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下]
落熔璧[下]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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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肃王府的管家领著御医到达尚书府时,柳言初小睡已醒,精神好了许多,见到肃王派来的人著实吓了一跳,不便驳他们,伸手让御医把了脉。
御医诊後笑道:"没什麽大碍,想是柳大人太过疲倦罢了。"柳言初啼笑皆非,暗想自己今天可是什麽事都没做啊,就这麽著也能疲倦太过?也不点破,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府。
回到卧室,两人坐下喝茶,南宫清笑道:"这个肃王真让人摸不透,那日在林中如此蛮不讲理,现在又对你十分关心。若说他待人热情,刚才看到我却象是不认识。倒不知他倒底打的什麽主意?"
柳言初微微皱眉道:"左右不过那档子事情,只是他们实是太过抬举我了,不过一个读死书的书生罢了。"南宫清道:"读死书能读成你这样的,倒也不多。"柳言初微微一笑道:"大哥也取笑我?"南宫清笑道:"不敢不敢。不过,大哥今天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柳言初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麽事麽?大哥好像很慎重似的。"南宫清道:"确是件慎重的事。"柳言初奇道:"是件什麽事?"南宫清双眼盯著他道:"言弟青春几何?"柳言初更奇:"小弟的年纪大哥岂会不知?我今年一十有八啦。"南宫清笑道:"这慎重的事不就来了。成家立业,言弟这个业是开始立了,只是这个家嘛......人常说,家有贤妻,万事顺心。以後言弟在官场混迹,家中有个温柔解语的娇妻,也可消磨官场戾气。"
柳言初恍然大悟,敢情大哥是想给自己保媒呢。他想了想,心中已有了主意,笑道:"大哥说得极是,只是小弟年纪不大,这事倒不用太著急。"南宫清正色道:"言弟这年纪不小了,成家也是寻常。何况言弟等得,好女子却等不得啊。现下便有一个贤淑的女子等著贤弟垂青呢?"
柳言初心中已明白七七八八,却不说破,只问道:"大哥说的这位女子是何方闺秀?"南宫清叹道:"你平日机灵百出,怎的这事上如此迟钝?婉如对你情深意重,你竟是半分看不出来麽?"
柳言初听他直言不讳,倒有些愣怔,半晌方道:"大哥,这话不可乱说,没的玷了君小姐的闺名。"南宫清双眼不移,始终望著他道:"我可不是乱说。言弟,你如此推托,莫非心中有人?"
柳言初心下一痛,不由念起白玉,心想:"我心中却是有人,这辈子只怕也念著他了,只是他怕是再也不想念著我了!君小姐人品如此出众,跟著我这个丢了心的人,岂不是万分委屈?"他想罢,抬目对著南宫清道:"我虽甫入官场便做了这高官,但是仕途险恶,伴君如伴虎,岂能害了君姑娘?何况高堂老母健在,此事还要家母定夺。"
南宫清知他心心念念皆是白玉,为了断绝他的痴念,方才修书一封,请君老爷带著女儿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名为办事,实为相亲,那君老爷临走时已与南宫清表示十分中意柳言初,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将女儿留下。君婉如对柳言初亦是十分倾心,这亲事原是成了一半,谁知柳言初竟搬出官场险恶来搪塞,心中不由有几分不快,暗道:"我表妹贤良淑惠,美丽大方,难道还比不上那个白玉?"嘴上却道:"这事原本不急,言弟还是考虑考虑再给为兄答复吧。至於伯母大人,我表妹贤良淑德,柳伯母定会喜欢。"
柳言初注意到他脸色不悦,知他已对自己的推托动了气,不由暗叹一声,心道:"大哥啊大哥,我却是好意啊,不想委屈了君小姐,你却是误会了。"他那日酒醉後神智不清,自己说的什麽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并不知道南宫清已通晓了他的心事,只当南宫清为表妹不值,心生愧疚,却也不愿解释什麽,只是沈默。
且说肃王府管家带著御医回了王府,皇甫肇听了御医的禀告後,松了口气。坐在一边慢慢喝茶的德王笑道:"这下你可宽心了?"皇甫肇微窘道:"我也并未十分挂心,只是父皇如此看重他......"德王不屑地打断他的话道:"不用这麽急著解释了,我可不想听!只不过,今日我听家人回报,老七可是一早就巴巴地赶过去给他贺喜呢。"
皇甫肇蹙眉,缓缓道:"老七又想干什麽?"德王冷笑道:"干什麽?拉人呗!老七的性子你我最知,对那上面的位子看得重著呢。你倒好,关心人家也不放在面上,只在背後瞎捣鼓,亏得我时常帮著你去老七那儿探风声。"皇甫肇叹道:"他心性高洁,我只是十分欣赏,又何苦拉他进这滩混水里?"德王有几分赌气:"你不拉他自有人拉他!"
