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变，其实也不尽然。打个比方，倘若之前的情景是一幅画的话，现在的情景就像一段故事正在上演。炎帝一族的小小妖狐与黄帝的幼小侄子杨戬，就这样背着双方族人在青山绿水间一次次约会的情景，仿佛电影一般在心月狐眼前滑过，曾经的心情也一点点的涌上了心月狐的心头。

最初她只是对这个一出生即被开了天眼的孩子感觉好奇而已，而被族人寄予厚望的杨戬亦只是觉得和这个无拘无束的小妖精在一起格外轻松，两人归根结底都只是孩子，玩的开心自然就常常在一块儿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改变。

心月狐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一些被她刻意阻拦的东西正在强自回到她的脑海，一些对于小小的妖狐来说，太过沉重的东西。

当时，人与神并不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天地之间分布着大大小小众多部落，其中以黄帝与炎帝两族势力最大。其实炎帝手下的蚩尤部落完全可以崛起成为第三股势力，可是不知为何，他却甘心情愿成为炎帝的臣属。

黄帝一族，占据黄河下游泰山西侧的地区，是当时实力最强的一族，族人最多，族内等级森严，各项制度也最为严谨。传闻黄帝乃是女娲与伏羲的直系子孙，因此血统，在此族之内是身份高低的重要象征。杨戬虽然不是黄帝的亲生儿子，但其携天眼出生，且与黄帝血缘极近，所以小小年纪便在族内享有极高的地位，甚至有人大胆预测，他其实就是内定的下一任族长。

炎帝一族，与黄帝比邻，占据黄河下游泰山东侧。与黄帝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同，炎帝与其说是君主，倒更像是一位慈父。他深谙稼轩之事，又通医术，不仅传授农桑之技使得百姓丰衣足食，更遍寻天下药草让百姓免受疾病之苦，实在是华夏大地上众口称颂的仁君。可是炎帝一族，比之黄帝却有一个致命的劣势，战力太弱！实在是有什么样的君，便有什么样的民，黄帝有本事将手下的民众尽皆培养为死士，可炎帝教出的，就只有如他一般温顺的良民而已。因此炎黄二族这般领土相接，对炎帝一族而言，着实不是什么幸事。

不过，不知在什么时候，神秘的蚩尤部落竟然成了炎帝的臣属，黄帝早想把炎帝一族吞入腹中，可是几次征讨，反而成就了蚩尤战神的美名！自此，炎黄二族，成为天地间最大的两派势力。炎帝本不是什么怀揣野心之人，他宅心仁厚，只愿天地间就此再无纷争；而黄帝，这个日后统一天地的主儿，自然是及其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怎么可能明明打不过还让自己吃亏。最后，炎黄二帝也就这么相安无事比邻而居了。

此刻，貘与心月狐置身于与静谧的夜色中，看着一个与同龄人相比个子明显高出一头的男孩子，抱着一只受伤的幼狐从山里走来。虽然眉眼尚未长开，但是那比夜色更加深邃几分的双瞳，清楚地向此刻宛如魂灵的二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毕方。

心月狐心底涌起了温暖的感觉，曾经，自己只是流落于山野的一只孤狐而已，却不曾想到，一次致命的伤痛，却让她从此有了一个家。

因是在月夜里捡到的她，毕方为她取名为“月狐”。毕方及其疼爱这只小家伙，做什么事都带着她。蚩尤因见炎帝身边的护卫，战力皆是不堪一击，因此便想从炎帝族中挑个有灵气的孩子，收为弟子，以保证炎帝的安全。

按说炎帝一族聪明的小孩子不少，可蚩尤就只挑中毕方一人，于是身为毕方的小尾巴，月狐便开始了每日随毕方一同修炼的日子，她本就极富灵性，不多时便修成了人形。自此，毕方身边便多了一个淘气的妹妹。

