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树生花————落叶灌木
落叶灌木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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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的开始

  大学的夏季开学,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一帮煞有介事的师哥师姐们,捏着五颜六色的传单在门口围追堵截小朋友。说白了,无非是为了忽悠他们入伙,然后收点儿社团活动经费。

  "社团?你进黑社会啊?"老爸在电话里冲我吼。

   "我有那本事么?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体验生活?嘿嘿,没贫。是学校活动,就跟中学兴趣小组那样的,招几个人,拍拍DV短片儿,写写文章啥的。"我当时正 拿了一本《悲剧的诞生》,坐在某个印有XX手机字样的大遮阳伞下装文学青年。"爸,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吧,这会儿忙。"我向晃晃悠悠溜达过来的那个人招 手,同时合上了电话。

  "呦,老肇,闲啊,怎么有空过来?"

  "想你了呗,不是难得碰上你接客吗?"肇宏安一脸坏笑,拉过凳子在我身边坐下。

  "没,我坐台,接客的在那儿!"我向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孩儿中间忙活的人指了指。

  还没等话音落下,一个不明物体就向我脑袋上砸了过来:"操!让你再废话!"

  "陈晓!你个女流氓!有那功能吗你就......"我说到半截忽然发现似乎有点不妥,于是慌忙低头去拣那个不明物体-- 一支异常锋利的圆珠笔。

  围在她身边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小伙子忽然静下来了,一脸惊惶的回过头来看我。

  我尴尬地揉揉被砸疼了的脑袋。

  陈晓倒是挺坦然,只是拿手上另外一支圆珠笔扬了扬,算是恐吓我一下,然后就去安抚那帮受惊的小鸟儿去了。

  "功能......哈哈。"老肇笑得差点儿从凳子上掉下来。

  "扫把星!"我瞪他。

  第一次见老肇是为了请他给我们的小话剧写首歌,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姓肇,肇事司机那个肇。从那天起我就认定他是扫把星转世。可是人家现在已经是小资产阶级的报社记者了,我哪,还在学校当无产阶级的穷学生。

  "赶紧的,到底啥事儿?回来耗到中午,又要我请你吃饭是吧?"我低头整理桌子上的传单。

  "好,你说的,请我吃饭!"

  我想咬自己舌头一口。

  "行了,小气鬼,不跟你逗,说正经的,"老肇拍拍我肩膀,算是给个台阶,"最近想做个东西,从你这儿借几个小孩儿行不?"

  "你以为我开......那什么的?想找就有?"吸取教训,说话要含蓄,要有分寸。

  "装什么大瓣儿蒜!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老肇掏出一卷儿草纸一样的东西往我跟前一扔,"老规矩,自己先看本子再挑人,差不多了打电话给我。"

   老肇是个地下电影的狂热分子,赚点儿钱都让他拍那些不知所云没人要看的东西了,所以虽然理论上是白领阶层,看起来却总是一副从埃塞俄比亚回来的样子。刚 认识他那会儿我大一,什么都不懂就在学校轰轰烈烈地玩小剧场话剧。不过半个学期以后就很消停地跟着当年那个肇大学长,如今的肇大记者,顶着"拍电影"的大 幌子,满校园子招摇撞骗去了。他对我的评价是:"情商特别高,智商不是一般的低。"但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智商低,情商高的就有义务给他跑腿挑演员,每次磨 破嘴皮子不说,还得欠下多少人情债。

  "嗯,先给点儿提示呗,这回想要什么样的。"

  "就那个,在看招贴栏的那个就不错。"半天没说话的老肇忽然很精确地往人群中间一指。

  "啊?"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那个我不认识......"我清楚自己有一张能哄骗各年龄层次的好孩子脸,可是在大街上抓壮丁这种事可不是我的特长。

  "赶紧滚过去!少废话!我约了个采访,没空跟你这儿耗。" 老肇抬腿走了,只要是为了他的该死的电影,这家伙马上六亲不认。"还有,记着,欠我一顿中午饭!"

  我真傻,真的,当时为什么没想起来冲他扔圆珠笔呢?

