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墨旋
墨旋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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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

第1章

暮霭沉沉,朔风阵阵.
广阔的天地好似一幅泼了墨的重彩画卷,笔意潦草,看不分明.
我默默地骑在马上,虽然身上疲乏,却毫无睡意.
走在两侧的士兵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都不敢掉以轻心.这种处境谁都知道,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从黑暗里冲出来的突厥军队杀得措手不及.
冷风翻卷旌旗的声音响得更加猛烈.我拽了拽军衣的领子,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样的天气连夜赶路,滋味可好受啊.
"魏将军."
远处一匹马调转了方向,疾步奔到了我的面前,不耐烦地扯开嗓子问了一句:"玉大人,什么事?"
"咱们今天又要赶一夜路吗?"
"您说呢?"他眉头一皱,鄙夷的瞪视着我."难不成玉大人还想找个窑子睡几个姑娘?"
我脸上一热,听见四周传来士兵们哈哈的笑声,顿时怒火中烧.
"魏将军!......"
"玉大人!"
对方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用虎一样的眸子狠狠瞪视了我片刻,继而对所有人说道:"加速行进!"
四周传来雷一样的应和之声.
罢了罢了,这一路受的气又何止这个,我又岂能和这些草莽匹夫一般见识?想当初在长安时,人人见了我都笑面相迎,尽意奉承,可偏偏到了军队,从毛头小兵到参领武将,人人见我都是一幅冷漠嘴脸,尤其是这个魏子闳!.
深吸口气,强自把怒火压下,我不去看他,双腿一夹催动了马蹄.
他也不再理会我,依旧奔到队伍的前面去了.
"公子,公子."
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叫我,不知什么时候,乔装成士兵的小圆子蹭到了我身边.
"公子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些武将嘴巴都臭之呢."小圆子一撇嘴."等咱回了长安再慢慢收拾他们."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安的风物,早已被四壁黑压压的群山挡在了千里之外,何时能回去,尚是未知.
我还没回过神来,小圆子却忽然停了下来,着了火一样在身上一痛乱摸."公子,我的锁,我的锁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拉着胸前金色的空项圈,话没讲完,眼泪就扑簌簌开始往下掉.
小圆子来府上的时候只有7岁,他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他娘临终前给他的这把金锁,那可是他的命根儿.
"会不会是掉在哪了?"
小圆子抬起挂满泪痕的脸,委屈得指着项圈道:"一个时辰前明明还在的."
我一听也急了,对他说道:"你先往前走,我骑马回去找找."
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我就朝夜色中奔去.
远处小圆子微弱的呼喊声早已沉溺在风里.
私离军队的罪名不小,所以一切都要从速.黑夜中我打开火折,金子这东西有点光就会发亮,找起来应该并不困难.
四周一片浓墨似的黑暗,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动物的怪叫,马蹄的嗒嗒声踏破了深不可测的寂静.我虽有火折照明,但那光亮却只能照到马前的几尺距离,前方浓密的黑暗让人有些心神不安.
奔了几步,见远处隐隐有丝亮光,赶快催马向前,果真,小圆子的金锁正当当正正躺在一片乱石之上.
我松了口气,刚把金锁捡起来,谁之远处忽然传来一句突厥语.
我心中登时一乱,来不及多想,向马肚子狠狠踹去.
这牲口吃痛,猛然向前狂奔.后面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贴着耳边划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枝狼牙箭.
如果不是夜色浓重,这么近的距离必然已被射到.
突厥人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我伏低身子,感觉自己已是命悬一线.任凭马儿撒开蹄子,朝前方奔去.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我心中焦急万分,黑夜中辨不清方向,只觉奔了许久也未见大队人马,更觉慌乱不安.
莫不是离队伍已越来越远?
我心中一凛, 忽然"哧"的一声传来,胯下马身一斜,我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心中大叫不妙,这广阔草原让人无处遁形,突厥人又是近在咫尺.难不成要闭目等死束手就擒?