貘看到此景，不由笑道：“难怪他愿冒险替你化解天劫，原来你和他之间的缘分，竟然在千百年前就已经结下了。”可这句话出口，貘却听不到心月狐任何的回应，他疑惑的转头，却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心月狐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却已满是泪水。

心月狐转身看定貘，身上泛起淡淡的火红色光泽，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转瞬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貘，不用再看了，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是我背叛了最疼爱我的哥哥，是我，让炎帝一族遭受灭顶之灾。”

上界花域中，花神在结界之外焦灼不安，忽然结界中红光闪现，巨大的火焰冲破结界涌了出来，瞬时整个阵眼化为一片火海；待到火焰终于消散，千年玄冰的寒气，又让整个花域瞬时成冰。

可是，玄冰之畔，心月狐的身影，却已无影无踪了。只留有生灵状态的杨戬，兀自站在一个小小的结界之中，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笼罩千年玄冰的结界是杨戬最为杰出的作品，心宿的劫火竟让这它瞬时化为乌有。

月狐，她已经醒了！

远离花域的地方，一只狼狈的青鸟徐徐落下，落地刹那，竟化为了花神的模样。她回头看看身后的一片冰川，心有余悸。

原本是娇艳欲滴五颜六色的花朵，此刻全部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远远望去，花神心中不由一颤：千百年前的彼岸再度浮现于眼前。

那片被封为禁地的，纯白色的梦魇。

此刻在冥土之上，玉帝看着孟婆怀里容貌与蚩尤酷似的少年，一时竟拿不定主意，原本是要将他当做祭品的，千年时间，玉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是眼前这张脸……

尚未等玉帝考虑清楚，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袭上心头，玉帝眼神突变，上界花域情况不对！

海域，曾经囚禁重明的洞穴，毕方静静地看着满脸泪痕归来的心月狐，红色的火焰在心月狐身上微微流转，遇到海水竟然也不会熄灭。心月狐的眼底映入毕方的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让人心痛，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对不起，哥哥。”

毕方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把她搂入怀里，原本毕方的体温要比常人高出许多，可流转在心月狐身上的火焰，却在她靠入毕方怀里时，渐渐熄灭了。心月狐在心里暗暗发誓：哥哥，这次我无论如何，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天界的突变让玉帝不敢再流连冥土，深深的看了貘一眼后，他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可是孟婆怀里的貘，此时却还是没有一丝要醒的意思。

26.逐步揭晓的真相4

在前世的记忆所构成的梦境里，貘略带诧异的看着悲伤的心月狐从自己眼前消失。她醒了，不需要自己的介入，她已经接纳了那段曾经被她亲手抹杀的记忆。这个女孩儿，并不像貘想象的那么脆弱。

随着心月狐的离开，梦境中的湖光山色也随之褪去，剩下的，只有毕方幼时的身影。仔细看去，一点殷红，在毕方胸口莹莹闪烁。自蚩尤将彼岸花种交给这个男孩儿起，它便呆在他贴身的口袋里从未离开过，蚩尤那时曾对毕方说过一句话：“这是能使死人复生的东西，我不需要，你带着它，好好保护炎帝！”自此，这小小的花种便成了毕方的宝贝，无论何时都一定带在身边。

貘看着毕方，眼神里透出些无奈，对自己，抑或对他。自打毕方在这曾经的记忆中粉墨登场，貘的眼中除了他的身影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纵然替他人乃至上古神只参透了无数梦境，可是逢到自己，貘却始终走不出来。他心内知晓一切，但他，控制不了。

孟婆遵照女娲临终前的嘱托，寻到了烈山氏之子炎帝，虽然转世之后的伏羲对女娲已然没有任何印象，孟婆还是把那一魂一魄交给了他。可是炎帝，在得到这一缕魂魄之后，却在其中混入了蚩尤的血，然后把魂魄封于彼岸花种之中送给蚩尤。如果以血为媒，这魂魄真的能保住人一条性命的话，那么比起自己，炎帝情愿把这一线生机留给执着于战场的战神。