  心里虽然有点儿气不顺,但是只要跟拍电影有关系的事,我绝对无条件服从他。因为怎么说呢,我能从他的画面和音乐里看到自己不敢或者没能力表达的东西,说酸一点儿,就是理想。还没怎么被磨砺过,就已经几乎被掏空了,所以我不希望放弃这一点儿能证明自己还年轻的乐趣。

  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路,我研究了一下那个男孩儿,别说,真挺漂亮的,是那种东方式的漂亮,淡然内敛的贵族气,在我们这个连男厕所都不怎么好找的学校,这样品级的确实扎眼儿。只是相对于老肇以前总拍乞丐流氓的品位,这个实在太文艺了。

  人家说男人和女人是不同星球上的生物,不过我觉得,对付男人和女人很多手段其实还是一样的,你说话客气点儿,态度谄媚点儿,就算买卖不成,一般也都能仁义在。(怎么还是有点儿像"开那什么的")于是我从大遮阳伞底下站起来,拎了个登记簿走过去。

  "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尽量保持彬彬有礼的形象,并且让他可以看到自己胸前的校徽,以便证明自己是"好人"。

  "请问4号宿舍楼怎么走?"他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且特别有礼貌。

  哦,看来是新生,只是这小孩儿的声调有点儿太少年老成了。

  "不远,我带你过去好了。" 说着,我顺手拖过了他身边的行李箱。

  他愣了一下,应该是我表现得太殷勤了吧,但是并没有拒绝:"那麻烦你了。"

  "陈儿,帮我看着东西,我过去一下,很快回来。"我转头冲陈晓喊。她从人堆里钻出来看看我们,特爽快地答应了:"去吧,回来给我带根冰棍儿,你请客!"

  真是......回去应该查查皇历,我怀疑今天根本就是"不宜说话"。算了,先办正事要紧,抓紧时间套近乎:"一个人来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一个学校的就是一家人了嘛。南方气候比较潮湿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可能有点不适应......"我驾轻就熟地开始切入话题。

  "嗯,还好,我是本地人。"

  "噢,这样......"该死的听不出口音的普通话!

  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我有点儿不知道下边该接什么了。

  "那个......能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吗?"眼见着前面就是目的地,想到老肇那张吓死阎王爷的脸,我也只能没脸没皮。

  "嗯?"他挑起眉毛。

  那什么眼神?我又不是那些要追你的母色狼。这不是时间紧任务重么?

   "是这样,我希望请你来参加我们的社团活动。一方面可以尽快熟悉学校环境,丰富一下课余生活,另外也可以多结交一些朋友。我想这并没有什么坏处,你觉得 呢?"压着火,我一边心里骂老肇,一边尽量说得冠冕堂皇,然后自然地把登记簿递了过去。有了联系方式,以后再慢慢树立本人的光辉形象也不迟。

  他没回答,低头快速写着,把本子还给我的时候仍然特客气:"谢谢你。"然后接过我手里的箱子,转身上楼了。

  "严......华......"我小声读着本子上的字。挺遗憾的,这么漂亮的人,字却写得跟"小鸡啄米图"有的一拼,好在还算清楚。

  怎么起了个佛经的名儿啊?难道他爸是还俗的和尚?对了,他怎么也不问问我叫什么?别给我的是假号码吧......

  我一边往回晃悠,一边充分发挥想象力,好奇心开始到处冒泡儿。谁让这年头乐子太少呢?等我有时间再好好骚扰骚扰他,眼下最重要的是给陈晓那小姑奶奶买冰棍儿!我转身拐进了路边的小超市。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开始巴结老师了?不过这种人没势力,你也快毕业了,讨好他没多大用吧。"陈晓咬着冰棍儿,拿着个花里胡哨的塑料扇子,死命地扇着风。 

  "嗯?谁?谁老师?"我听得一头雾水。

  "不会吧,就你刚才帮人家拿行李那个。怎么,这回是真的当活雷锋去了?"

  "什么?!"

  "那个人是历史系的助教,好象是去年新来的。" 

  "你怎么知道?"

  "学校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女生,这样的大美人儿,谁不知道?"

  "等等,他不熟悉这边的环境啊,真是老师么?"

  "新鲜了,历史系这学期刚从东校区搬过来,能认路才有鬼。"

  "那他怎么住学生宿舍?而且为什么我叫他‘同学'他都没说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就是知道有那么个人,其余的别来烦我。倒是你......"她笑得很暧昧,"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

  "我对女人都不感兴趣,怎么可能看上男人?"

  "哦,都不感兴趣......难道......"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要不要姐姐陪你去医院?"

  都说江南女孩儿温柔贤淑,我怎么从这个身上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太极拳讲借力打力,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招。所以我也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姐姐,不用,我没事儿,要不信,哪天咱俩试试?"