皇甫肇眉头越皱越深,沈吟道:"也罢,若是他真不能脱身,我只尽力保全他便是。"德王脸色一僵,半晌突地冷笑一声道:"你对他倒真是上心啊!"皇甫肇不语,低头想著什麽。
德王脸色愈发难看,忽然"砰"地一声放下杯子道:"我要回府了。"皇甫肇愕然道:"你方才还说要在这里一起用晚膳,怎地说走就走。"德王面无表情,慢慢道:"我可不愿呆在这儿看著某人害相思!"
皇甫肇英挺的脸微微一红道:"你总爱胡说,什麽相思不相思的,他和我可都是男的。"德王淡淡道:"男的又如何?便是父皇,後宫男宠不说上百也有几十。"皇甫肇气道:"你这是什麽话?没的污了他,我......我岂会如此龌龊地待他?"德王道:"怎麽你倒想娶他做正房吗?"皇甫肇怒道:"你今日怎麽回事?讲话不三不四的,还象个王爷吗?"德王不甘示弱,语气越发冰冷:"我本就不象个王爷,三皇兄竟是不知吗?不过,今儿个让你见识见识,以免今後说是识不清我。"
皇甫肇气得脸色发青,半晌道:"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今儿你说的这是什麽混帐话?"德王道:"我本就要回去了,肃王爷方才没听到吗?"话到最後,语气竟有一丝落寞,腰杆倏得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出去。
皇甫肇望著他的背影,眉心皱成川字,突地叹了口气,回到桌案前,展开一幕宣纸,提笔慢慢绘了起来。绘至一半,呆呆地望了片刻,突地叹道:"我终究是一介武夫,这画得却是半分不象。"说著便欲撕了画纸,突听得背後幽幽的声音响起:"还说我不三不四,你这画的难道不是他吗?你如此念著他,他可会念著你呢?"原来竟是去而复返的德王。他走了一半,越想越不甘心,半途中折了回来,却见到皇甫肇聚精会神地提著笔画著什麽,也未惊动他,悄悄走到他身後观望,一望之下心中大为凄然,不由说出了口。
皇甫肇愣了片刻,黯然道:"便是念著他又如何,我与他终究是不能的。你忘了我第一次遇到他时发生的事了?那天我与老七在一起,当真是蛮横无理,草菅人命,只怕他现下对我实是万分鄙视呢。"
德王沈默半晌道:"老七只怕已将他收归己下,我著人打探过,他还未搬入尚书府时,老七就去拜访过。搬家那天,他还特地留了老七用午膳。"他突地抬头咬牙道:"你便是欣赏他,直与他说了罢。何必藏著噎著,老七那种花花肠子,岂能与你比?"
皇甫肇怔愣片刻,长叹道:"那日原是我不对,你知我与老七在一起时,总是不由自主伪装自己,现在说了,他能信吗?便是他愿意相信,我却又怎忍心拉他入这甕中?"德王恨声道:"他怕是早已入了老七的彀了。"皇甫肇垂眼道:"这也只是推测!我只望他洁身自好,莫要错待了自己。"德王见他执迷不悟,气得跺脚,转身冲了出去,这次走得倒爽,再没回头。

第三十八章
第二日,根据朝廷法度,柳言初正式上朝议事,南宫清百无聊赖,索性跑到君婉如处看她绣花,君婉如温文秀雅,性和神清。南宫清看著自家表妹贤良淑惠的样子愈发怨起柳言初来。只想著如此出众的女子,怎的这个义弟却是推三阻四的呢?自己既已插手,断无半途而废之理,必要叫言弟今年娶了表妹!
