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最好盼着他尚未走远,不然的话......"萧义安冰冷的眼神扫过,纪云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萧义安一甩衣袖大步离去,盛怒之下竟将五岳寺一干人等全抛到了脑后。
一阵风吹过,地上一个孤零零的纸团滚了几圈后被一只僧鞋挡住。
那人伏下身捡起了纸团,展平。
纸上,工整的楷书,浓厚的墨迹写着:"......多谢大师看抚,仇香拜别。"
静海微微皱眉,想了想,忽而喃喃道,"想来就是因为这字迹工整才骗得过‘索魄'纪云的罢。却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份定力......只盼他运气够好,千万别再落到那流云庄主手里了......"只是,老衲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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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街口,一个素衣女子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穿过人群。女子看来年龄不大,脸盘清秀,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不用多说,这是仇香了。
庄越曾说过,续了筋脉后三个月内不能走动见风。因此即使是在流云山庄的势力范围内,也必须熬过这三个月。可是现在......
手脚筋脉每动一下都在痛,可是不能停下来,而且必须保持着正常的走路姿态。
流云山庄果然好大势力,才两个时辰便暗暗封了城,现在保不准稍有异样便会被派出的探子抓到。
只奇怪......萧义安应该尚料不到自己是因为续筋脉后不能活动才耽搁在此。
只为了找一个废人,他竟然也舍得花如此的力气。
可是如果是要斩草除根,他早就该下手了才是......
......不想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在天黑之前找到栖身之所。
五岳寺中侥幸脱身,仇香思忖之下唯有折回保州城里,借着城里众多的人口为掩护,暂求自保。
但是眼见得天色渐晚,竟不知今夜当在何处栖身。
他眼角扫过街口,脸色一变,突然快步转向一条小巷。
糟糕,被盯上了!
翠云楼。
保州城最大的青楼。
一入门便是阵阵粉香脂腻扑面而来。
层层珠翠,环肥燕瘦,夜夜笙歌,灯火不息,销金窟,温柔乡,英雄冢。
"砰"地一声,门被大大地一脚踢开,一个着绿袍的男子拥着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男子一身酒气,搂着那女子的手不安分地上下移动着,女子半推半就地随着男子踉踉跄跄的脚步进了门,口中流出一串银铃一般的轻笑声。
男子看着她娇美的面容,眼神似已痴了。
忽然男子一个转身,脚跟一踢合上了门,一兜一转,已经将女子带上了床。
女子轻呼一声,面上却并无吃惊神色,显然见惯了男子的这种突然之举,只半真半假嗔一声"讨厌!"伸出粉拳在男子肩上轻轻捶一下。
男子趁机接住佳人玉手,放到唇边作势要咬,女子连忙讨饶,男子却不依,于是两人嬉闹了起来。
纠缠半晌,两人忽然同时停止了暧昧的调情,对看一眼,而后又同时笑了出来。
两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好笑之事,越笑越是开心,最后一齐滚在床上,笑做一团。
半晌,男子伸个懒腰,意态舒适地将手臂枕在脑后,斜斜倚上床头,向女子一展手臂。
女子轻笑一声,柔顺地贴了过来,靠在男子肩上,青葱玉指在男子胸膛上有意无意地划来划去。
男子手臂一紧,将女子贴得离自己更近,女子轻喘一声,一截嫩藕似的皓腕搂上了男子脖颈。
一对璧人相拥,室内一时风光旖旎。
然而过了半天,那男子竟就此再无动作,女子偷偷抬头向上望去,只一眼,脸上的娇柔神色立刻被满面铁青代替。
那男子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哼了一声,负气扳开男子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便要下床。然而两只脚刚刚沾到地面,女子想了一下,却又将脚缩了回去。
女子将男子的身躯向下放平,又拉过一床锦被覆上二人身子,
撑着一只胳膊看着男子沉睡中的脸,女子忽然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幽叹。
怔怔看了男子半晌,抚了抚男子面颊,女子重新缩到了男子怀里,将男子的一只手重新搂在自己怀里,阖上了一双幽怨的明眸。
静悄悄的室内女子的呼吸渐趋于平缓,这时,男子的眼睫忽然轻轻一颤,空着的一只手悄悄上移,点上了怀中女子的睡穴。
男子慢慢地从女子手臂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慵懒万分地起身下了床,坐在了屋里的梳妆台前,尔后男子忽然一弯嘴角,斜靠上椅背,说了声:"出来吧!"
