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宙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手足无措的小弟，目光似箭，像要将他射穿一样。
“你一年都不回来看他一眼，去年在沈阳打比赛的时候你来陪他了吗？”齐闯只比方笛大一岁，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队里所有人的家长都来了，那个时候你在哪？现在倒来装家长！”正当他准备继续诘问方宙的时候，方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齐闯……别说了。”当着自己好兄弟的面却迫于兄长的威压不得不跪下，方笛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虽然他低着头，没有让齐闯看见，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了。
“不许哭！”方宙厉声喝道，“告诉齐闯，你都犯什么错了！”
“是……”方笛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哥在我上初中前叮嘱我，不能玩物丧志，不能荒疏学业，不能逾规越矩，要勤学上进……我都没能做到，在校违反校纪，在家不守家规……”
“去！藤条拿来！”看着小弟不发一言地默默起身，方宙转向齐闯，目光灼灼，“齐闯，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他”方宙一字一顿，铿锵有声，“因为他是方家的孩子！”气势逼人，竟让齐闯无言以对。
方笛双手捧着藤条，面无表情的走到哥哥面前，递到了方宙的手上。
方宙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弟，明明已经责打过他一次，现在当着好友的面，不仅没有一丝违逆，竟然连一点求饶的意思都没有，小弟的心思他是明白的。
“跪下！上衣脱掉！”方宙全然没了喂小弟糖水时那副关切的模样，现在他只是一个家长，一个手握家法毫不留情的家长。
方笛原本心里绝望，听到哥哥还会给他留一丝脸面，不让他除下裤子，心里略为宽慰了些。于是默默的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光滑结实的脊背，脊窝深陷，上面有一道青紫色的瘀痕从肋下直到后肩，看上去很是可怖，正是自己两天以前责打留下的痕迹。
方宙高举藤条，正要挥下，手却被齐天紧紧的抓住了，“方哥，苗苗固然有错，但已经挨过你一次打了，一罪不二罚是从古就有的道理，你这样让苗苗寒心。”
“齐天哥！”方笛低着头哭喊，“我该受的罚还没完，我哥哥打我是应该的。谢谢您替我求情，不过我不能再坏了家里的规矩了！”
齐天看着方笛这个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这个孩子他认识得久，从小就聪明又懂事，受了这么重的打还在维护对自己痛加箠楚的哥哥……
“方笛……你！”齐闯看到方笛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自己平时认识的那个鬼灵精怪的搭档？气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让他打死你算了！”
“齐闯。”齐天喊住了弟弟，握着方笛的手渐渐放松了。“方哥，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是外人不便多嘴，可是既然我们在这里是客，总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如果你一定要行你的家法，那我和齐闯就先告辞了。”说罢拉着齐闯匆匆离开了。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方宙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向在地上跪得直直的小弟，轻轻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方笛固执的不肯起身，还是低着头对哥哥大声说：“小弟犯错，请哥哥责罚。”语气很是坚决。
“呵呵……”笑声苦涩，听着很是悲凉，“现在……饭菜真的是都凉了……”走过去双手架着小弟的腋下很轻松的把他抱了起来，像抱着小孩子一样，仰头望着弟弟惊讶莫名的脸，说：“哥原谅你了，别闹别扭，去吃饭吧。哥再把菜热一下……好不好？”
看着弟弟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他把弟弟放下，转身朝厨房走去，将几滴眼泪隐没在夜晚淡淡的黑暗之中。
第六章
“哥，您昨晚是说今天中午要跟齐天哥和齐闯吃饭？什么时候走？”方笛从楼梯上三步两步跳了下来。自那次不愉快的会面已经过去一周了，方笛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现在又可以蹦蹦跳跳了。
“老实点！走路都没个正经样子！”方宙一声怒斥吓得方笛赶忙乖乖地站好了。方宙看小弟站得还算挺拔，心里的火才消了，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转又低头看报纸。方笛松了口气，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舌头再不老实就给你割下来。”方宙头也不抬说道。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方笛认错态度一向良好，能不能信守承诺不敢肯定，但至少那老实的样子是让人心里很舒服的。方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问：“书都背好了没有？”