但这世界上，有些事，原本就是难以言说的，炎帝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貘的元神最后竟然到了毕方的手里，当毕方拿出那粒花种声嘶力竭的问自己要怎么用时，重伤的炎帝无奈的笑了，以血为媒，它能救的，只有蚩尤。

毕方直到炎帝临死的那一刻才知道花种能使死人复生的关键所在，奄奄一息的炎帝，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要毕方发誓保蚩尤一条性命。其实他早已预见到自己和蚩尤注定失败的命运，可他，就是不想放弃这最后一丝生机。他无法想象那个笑的不可一世的人，有一天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个誓言，毕方发了。但这一切，又岂是势单力薄的他可以掌控的，宿命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卒子罢了！无论炎帝还是蚩尤，毕方没能救得了他们任何一人，涿鹿之战后，蚩尤毙命，毕方能做的，亦只有独自一人，逃亡于天地之间而已。

但又或许，不是独自，彼岸花种在毕方胸前莹莹闪烁，他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只把他当成了“它”。

这是梦魇吗？貘在心里悄悄的问自己。梦境中只能看到毕方逃亡的身影，可是前尘旧事了然于心的貘，却不舍得醒不过来。醒来后，毕方仍是对炎帝发过重誓且与黄帝有弑族之仇的毕方，而自己，仍是那能换回蚩尤性命的一剂良药。貘，真的不想醒来。

海底，心月狐终于收住了自己的眼泪，毕方有些歉疚的对她开口：“吓到你了吧。”心月狐摇了摇头，脸上亦浮现出了愧疚的表情：“我竟然真的以为你会害我。我这做妹妹的，实在比不上小貘。”此言一出，毕方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小貘！你怎么会见到小貘？！”心月狐稍许被他吓到，有些茫然的回答：“他说他原本是在自己的记忆里游荡，不知怎么就闯到我的记忆里了。”

“自己的记忆……”毕方脸上露出心月狐无法解读的神色，似是在喃喃自语。心月狐看着毕方，一副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样子，好一会儿，毕方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她。拍拍心月狐的脑袋，毕方开口说道：“记得哥哥以前常常带在身边的种子吗。”心月狐点点头，当她还和毕方在一起时，毕方胸口贴身的口袋中一直都带着一颗种子，跟宝贝似地，只拿出来让她看过一次。

轻轻叹了口气，毕方接着说道：“那颗种子里，就是小貘的元魂。”心月狐听得此言，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毕方苦笑一下继续说：“一直以来，我想找的只是一颗种子，却没想到，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小貘。”

吐出这句话后，毕方不再开口，似是若有所思。心月狐看着他，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前世曾从杨戬那里听说过彼岸花种能使蚩尤复活的故事，可是现在这状况，难道是要以小貘的性命为祭吗？

天界，花神远远地看着曾经姹紫嫣红的花域，不敢接近一步。玉帝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但他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由的露出惊讶之色。花神跪倒在玉帝跟前，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玉帝治罪。

玉帝却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片寒气凛冽的苍茫。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杨戬，回来了？”花神低下头说：“他的魂魄，偷偷的溜上了天界。”玉帝听得此言，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他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既然魂魄在这，那人间的肉身，也就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隐匿在不远处的杨戬，听得此话，终于不情愿的现了真身。开有天眼的小孩子冷冷的看着玉帝，眼神中竟露出些许不屑，可一向高高在上的玉帝却似是对杨戬的冒犯视若无睹，他看定杨戬语调平和的说到：“把这里恢复原样。”

杨戬不语，但却什么都没有做。玉帝看向那一片冰川再度开口：“杨戬，你和她不同，你可以回来的就只有这里而已。控制千年玄冰我并不是一定要借助你的力量，你是聪明人，不要自断退路。”