室内一片安静。
"还不出来?"男子语调揶揄,"再不出来,我只好亲自动手把你从床底下拖出来了。"
片刻无言后,仇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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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听了面前这人与人调情的一出大戏,仇香抑制不住地有些面红耳赤。然而面前的男子却镇定自若,显然已经是个风月老手了。
仇香尽力压下涌上面孔的血色,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之人。这人便也无所谓地任他打量,只在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
面前的男子大概二十八九的年纪,一身艳绿色的宫式绸缎长袍,自袖口、下摆向上细细的以金线纹着繁复的花纹,襟口微敞。鬓上簪着数朵碗口大的红花,显然是适才在外面和哪个女子纠缠时被插上的。
都道红配绿丑,然而看这绿袍男子此刻神色懒散地整个人腻在宽大的靠背椅子里,乌发微散,压上这大红花儿,竟是说不出的独有一种狂放风流。
这人穿得如此招摇,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向人昭告着:我是个风月场上的浪荡子,败尽家财的纨绔子弟,好人家的儿女都离我远着点儿。
然而仇香并没有忽略他的一双手。
那手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柔软干燥而有力,手上特殊的位置长着薄薄的茧子。
那是一双拿惯了剑的手。
男子忽然扬眉一笑,"本来还以为只是个小贼,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么简单呢。"一边说着一边刻意地用暧昧的眼光从上而下地细细将仇香看了一遍,"小姑娘,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吧?"
仇香一怔,旋即想起自己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装。
他低了头心中暗暗焦急,自己现在无法脱身,不得不在这里藏身。偏偏眼前这人看来并不是可信之人,万一他在这里将自己的行踪声张开来,如何是好?
然而心下越乱,一时之间就越是想不出什么脱身的法子。
男子见仇香一言不发,也不催促,只是暗暗地打量着仇香。
年纪不大,皮肤很光滑,可以看得出没受过什么苦。
手指有些粗糙,看来也不是出身什么大富人家。
脸色苍白得厉害,只是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受了伤?
但是看她那种眼神......很是倔强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中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呼喝声,隐约听得见有人大叫:"妈妈在那里!"
而后又有人惊呼,"哎呀,什么人把妈妈打晕在这里了!"
之后不知怎的外面竟然安静了许多,只有一连串混乱的脚步声,时不时还有"砰、砰"的踹门的声音夹杂着传过来。
男子眼中一道锐光闪过,盯着仇香,眼色深沉。
仇香不自觉地偏过头去。
看他神色,男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这个小姑娘为了躲避仇家,是装作要卖身混进来的。跟着那老鸨进了翠云楼后又把那老鸨打晕了,自己找了间空房躲了进来。
还真是......亏她想得出来啊......
男子好笑地弯起了嘴角,"我明白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被人追杀,这些人如此凶神恶煞地追一个小姑娘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要不要我帮你?"
仇香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男子见他点了头,邪气地挑起了嘴角。忽然趁人不备一下子将仇香压在了床上。
仇香又惊又怒,本能地开始挣扎,"你干什么!"
男子却一只手就轻松地抓住了仇香尚乏力的手,一边扯开了秋香的腰带。
"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对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姑娘还没什么兴趣!"男子笑得有点奸诈,"现在只要演一出戏来蒙混过去就......"手下一个用力,拉开了仇香的衣襟。
男子一愣,房间中一阵静默,而后只听"咚"地一声,男子措手不及竟被仇香揣下了床。
男子愣愣地坐在地上,眼睛瞪着仇香:"你、你......你你你......"竟连话也说不全了。
仇香满脸红晕也不知是气是羞,拉紧了衣襟。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那男子竟又笑了出来,"唉,这真是......喂,你既然是男人就更不用害羞了才对嘛,难道还怕我对你怎么样不成?"说着站起了身,又朝仇香靠了过去。
然而眼前的少年听他这么说,却忽然脸色一变,身子似乎也抖了一下。
男子见状,似是隐约明白了什么,于是放柔了声音,"我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要帮你演这么一出戏,骗过你的仇家而已。"
仇香看着男子忽然温柔了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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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冷金猊,被翻红浪,红纱帐里一对鸳鸯正自缠绵,忽然"砰"地一声,有人将门一脚踢开,闯了进来。
床上人浓情正酣,这一下却是着实难料,那衣衫不整的男子慌忙将床上大被一兜把人遮了,一边气急败坏地吼:"什么人!给我滚出去!"
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做文士打扮,站得稍往后些,看一眼门里的春色一片就已经转了头要依言"滚出去"了。
而站得稍往前,踹门的人却并不愿意"滚出去",而且他还反而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屋里。
那人年纪约摸二十上下,一张脸既不好看也不难看,但是却带着种奇怪的气质。也许是因为他极白却毫无光泽的肌肤,也许是因为他一双极黑却毫无光泽的眸子,总之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活着的人。
这人向前一步,眼睛只盯着那个缩在被子里的女子,对于那个气急败坏的男子竟一眼也不看。
那男子见他进来,踉踉跄跄地跳下床来挡在他面前,"喂,你聋了还是傻了,让你滚出去没有听到么!"
