修练,又已是仙体,一番云雨下来,已无法维持柳言初的形貌,变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白玉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慢慢道:"必是我酒醉失了分寸了!"顿了顿突地一声长叹道:"我原以为他是负情之人,想不到自己却也做了这种不堪之事。你放心,我不是无义之人,从此後,我必将好好待你。"
白雪默默听完,抬起头来,神情似哭非哭,半晌道:"主人,这是我自愿的,你......"白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将你救回,原本也不是想使你为婢,从此以後,你便唤我的名字吧,主人二字休再提起。"说完自顾下床穿衣著履。收拾完毕回头对怔怔坐在床上的白雪柔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走走!"白雪默然不语,白玉不再多说,起身走出屋外。
屋外凉风袭袭,山色空蒙,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白玉展袖腾身飞至凤落山顶,立於雪上,俯瞰苍穹,忽地笑了笑道:"原来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言初啊言初,你我却是各自走上了既定的路啊!"
山中岁月悠悠,日子就这麽悄悄地滑过,白雪依然像往常一样服侍白玉,白玉讲了几次,见她不听,也就罢了。
这日,白玉正在房中看书,却见白雪低著头缓缓走了进来,问道:"怎麽了?"白雪沈默半晌,突地轻轻道:"主......白玉,我有了孩子。"
白玉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是那晚的事?"白雪轻轻点头,白玉神色一变斥道:"那晚我神智不清,你却是清醒的。怎地如此糊涂,孕这胎儿,会要了你的命的。不行,快把他移出体外。"
白雪"咚"地跪下,眼泪滑过脸庞,仰头道:"我自被主人救回,便......便对主人心存非份之想,那晚......那晚我......"她突地一咬牙道:"那晚我化成柳公子的模样,引诱主人与我成事,确实......确实想偷取主人精种,为您孕育成子。我知主人一心爱慕柳公子,可是......可是这一千多年来白雪心中所想所爱都只主人一人,我既不能得到主人的爱,便想......便想......从此後这世上便有一人是我与主人共同孕育,血脉相连的,白雪就是为此送了性命,也余愿足以,死也瞑目了!"
白玉静静地听她说完,慢慢转过头去,长叹一声轻声说道:"也罢,既是你自愿,我也不便多管。只是此子在你腹中吸取你元气,他降生之日怕是你毙命之时啊,便是我,也救你不得呀!"白雪泣道:"我怕他生来幼弱,已施法让他在我体内孕育十五年,他既吸我元气,我便把体内的功法尽皆传他便是。只是十五年後,他来这世上,只望主人好好对他。"
白玉转身扶她站起,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让他孕育十五年,可曾想过,自己便是连最後一线生机都没有了。"白雪垂头不语。白玉看她意志坚定无奈道:"他亦是我的亲子,我岂会对他不好。你且放心吧!"白雪破涕一笑道:"我原知主人不是狠心之人!"白玉见她竟露出几分孩子般的天真神气,不由感动於她的痴情,心中对她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从此,两人便在山中精心抚育白雪体内的幼胎,白玉虽常常念起柳言初,但见白雪因胎儿逐渐长大身体越来越虚弱,心中感伤,暂且抛开了思念柳言初的心,专心照顾白雪。
这些却是柳言初想不到的,他自将母妻送走後,天天忙於朝务,废寝忘食。他知德王对他十分厌恶,见到德王便尽量绕行,可惜,德王十分骄横,有时甚至追著他口出恶言,皇甫肇劝了几次不见效果,便不管了,只在背後常向柳言初道歉,柳言初原不是记仇之人,一笑而过也不在意。
谁知德王变本加厉,竟在皇帝面前参了他一本,告他私交友人,在江湖中拉帮结派,欲对朝廷不利,证据便是他与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的南宫世家现任掌门人乃异性兄弟,情同手足,母妻目下都在南宫世家留住。
皇帝病中盛怒,他原喜三子,当日也因三子荐言才将初入仕途的柳言初封为三品大员,後见柳言初行为举止偏向"革新派",心中十分恼怒,暗道此人知恩不报,实是无耻之徒!今次,德王的奏本正对他心,一道圣旨下了下去,著柳言初羁押廷尉府,择日严加审查。
南宫清得知此事已在半个月之後,闻听大惊失色,吩咐知情之人瞒住柳母和待产的君婉如,自己带了几个护卫匆匆赶去京城找著正上下打点拼力营救的皇甫羲商议对策。
这日,皇甫羲偷偷进了廷尉府监牢探望柳言初,回来後愁眉紧锁,忧心仲仲,南宫清心下不安,询问原由。皇甫羲吱唔了半天,终於告知了情况。
原来自柳言初入狱後,那群曾被他整治过的官员趁机报复,竟买通狱吏动用私刑,狱吏知他是七王爷的人,不敢用棍鞭之物殴打留下伤痕,却想了个阴毒的法子,用细细的银针刺遍他周身痛穴,人疼得要死要活,周身却不见半点伤痕。柳言初本是文弱书生,哪禁得起如此虐待,皇甫羲进去探他时,已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宫清听罢大怒,要去劫狱。皇甫羲心知冒然劫狱若是救不出柳言初,便等於坐实了他的罪名,会令事态愈发不可收拾。沈吟半晌道:"我已警告了狱吏,想他最近不敢再折磨言初,只是不能保得长久,如今只有一法或许能救得他,你且不要心急,一切等我今晚回来再说,若此法不行......"他突地一咬牙道:"便是拼了这王爷不做,我与你一起去劫狱,务必把人救了出来!"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府门,南宫清认识他至今,方觉他有了几分血性,看他方向,竟是往肃王府赶去,不觉皱紧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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