“背到汉文了……第……”方笛一下子想不起来篇数了，加上哥哥紧盯着自己，冷汗涔涔而下。
“背来听听。”方宙看着弟弟，笑容很冷。
“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方笛很谨慎地放慢了速度，一句一句背得还算流畅。
“嗯，苏子卿，《李陵答苏武书》，背得不错。”方宙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又问：“想不起来是第几篇了？”
方笛咬着嘴唇，从前往后数，《高帝求贤诏》、《文帝议佐百姓诏》……《过秦论上》、《治安策》……“第……八篇。”
“是吗？”方宙的眉头皱了起来，“背得也不熟啊，回去自己翻翻，要是错了就把这一卷前面的每一篇都抄两遍。中午十一点半出发，写不完就留着晚上吧。”吩咐完就又拿起报纸，悠闲地看了起来。
“是……”方笛沮丧的应了一声，回到房里一看，竟然是第十篇……
中午两家兄弟四人在一家酒楼碰了面，齐闯剪了头发，短短的碎发支棱起来，显得很精神。齐天也终于换上了牛仔裤体恤衫，不再是高中里那死板的校服模样。
转眼间暑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方笛却从没跟他一起玩过一次游戏，自从一周以前那次失败的探访后，齐闯连去网吧的心思都没有了。明明是想去看看兄弟的伤怎么样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走了以后方笛肯定又挨打了，想到这里齐闯心里难过得要命。回家以后几次被哥哥催促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怕是方宙接到电话就一直没有打，然后就拖到了今天。
“你……”齐闯跟在方宙和齐天的身后，拽了拽方笛的袖子，借口去厕所把他拉到一旁，“你又挨打了吗？”
“什么时候？”
“就……就那天，我们走了之后。”齐闯说到这里脸有点红，要不是因为自己咽不下那口气非要把话说明白了，方笛也不会平白多受这么多苦。哥哥说得对，这是他们的家事，十几年了一直如此，自己的三言两语对方笛能有什么帮助呢？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
“嗯……还行吧。”方笛低下了头，神情有些沮丧。
齐闯更加内疚，看方笛那个样子显然是受了重责不愿意让他担心。自己比他大一岁，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还整天添乱。脑子里面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疼吗？”说完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废话，能不疼吗。那……你现在呢？好点没有？”
方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已经结痂了，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啊？”齐闯顿时瞪大了眼睛？“都打破了？我操，他真是个禽兽！”看见方笛皱紧了眉头，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胡乱骂他哥，“太狠了吧？这不是虐待是什么啊？你不想去法院告他？”
“他是我哥，我是他弟弟……他打我也是应该的。”方笛低着头小声说。
“你！”齐闯最看不得方笛这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每次都是火冒三丈，“你没救了！”
看着齐闯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一下一下地跳动。方笛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方笛冲着他的前胸捣了一拳，“没有啦，你和齐天哥走了以后我哥没再打我，现在整个人都好利索了。”他指着齐闯由青转红的脸，笑着说：“谁的事都跟着着急，你真是活佛转世啊。”
齐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也是你哥……你竟然敢这样唬我！”说着抓过方笛的领子朝他屁股上打了几巴掌。方笛边笑边喊：“哎哟，哎哟，虎子哥饶了我……错了错了，疼！”
“苗苗，”方宙的声音传来，两个人顿时没了动静，“闹什么呢，你跟虎子点菜去，想吃什么自己叫，快点。”
方笛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应了声：“知道了，哥。”
方笛虽然人小，点菜倒是轻车熟路，齐闯也不挑食，跟在他后面由着他点菜。酝酿了半天，突然像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方笛说：“去学散打吧！”
“龙井虾仁……对，就是那个炒得很脆的……”方笛正在跟服务员解释，突然听到齐闯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去学散打？我觉得你还是学跆拳道比较合适！”