日子就这麽不咸不淡的过著,柳言初早上上朝,朝毕便往吏部办理公事,他虽刚刚上任,事情倒是不少。前朝亡於吏治腐败,当今皇帝吸取前朝教训,十分看重官吏的品德操行,为官能力。吏部做为掌管天下大大小小官员考察的衙门,便显得十分重要。
柳言初接手不到三天,便有官员陆陆续续上门拜访,有送礼的,有献媚的,有威吓的,五花八门,样样齐全。柳言初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水磨功夫十分老道,往往聊个半天,脸皮子笑得抽筋,对方仍是不得要领,事後,该罚得照罚,该减的照减,该撤的照撤,半分也少不了。渐渐京中大小官员都知晓吏部新任的尚书年纪虽轻,却是个城府颇深,不好相与的主儿,在这主儿面前,软得不行,硬得不行,不软不硬更是不行。总之,自己的行为举止都得悠著点儿,以妨被他参上一本,扣顶帽子。不到一个月,京中官僚风气犹胜从前,柳言初的大名也是流传愈广,一时间便连乡野草间都知道朝廷重用了一名潇洒俊美,公正无私的年轻尚书。
名声大了,麻烦事儿也来了,柳言初开始频频遇到袭击,从一开始只欲伤人,到後来竟是真正的杀手。虽是未曾得手,柳言初的手臂上仍是中了一剑。吓得南宫清整天提心吊胆,甚至连上朝也想跟著他。
皇甫羲拨出一队武功高强的侍卫队专门守护尚书府,皇甫肇得知後,一不作二不休,找个机会在皇帝面前奏了一本。皇帝龙颜大怒,派下廷尉府彻查此事,务必要将行刺柳尚书的真凶揪出来。朝廷上下一时人心惶惶,但有件事儿大家是肯定了,这柳言初虽是新任,背後却是有一明一暗两位王爷撑著,腰杆儿硬著呢,况家中又有一位武功高强的义兄,要动他实是不易。慢慢地再没有行刺的人来,尚书府总算安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皇甫羲派出暗查白玉的探子也已回来,白玉神出鬼没,探子只探得他的姓名,其它的半分也查不著,只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行踪不定。皇甫羲大骂饭桶,却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先搁在一边,待以後慢慢再查。
柳言初的臂伤却迟迟不能愈合,便是皇甫羲找来了御医,也只说伤口并不深,没有大碍,迟迟不好可能是柳尚书平日太过繁忙,没时间安心养伤所致。
南宫清闻言大怒,便是没时间养伤,这种小伤口应该早就结疤,怎会隔了一个星期伤口还是原样,有时甚至会流血不止?御医无奈,只说医术太差,实是看不分明。
柳言初心底却有几分明白,他的血液中有一缕白玉的血,原是白玉为保护他所施的血盅之法,臂伤迟迟不好只怕与此有关。他见南宫清怒不可遏,也不便说出原由,只能好言相劝,心下却想著白玉,不知他现在可否已回凤落山,不知他是否还象以前一样仿若神仙,风采出众,想得狠了甚至希望自己臂上的伤口永远都别好,永远都淌著血。如此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便是与白玉分开了,自己与他也是血脉相连,断不可离的,心下方觉些微满足。
与此同时,柳言初休书一封回家,信告母亲自己已中状元,做了吏部尚书,在京中一切都好,请母亲在家好好保重,待京中事务稍缓便回家接母进京云云。
这日,皇甫羲办完事务,想著柳言初的伤势,心中不知为何始终惴惴不安,索性便往吏部去探访他。
到得吏部衙门,止住小吏的通报,自己慢慢踱进吏部大堂後面办事的小书房。甫一进房,便吓了一跳,只见柳言初仰靠在椅子上,双目微合,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条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殷殷地渗了出来,眉头紧蹙,似是十分疼痛。
皇甫羲心里倏地一揪,快步上前扶住他,急道:"你怎麽样?"说完向外吼道:"来人。"小吏被他吼得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伏在地上只会磕头。皇甫羲一脚踹翻他,斥道:"没用的东西,你家大人疼成这样子,你这废物竟是不知!"小吏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大......大人吩......吩咐,办公的时候小......小的不能进书房。"
皇甫羲正欲再骂,柳言初睁开眼轻轻道:"不要怪他,是......是我不许他进来的。"说完,眉头又是狠狠一拧,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竟是疼得受不住似的,眼睛复又闭上,硬生生忍住呻吟。