正在我彷徨无计万念俱灰之时,忽然斜刺里有匹马冲了过来,一个人影俯身抓起摔的七荤八素的我就放上了马背.
我惊魂未定, 身子俯在马背上,只觉自己后身被一只魁梧有力的手牢牢抓着,我心中惊惧,只当自己被俘,掏出随身佩带的匕首朝着那人的大腿就是一刺.
这一刺倒好,那人红了眼,一阵劲硕的掌风从背后袭来,我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本以为自己会在突厥人的刑房里,谁知却身处在我军大营之中.
脖子生疼,浑身更是像散了架一样,小圆子正趴在我身边,睡得口水横流.
我推醒了他,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孩子一睁眼就扯着脖子上的金锁哭个没完,等他哭完了,我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我催马回去找锁的时候正巧被魏将军看见,他以为我因之前的事一时意气,便一路尾随,直到发现了突厥人.
"这么说来,救我的人就是魏将军?"
"是啊,魏将军回来的时候把我吓坏了,不但公子你伏在马上不省人事,将军的腿也流了好多血."
"他伤势严不严重?那些突厥人呢?"
"那些突厥人早被魏将军收拾了,也幸好他们一共只有五个人,是散兵.至于魏将军的伤,据军医说只是皮肉伤,要是偏一点,就得伤了筋骨."
身中腿伤还能以一敌五,这黑虎将军的勇猛果真名不虚传.知道他腿伤无碍,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想及此事,心中便升腾起一阵愧疚.
"小圆子,我得去看看他."
魏将军的帐子离我不远,我猜想着他像一头狂怒的狮子一样朝我吼叫,心里有点惴惴的.
进去的时候他正斜靠在床上,好像是在翻看一本兵书.我有点手足无措,只得尴尬地先开口道:"多谢魏将军仗义相救."
他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忽然招呼道:"来人."
帘子掀了起来,两个士兵毕恭毕敬走了进来.
"玉大人私自离军,处以军棍二十,立即执行."
这算什么?我满心歉疚来道谢,结果成了自投罗网的大鱼,这人分明是公报私仇.
我刚要争辩,但转念一想,不打我一顿也难消他这一刀之恨,索性遂了他的心愿.
那两名士兵平时虽对我不慎恭敬,但还是有些忌惮于我礼部侍郎的头衔,试探性地看着我,我也不再争辩,淡然道:"既然魏将军都这么说了,那玉某领罪."
两条斑驳的刑椅已经摆在了空场上,四周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将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一脸讥讽,有的则跳着脚往里张望.
自古文武相轻,这些武夫们戎马倥偬,看惯了刀光剑影,但文官仕子在军营里挨打却是第一次见,所以每个人脸上都有种让人厌恶的兴奋.
不一会,魏将军就拄着竹杖走进了人群,从他的步履来看,刀伤并不很重.
"玉大人,你虽是朝廷命官,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私离军营,犯了军中大忌,本将军要处你二十军棍以儆效尤,你不要怨魏某."他居高临下,声音充满了威严.我抬头迎向他,却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魏将军,你尽管秉公处置好了."我声音冷冷的.
他眉头一挑,说道:"既然玉大人大义凛然,魏某钦佩的紧,只是一会打起板子来,玉大人可不要哭爹喊娘啊."
四周传来一片笑声,我狠狠咬了咬牙,道:"不必多言,如何处置,玉某悉听尊便!"
他倒也不多说,干脆的吐出了两个字:"行刑!".
棍子落下的一刻,我真的差点把"娘"叫出来.
这军棍看着虽不沉重,但打在身上却凝上了施刑者的气力,结结实实的拍在血肉之躯上,像火烧一样炽热,最初几下还只是生疼,几板下去,皮肉便开始绽破,后背一片濡湿.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嘴唇已经咬出了血,我强自抑制着自己,让自己哼也不哼一声.