“不是我去，是……嗯？跆拳道？为什么？”
“你知道学跆拳道是要学怎么样喊的吧？要把气势喊出来！”方笛盯着齐闯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就适合去学这种只能吓唬人的招数！”
“我……行，看在你重伤初愈的份上，先不跟你计较……我说咱俩一起去！”
“我？我才不去，你才适合吓唬人，你看看你，明明是属兔的吧？非要叫虎子……”
“……”齐闯眯着眼睛看着方笛，一字一顿地说：“是啊，哪像你啊，明明是属龙的，在你哥面前像条虫！”
“嘿嘿，那也比某人……”
“你们俩贫什么呢？”齐天笑呵呵的凑了过来，在齐闯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菜点完没？”
齐闯拿头顶了齐天胸口一下，说：“我们俩说正经的呢。哥，我们俩要去学散打。”
“嗯？”齐天皱了皱眉头，然后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冲着弟弟竖了竖大拇指，“好啊，妈医院的张阿姨，他儿子是省级散打冠军，现在市民健身中心教散打，回头送你们俩去。”摸摸弟弟的脸，对方笛说：“你哥那儿我跟他说说，锻炼身体是好事，他应该能同意。不过……你们俩有球队训练，加上练这个一天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学习咋办？”
“你烦不烦呐？怎么跟方宙哥似的，学习学习就知道学习……”齐闯理直气壮地说，仿佛他“方宙哥”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哥哥。
饭桌上齐天谈起要送两个弟弟去学散打的事情，果然方宙都没有迟疑，就一口答应了。方笛自然也高兴，他也好动，要不是从小就被哥哥整天命令读书写字才锻炼的有点定力，怕是现在早就野得不知道什么样了。
吃过饭，方宙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对齐天兄弟说：“今天不早了，苗苗他……”说着看看小弟，微笑起来，“还有任务，你们也早点回去吧，明天不是说好了一起坐船出海钓鱼吗，回去准备准备吧。”
方宙带着弟弟上了车，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着问：“怎么啦？今天菜做得不好吃？”
方笛摇了摇头。
“哥不是答应送你去学散打了吗？能增强体质的活动哥从来都是不反对的。这也不高兴？”方宙轻松地说。
方笛还是摇摇头。
“明天不想去玩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到海里去游泳了，周围没别人。”
方笛依然摇头。
“唉……小少爷哪不高兴了？跟哥说说吧，别自己闷着了。”方宙今天心情不错。
“哥……我写不完……”方笛抬起头看着哥哥，眼睛忽闪忽闪甚是可爱。
他刚说完方宙就开始窃笑，这个弟弟真是个冤家，就这份偷懒耍滑的样子，跟父母和自己哪有一点相像？
“没商量啊，规矩不能坏，说罚你抄古文就得老老实实抄完。”
“哥……”方笛拖长了声音，“写到半夜明早该起不来了……”
“那就打你起来！”方宙恶狠狠地说，看弟弟又噘起嘴来，无奈的叹了口气，“各抄一遍。再没商量了。”见弟弟这才老实些，又问：“学散打是你和虎子谁的主意啊？”
“嗯？是他。”方笛有些紧张，“我，我没想去学，我……”
“好好说话，结结巴巴的像什么样子。”方宙瞥了弟弟一眼，“我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不过……你敢吗？”方宙自然挑高了声音。
“我不敢，哥，我什么时候抗过您……”方笛赶忙辩解，这也是实话，从小就被严厉的哥哥定好了各种规矩，自己虽然顽皮，闯个祸也多半是小事，轻的教训几句罚抄些诗词，重的藤条打几下也不会用大力，从来赏罚严明，所以他对哥哥是敬畏爱戴兼而有之，要他学点功夫转过头来违抗哥哥，他是万万不敢的。
“呵呵，可别说不敢抗了你哥我，你胆子大着呢，离家出走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听到离家出走四个字，方笛的心立刻扑通乱跳起来，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来的正是那个下雪的一月，多事的冬天……
第七章
“苗苗，走，踢球去？”方笛刚刚写了五篇字，就被齐闯一个电话打断了。
“踢球？不去了……我哥在家呢。”方笛嗫嚅着说。
“小祖宗……你哥在家就不让你踢球了？我好不容易凑了十来个人。去跟他老人家好好磨一磨，发挥你‘磨人’布欧的特长！去去去去去去去。”
“你才布欧呢，”方笛有点为难的想了一会儿，说：“这么着吧，你们先去，如果我能去就去，如果过了两点半你们就先踢……行行行，我给你再找个人，范范行吧？好了好了，挂了。”
放下电话，方笛吸了口气，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一想到要去跟哥哥申请个机会出去玩玩心里就没底，哥哥那一眼瞪过来……一瞬间就凉到了心里去。
方笛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房门口，见门是开着的，哥哥正在低头做读书笔记，就轻轻地敲了敲门。
“苗苗，什么事？”方宙抬头看了一眼弟弟，看他抿着嘴唇低着头的样子就知道心里又有鬼主意了，便笑呵呵地等着他说。
“哥……我……我……”方笛话没出口先结巴起来。
“男孩子说话办事都利落些，跟你说几回了？有什么话痛快讲！”方宙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