皇甫羲慌了神,顾不得惩罚小吏,一叠连声地唤他去王府找总管进宫请御医到尚书府,自己抱起疼得无力的柳言初,冲回尚书府。
南宫清看著臂上鲜血滴滴往下直淌的柳言初,也是吓得魂不守舍,帮著皇甫羲将柳言初安置到床上,找出南宫家自制的上等金创药,替他敷上。刚刚敷完,皇甫羲府上的总管急匆匆带著御医赶了过来,好不容易,几人手忙脚乱地将那血止住,柳言初此时已疼得面色发白。
君婉如闻讯赶来,见这阵仗,吓得只是哭泣。半晌,柳言初觉得那钻心的疼痛慢慢缓解了下来,缓缓吁了口气,轻声道:"不用担心,现下不疼了。"他这话却是对著君婉如说的。南宫清心中一喜,以为君婉如这眼泪实是管用,轻轻巧巧地竟是捕获了他的心。
实际上柳言初此举并非是为著婉如的眼泪,只是为那皇甫羲。那日皇甫羲对他的作为明明白白透露了那点儿意思,他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颇为烦恼。今见君婉如落泪,皇甫羲在旁焦急万分,不由便利用婉如想绝了皇甫羲的念头。只是他却未料到,这番情况下来,最终倒真正成就了他与君婉如的这份姻缘。
柳言初疼痛稍减,便觉十分疲惫,不一会儿便沈沈睡去,几人不欲惊动他,悄悄退出了房门。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不一会儿,一个修长的白色人影慢慢显了出来,渐渐分明。那人影走到床前,望了望柳言初的脸色,不觉皱紧眉头低声道:"我几次叮嘱你千万不要受刀剑之伤,你却都当耳边风了,这次终是受了伤,好在只是手臂,若是......"他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又道:"唉,我尽是胡想,怎不盼著他一点好呢。"转目注视著臂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深,忍不住又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怎地又受了伤?"
说话间,玉般的手掌微微举起,霎那间紫气氤氲,覆在那伤口上,缓缓流转,伤口竟慢慢愈合,不一会儿已完好如初。那人满意的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移到柳言初的脸上,忍不住慢慢坐在床沿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少年白嫩柔滑的面颊。
柳言初睡得不稳,只觉手臂上伤口的疼痛忽重忽轻,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觉臂上一阵清凉的触感,那疼痛立时烟消云散,心里不由一喜,却又觉得面庞上似有纤手滑过,那手柔软温和,细腻滑润,抚在脸上温情脉脉。心里又是一惊,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床沿边清清楚楚地坐著一人,面容绝丽,凤眼弯弯,白衣如雪,长发如瀑,正是那日愤而离去,久已不见的白玉。只见他此刻坐在床边,柔情似水,一双清绝的眼睛脉脉地望著他。右手在他脸上轻轻游移,脸上神情似喜似悲,红唇轻抿,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诉,却是复杂之至!

第三十九章
柳言初愣愣地望著那张出尘的脸,心里有一种冲动,想扑上去抱住他大声诉说思念,再也不要放手。他这段时间惩治污吏,处罚贪官,整顿吏治,表面上看似轻松自如,手到擒来,实际却是废心尽力,疲於应付。臂伤後心中纠结更甚,加上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疼痛异常,神经始终轻松不起来。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白玉的身影便时时缠绕脑海,挥之不去,想得他只觉伤口越来越疼。今日他照常到吏部公办,谁料方提笔写了一小段文字,便觉臂上的伤口疼得灼热,直折腾得他头晕眼花,心中只是默默念著:"白玉白玉白玉..."仿佛籍此便能减轻疼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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