刹那间，一种强烈的无助感涌上杨戬心头，“不要自断退路”，这句话嗡嗡回响在杨戬耳中，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度看了玉帝一眼，杨戬重新在自己身上罩起结界，前往花域深处。他有些瞧不起此刻的自己，可是那个人，的确给了他一种不可违抗的感觉。他，不想以卵击石。

行至千年玄冰之前，杨戬叹了口气打算重新造起结界，可一低头，冰山脚下的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杨戬揉揉眼睛，再度仔细看去，没错，千年玄冰在融化！尽管只是小小一点，可它确实是在融化的！

杨戬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双层结界确实有点困难，可是努努力，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千年玄冰脚下正在融化的那一点，仔细看去，隐隐透出一丝血色，仿佛是谁的血洒在了上面。

27.花境之末

大洋深处的牢狱之内，毕方沉思了半晌，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漆黑如夜的眼睛中多了几分光彩，他看着心月狐开口：“我们去地府。”心月狐一怔，而后面上露出一丝不安：“哥哥，你要去见小貘？”毕方微微一笑，带出几分意味深长：“你不希望我去见他？”

心月狐低头不语，她知道小貘有多么想念哥哥，可是哥哥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更何况那誓言还是对炎帝发的。毕方伸手摸摸心月狐的头：“月狐，相信我好吗。”刹那间，心月狐突然想哭，她抬起头拽着毕方的衣服，带着哭腔喊道：“哥，你不要杀小貘！”

她的确想要相信他，可是她不知应该相信什么，是毕方对炎帝的忠诚，还是毕方对小貘的爱。

毕方把失声痛哭的心月狐搂入怀里，不再多说什么。桃木剑下，貘的发束开始莹莹闪光，光束渐渐形成一个光团，将毕方与心月狐包入其中，随后猛地亮了一下，便带着两个人消失不见了。

孟婆抱着熟睡的貘静静的跪坐在彼岸花境中，脸上透出一分满足，似乎现在的状态正是她想要的，相比于残酷的现实，她更希望貘活在自己的梦里。

突然，一道亮光闪入孟婆眼里，刺得她睁不开眼，待到亮光消失，站在眼前的人着实让孟婆大惊失色，心月狐和毕方！

怀抱着貘的手臂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孟婆眼中流出了一些恐惧，但她还是语气坚决的说：“我不会让你伤害貘的。”毕方看着她，眼神里突然流出一丝狡黠：“你，想要违背女娲？”孟婆浑身猛地一颤，突然声嘶力竭的喊道：“伏羲已经死了！是他自寻死路的！”而后孟婆忽然低下头抽泣了起来：“那个男人，他本就该死。”

毕方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但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待孟婆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毕方在孟婆跟前单膝跪下：“让我看看貘。”孟婆戒备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反而把貘搂得更紧。毕方眼中露出一丝温柔：“我不会伤害他的，绝对！”孟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貘递给了毕方，从毕方眼中，她读到了某些让她觉得可以相信的东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在貘的心里种的有多深。

梦境之中，貘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包裹住了自己，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梦中毕方幼时的身影，是你吗？忽然，一股暖流闯入喉咙直入心底，怎么回事？！

貘猛地睁开了双眼，毕方的脸孔近到不能再近，周身都被他的温暖包围，一股暖流从口中闯入，瞬时明白毕方在做什么的貘，脸刷的一下红了。

有些羞赧的再度合上双眼，唇齿相依，毕方的舌带着几分霸道，仿佛要在貘的口中烙下自己的印记一般，抵死纠缠。不多时，貘竟觉得胸中憋闷，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貘快要承受不住时，毕方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貘不知所措的绯红脸颊，毕方笑了，笑容里带着满足。他抬头看定已经目瞪口呆的孟婆，开口说道：“我要带貘走！”

什么？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同时吃了一惊，孟婆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开什么玩笑，貘根本无法离开彼岸花海！”毕方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冷：“炎帝的事，我比你清楚，这一片花海，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罢了，真正能够储存灵魂的花种，只有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