那死人一般的年轻人却真的像是聋了一般将那男子推开只顾往前走。
门外文士打扮的人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轩,别太过分了,看过了就走吧。"
那年轻人冷冷地转过眸子,看那文士一眼,"主上说了,这里的每个女子你我都得检查过才行。"
"可是......反正这样也算看过了,难道你还要......"
那个叫"轩"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又朝前走去。
那个从床上跳下来的男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满口的酒气喷在他脸上,"我不管你们要找什么人,现在你给我立刻滚出去!"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任他抓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睛却越过男子的肩膀向床上看去。
床上的人正背对着门口瑟瑟发抖,乌发如云,微露的脖颈如雪,肩膀纤细。忽然一只秀美如玉的手在被子边缘一晃,又缩回了被子里。
年轻人看见那只手,忽然转过了身,向门外走去。
一个男子,而且是一个练过武功的男子,他的长相可能非常像女子,但是他的手却绝不可能如此纤细,柔若无骨。
于是他转身,手臂微微用力,"砰"地一声将那从他踏进门开始就一直聒噪不休,而且居然还敢揪他的领子的男人一把摔上了床去,与那女子撞在一团。
然后他便不再管身后男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那个文士打扮的人看着他漠然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将门重新阖上。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刚才粗鲁叫骂的男子便也渐自收了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啊,刚才还真是满险的,差一点就露馅了呢。"摸一摸被那年轻人扔到床上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的鼻子,男子又露出了轻佻的笑,"喂,他们走啦,你可以起来了。"
"喂,起来啦!"男子伸出手去拉开了锦被,露出了下面一双佳人的面孔,"幸好还有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在这里,不然就......"
男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仇香的脸色不对,伸手去摸他额头,居然正在发烫。
他大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仇香只觉得浑身骨头好似有刀在刮一般的疼,内息分成了冷热两股,在体内乱窜,让他觉得身上一会儿如有火焚,一会儿又如坠冰窟,然而他神思恍惚地笑了:当初强行冲开墨苒华封住的穴道时所受的伤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恍惚中,身边的男子将他拉了起来,掌心贴上了他的后背,而后一股纯然的内力涌进了自己的体内,试图压制住体内不受控制的内息运转......
盏茶功夫,男子放下了贴在仇香后背的手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睁开了眼睛。
"多谢。"仇香的声音干涩低哑。
"不客气。"男子挑一挑唇,"我只是暂时以内力压制住你体内絮乱的真气,但是这只是权宜之计,过后反而会更难以调理。"
"那我也该多谢你出手相助。"仇香疲惫地低声道。
"举手之劳而已。啊,对了,在下常言笑。还没有问过你的姓名呢?"
"我叫仇香。"
男子眼中忽然有种奇特的神色闪过,而后又恢复了原来轻佻的表情,但是筋疲力尽之下仇香并未注意到。"原来你得罪的是流云山庄的人。"
"你怎么知道?"仇香霍然抬头,"萧义安为人小心,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用流云山庄的人来抓我才对,这次来捉我的人应该是他暗中培植的势力。你怎么会知道是流云山庄的人?"
"呵呵,我与流云山庄也有些过节。刚刚来的那两个人,我也有些旧‘交情',"常言笑意味深长的一笑,"既然是得罪了地头蛇,你我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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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常言笑便跳下床来,"你现在可还撑得住?"
仇香点点头。
"那就好,"常言笑蹲下身来将脚上靴子系紧,"等一下我先出去和他们纠缠,你就趁机冲出去。"
"......直接冲出去?"仇香脸色古怪。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常言笑耸耸肩。
"......那我们刚才演那一出戏是为什么?"秋香的眼神好似要动手杀人。
"刚才我不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谁。"常言笑泰然自若,"刚刚闯进来的那个活死人叫做卓羽轩,萧义安暗地里养的第一条忠狗。如果是别人,查不到你的行踪大概会就此算了。可是这个人是很固执的。你不信待会儿他就会来把这里所有的人全拉出去,一个一个的检查。"
"你好象很了解他?"
"‘勾魂'卓羽轩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是尽人皆知了,是你孤陋寡闻!"常言笑摇头叹气,"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我与萧义安也有些过节,因此也曾和这个活死人交过手。当时......呵呵,被他追了八天。"
"那么这次你又如何有把握从他手下脱身?"
"所以说叫你趁乱冲出去。"常言笑笑道。
"不行!"仇香摇头,"我走了之后,你便无法脱身了。"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总比带着一个病人要好脱身得多。"常言笑扬扬眉毛,"而且那次如果不是先受了伤,倒也不至于被‘勾魂'追上。"
"......可是这是我的事,你没必要插手。"
"既然和萧义安有关那我就有必要插手。他既然要抓你,那我就要救你。"常言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脸上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