两旁等着看好戏的士兵一下变得出奇的安静,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板子敲击皮肉的声音.我闭上双眼,任凭疼痛在身上肆虐.板子每落下一次,浑身便如同火烧一般煎熬.我心中苦笑:玉明晔啊玉明晔,在长安时你风光无限,一到了塞外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十二、十三......"
施邢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啪"得一声,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我终于还是挨不住,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正侧卧在军帐之内,下身的疼痛伴着股凉意,一个人正在低头给我上药.
"瞧瞧这打得."那个人回头说道,"活活把板子都打断了,这玉大人怎么说也是长郡王爷的独子,你们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
"老军医说的是."背后传来魏子闳的声音.
我冷笑了一声.军医马上道:"呦,玉大人醒了."
我把脸转向军医,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玉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啊."老军医一脸温和的笑容,"您这段时间可都不能动弹,得好好静养."
"嗯,医官请放心,玉某想动也动不了."我虽然面朝着老军医,但这句话却是有意说给魏子闳听的.
老军医尴尬的一笑,道:"那我先走了,玉大人有什么不适要及时告诉老夫."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去,这时,那个人才从阴影中闪了出来.
"感觉怎么样?"他脸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
"魏将军下次有兴趣可以亲自试试."我身上无力,嘴上却不留情.
他忽然笑了笑, 走到我床前,低头看着我."会顶嘴就没什么大碍......玉大人,你嘴角流血了."
我忙用手一抹,行刑时咬破的嘴唇,一说话又把伤口抻裂.
他冷笑道:"看来玉大人这段时间不但不能走动,连说话,也要小心了."说罢,便掀开帐子,拄着竹杖扬长而去.
这个混蛋!

 

第2章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我饥肠辘辘的侧卧在床上,如今药劲已过,下身的伤口如火般灼烧起来.身上无力,心中气闷,如今的凄惨处境让我想来都觉可笑.
小圆子到这会还没现身.军中除了他,更不会有人记挂我,别说记挂,这些武夫平日看到我都是一幅鄙夷的嘴脸,仿佛我是他们的累赘,避之唯恐不及.
说也奇怪,皇上让我随军出征西突厥,却未讲明用意,只说什么"委汝之大任,以后便知".依照如今的惨况,还未到"以后",我早就辜负圣恩一命呜呼了.
失血带来的干渴感愈演愈烈,我眼睁睁的看着放在不远处的杯子,心中寻思,挪动一二兴许便能够到.
勉强支撑起身子,下身微微一动,一股钻心的疼痛便涌了上来.
"你这是要干吗?"帐子掀起,一个人影忽然闯了进来.
疼痛让我徒生了一股怨气,我没好气地回答: "本公子要喝水."
这次那个人到没有针锋相对,他笑了笑,道:"老实等着,别乱动."
过了一会,那个我凝视已久的杯子便递到了我面前.
我本来是两只手撑着上半身,这时急于腾出一只手去接,却无奈伤重体虚,左手刚一抬起,右臂一软,便顺势倒了下去.
那人反应倒是灵敏,一下俯身上前,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将我稳稳托住.
"唉."他夸张的长叹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道:"手无缚鸡之力,心气却比天高.这就是我对你们文官的全部印象."
我脸上发热,却一时无言以对.
他就势将杯子送到了我嘴边,我来不及多想,久旱逢甘露般一饮而尽,没想到这又捞了话柄.
"平时笑我们武将粗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今还不是形同牛饮?"
"魏将军,你是成心来讥笑我的吧?"我靠在他臂上,脸上微热,却用眼睛狠狠瞪视着他.
他一笑,继而猛一撤手,我便摔在了床上.
"我是好心来看你的."魏子闳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至于你私自离军的原因,我已经弄清楚了."
"魏将军真是与众不同,先判罪再审案,让玉某钦佩得紧......"