  她像被烫到一样跳开了,满脸通红。嗯,到底还是女孩儿,脸皮还是薄的。

  "我不是活雷锋,主要是给老肇的本子挑演员,他觉得那个人挺合适,所以我才跑去跟他套近乎。既然是老师......那就算搞不定,老肇这回也骂不到我头上了。"我使劲忍住笑,装作若无其事。这时候要不给她个台阶下,实在有点儿太不仗义。

  "噢。"她还是讷讷的,不怎么自然。

  "这本子里有个角色我觉得就你合适,想试试么?"我一边飞快地扫着老肇那些鸡爪子挠出来的字儿,一边开始捧她,"对了,上次给学校做的那个宣传短片也出来了,还是你最上镜头。"

  "是吗?是吗?"她来精神了,乐呵呵地在我身边坐下,去翻剧本儿。

   陈晓和我同班,两个人天天称兄道弟地混在一起倒也没出过什么绯闻。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她有个在一起快七年了的男朋友(典型的早恋)。男孩儿在同一所城市的 另一个学校,经常会来看她,她曾经笑着说:"我们俩在一起那么久,左手拉右手一样,早都没感觉了。"可我分明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幸福。她虽然有时候喜欢装装 女流氓,其实是个特纯洁的女孩儿,古道热肠,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种,每次我们发神经拍片儿,她都默默地帮我们忙前忙后,打理那些吃饭喝水的琐碎事情。 她说:"顾秋帆,我喜欢你们拍的东西,可惜我没钱,也没能力帮你们什么,只能做一些小事情,所以你们不要放弃啊,否则,我会觉得很难过的。"当时我差点儿 没哭出来。你说,这样的人要是得不到幸福,老天爷是不是瞎眼了?

  只是......我的幸福呢?

  我十八岁以前没谈过恋爱,肇宏安和陈晓为这事嘲笑过我的次数早已经数不清了:"没早恋过,人生 不完整啊,不完整。"不知道为什么,到大学快毕业那会儿我依然是迷迷糊糊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如果十八岁以前有过恋爱的经验,以后的事情有 没有可能就不会变成那样了呢?

  再次相见

  "妈,表哥那事儿爸跟我说过了,可我管不了......我知道阿姨平时最疼我,可是我也没本事把人家小两口说散了......你真忍心让你儿子干这么惨无人道的事儿?好好,我礼拜天给他打个电话行了吧?是,知道了,马上上课了,挂了啊。"我想摔电话,可惜心疼钱。

  陈晓看着我那张估计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笑得前仰后合:"你也有犯难的时候?"

  "难啊,难得一塌糊涂。"抬头看见那个一脸卡斯特罗式大胡子的哲学老头走进教室,我赶忙压低声音。

  "我表哥要结婚。"

  "那不是好事情吗?"

  "问题是未来的嫂子原来在发廊做过小姐。"

  "噢......"陈晓一副很了然的样子。

  "我爸妈竟然让我想办法拆散他们。还说什么你阿姨平常最疼你啊,你和你表哥关系最好啊什么什么的,我真搞不懂他们的逻辑,这都挨得上吗?"

  "你阿姨是干什么的?"

  "中学语文老师,问这个干嘛?"

  "上课讲《茶花女》的时候肯定慷慨激昂过吧,一到现实生活怎么样?"这小姑娘有时候特别一针见血。

  "生活呗,又不是小说,能怎么样?"我叹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老头神侃唯心主义。头上的大吊扇呼哧呼哧转得起劲,声音单调刺耳,让人连上课打瞌睡的欲望都没有了。

  糊里糊涂地听了半节课,后面忽然有人传纸条过来:"顾秋帆:请下课到校报编辑部去一下,严老师找。"

  "校报?"我这种人向来自由散漫,虽然还不至于视组织纪律为粪土,但也从来不主动去趟这种官方的浑水,莫非......

  "陈晓同学,麻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拍拍旁边那个正在聚精会神看时尚杂志的人,把纸条推到她跟前。

  她抓过纸条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噢,校报那边搞征文,我把你那篇文章送去了,可能是选上了吧。"

  "哪一篇?" 

  "你送我的那一篇。"

  "你干嘛不写你的名字?又没人知道。"

  "操!让我干剽窃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我授权还不行么?"

  "那也不行。这是人品问题。"

  "好,你人品高尚。"我这话说得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

  "生气了?"

  "我是你啊,为这种事生气?姐姐,下次再有这种事,您就受累动动嘴,提前告诉我一声行不行?"她笑笑,算表示歉意,又忙着翻杂志去了。

   我确实没什么必要为这种事情生气。陈晓是班长,学校一般搞征文活动这类无聊的事情,各系都要给班长下死任务必须收多少篇上来。其实就是她逼我现场赶一篇 给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她神经大条惯了,总喜欢这样先斩后奏,让我有点儿郁闷。再来说说那篇文章,是一篇书评,写格林的,是那个写《红帆》的格林, 无意中夹在书里带到教室,被陈晓发现了,死活要我送给她。忧郁而历尽苦难的人写出来的故事往往更像童话,我对此很着迷,只是文章写得太细腻,多愁善感到让 我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出自自己的手。很多事情都可以厚脸皮,但是要因为这个被嘲笑我肯定会不自在一段时间。而且一下要让那么多陌生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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