"玉大人."他一下打断了我,"你私带亲随混入军中,又目无军法擅自离军,这两条罪名二十板子可不亏啊."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忽然猛一拍头,换了一幅更加幸灾乐祸的嘴脸."对了,你那二十板子只罚了十四板,还有六板没打完呢."
我一听,浑身一个激灵,脸色白了七分.
他大笑,道:"玉大人别害怕,我会等你伤愈以后再作计较,决不让玉大人吃亏."
我咬牙: "那玉某多谢了."
"这倒不用,不过我把你的人带来了,这几天就让他名正言顺的侍候你吧,万一有个闪失,也省得长郡王爷找我算帐."他拍了两下手,小圆子便从帐子外面冲了进来,一下扑到我面前哭道:"公子受苦了."
只见他两只眼睛红红肿肿,寿桃一样挂在脸上,我强压住笑意,温言安慰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哪好啊?"寿桃里又哗哗流出两行桃汁,朝我迎面滴落下来.我刚要侧脸闪开,忽然,小圆子抬起手臂"啪啪"两声,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狠狠道:"小圆子罪该万死......".
我一着急,赶快伸手去拦,却没想到起身之力扯动了伤口,疼得冷哼一声,撑伏在床上汗水直下.
"怎么了?"莫不是错觉,魏子闳竟然冲上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眼中尽是关切.
难不成是怕我死在他手里,难以向皇上交待?
身上的疼痛让我没有力气再去讥讽他,只得虚弱的道:"放心,死不了."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去取立在椅边的竹杖.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袍子上隐隐透出了一丝血色,走起路来也大不如来时灵便.莫不是刚才急于上前扶我,扯裂了伤口.
他走到门口,转身向小圆子说道:"好好伺候你主子吧.你也好自为之,下次要再敢在军棍上做手脚,我决不轻饶!"说完,便拄上竹杖走了出去.
我看向两颊通红的小圆子,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一连数日我都谨遵医嘱卧床不起,小圆子服侍得倒也周到,跟炊事官连套近乎再塞银子的给我换着花样做,进补了不少野味山珍.
魏子闳继上次之后就再没来过,听说最近战局吃紧,西突厥屡屡犯我延泉数镇,我军也要有所行动了.
又过了几日,我已能平躺,下身的伤口也不再作痛.
这日心中欢喜,便小酌了几杯,傍晚的时候睡得正有些朦胧,忽然感觉有人进了帐子,我本以为是小圆子,便没有睁开眼睛,唤道:"小圆子,打盆热水来吧."
那人没出声,过了一会便传来水盆的哗哗声,不一会,我就感觉中衣被人笨拙地解开,继而一块温热的毛巾开始在我身上擦拭起来.我本就微醺,索性也不去看他,朦朦胧胧享受着温热毛巾滑过皮肤后的阵阵凉意.
而当他将我衣服完全褪下,轻轻将我上身抱起,想让我翻侧在床上时,我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小圆子!
小圆子是十四岁少年灵巧细腻的手,而这双手大而粗糙,他一接触我的皮肤,我就应该感觉到了.
猛然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了眼帘--魏子闳!
我一惊,一把将他推开,伸手抓起脱下的中衣便挡在身前.
"魏将军,我不知是你......我......以为是小圆子......"
他倒不以为意,走到墙角边投毛巾边道:"玉大人,想当年我们在坪山一战,五百人马被围在了一个凹地里,那时我一个人要照顾十个伤兵,给他们端茶送水疗伤换药,大家同吃同睡,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他走过来,将毛巾递给我,我欠身道了声谢,接过手巾,象征性地擦了两下,便递还给他.他也没多说什么,顺手接过毛巾,便拣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伤养的怎么样了,二是来告诉你,明天我要带着大队人马向前进发,准备迎战突厥."
我一惊,难怪今天感觉军中气氛有些不对,帐外一整天都人影憧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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