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柔和但空洞无比的的女声在黑暗中引导着他前进。透明的液体中，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年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黑色的眸子没有照进一丝光芒。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微微刺痛着眼睛。

——他不知道，那叫“光明”。

他似乎被光明吓坏了，所以马上又闭上了眼，以逃避那对于他过于耀眼的存在。但飞快的一瞥，依然让那个身影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

黑色的短发，男人坚毅的唇缓缓勾出一丝微笑，却透露出拒绝的味道。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里面的张扬和沉稳完美地结合到一起，令人无法不被那其中的光彩所吸引。

他也是被吸引的一个，所以无法抗拒诱惑的他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着迷地看着那人眼睛里倒影着自己，这时一阵嘈杂传来。

“它睁开眼睛了！快看！”

“数据呢，该死的跑哪去了？”

“可以把模拟信像关了，调试已经结束了，不要让那个占光脑的计算空间！”

……

一瞬间，对着他微笑的那个男人不见了。

在哪里？在哪里呢？

他惊慌、着急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出那个消失的身影。

他向前走了，准确来说是漂了一段距离，想要达到刚刚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却微微触碰到一个光滑的透明障壁，阻断了他的脚步。他有些不满，对于这个阻断了他脚步的东西，只是下意识地用手狠狠砸在障壁上。

“兹——”

他听到远处的那群刚刚发出奇怪声音的“东西”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歪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呈放射状的龟裂纹路。

“那是‘雪芒’（宇宙七大贵重金属之一，状若玻璃，特性是在雪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其硬度居七大贵重金属之三）！雪芒啊！我没看错吧！”

“虽然没有完全打破，但是！但是居然可以凭借肉体做到这种破坏力……”

“如果以它为基础进行试验的话，人类的肉体也绝对会大大增强！”

“成功了！终于做出了人型的基因组……不，它已经不能称作基因组，它是基因的里程碑！是人类跨时代的产品——人造人！”

……

一时间，他呆愣地看着那堆“东西”脸上没有掩饰的欲望和看向他的赤裸裸的目光。本能地，他开始反感和不安，在那堆“东西”惊呼声再次用力砸向屏壁。

这时，一个白色的衣袍下摆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堆“东西”在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完全噤声。

一瞬间，他以为是那个黑发的男人。等他高兴地抬起头时，却在那人淡然的目光下无法动弹。

一张绝美的脸，月牙色的肌肤上绯红的双瞳宛若最精美的红宝石，却失去了应有的光泽。银色的长发仿佛最皎洁的月光，那人身上透着圣洁和高贵，白色长袍上的暗银色神纹映衬着那人的圣洁，柔和而文理分明。

血色的眸子缓缓地看着他，他几乎在那飘渺的目光下被看穿了灵魂。最终，银发的人儿闭上了眼睛，转身离去。银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扇形的弧度，撒在了白色的长袍上，无尽的寂寞和悲哀从那人挺直而孤单的背影深深渗透。

那是他和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

情景转换，黑发的少年坐在床上，身穿着一件简单得不能在简单的睡衣，纤细的锁骨和手脚敞露在外面，晶莹透亮。让进来的一名研究人员狠狠咽了一口唾液，那人有些贪婪的目光流连在少年空洞但俊美的脸上。

“真想狠狠把那个尤物按在地上狠狠干上一回。”毫不介意少年听到自己的话，那人与同伴调笑着。

“想死别拉我一起。”另一个胖子白了那人一眼，摆弄着道具。

“有什么关系嘛。”那人的目光又转回到仿佛是一个做得精致的蜡像的少年身上。“它从不哭，不笑，不生气，不说话，更别说反抗了。”

“你这是废话！我们每次接触它不是实验就是取样，什么都没有教给过它。”胖子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上去了。“每次试验都几乎要了它的命，而周围的人都是只不过死了一只虫子的态度，它能有什么反应！？”

“那是没办法的事。”那人讪讪地笑着。“那群疯子因为接下来的几代都做不成它这样的效果，所以直接上升到变态了。”

胖子现在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你白痴啊，零代绝大部分是殿做的，接下来的几代全是翻模零代！而且是不完全的翻模！再说殿怎么可能被超越！”

那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过话说回来，这之后殿完全不管这一块了。”

“谁知道。”胖子摆弄好仪器，一把挥开同伴，向死了般的少年走去。“亏你能对它有‘性趣’，搞它还不如去奸尸！”

站在宛若草木燃尽般死灰的少年前，看着少年白色睡衣底下隐藏的紫青痕迹，胖子忽的有些怜悯对方，是一种带着对弱小生物的悲哀。

不知道它这次还能挺过试验么？

或者说，死应该是最好的解脱吧。

少年望着天花板上的探明灯，死灰色的双瞳没有焦距。

这时一个阴影遮住了那刺眼的光，背光模糊了轮廓的阴影露出了白色的微笑。

“……把沙利虫植入，分析血液成分的变化和性质。”

另一个挂着白色笑容的阴影凑了上来，手上的盘子中，无数条血色长条的蛔虫般的生物蠕动着，翻滚着，在光芒的照射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

“……”

过来好一会儿，锐利的刺痛才从手臂上蔓延过来，而其中停顿的时间只不过是对方因为手臂上的伤痕太多，找不到下手的位置而已。最终，对方放弃了找一块“新鲜”的地方，将刀缓缓切进连着痂的肉里，平静地仿佛只不过在切一块豆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鲜红的血过了一会儿，才从外翻的苍白色肉中流出来，稀少得仿佛在过去的实验用尽了那红色的液体。白色微笑的阴影用镊子从盘子里取出几条扭动的虫子，放在了缓缓溢出的血色中。

“……”

虫子很快就像闻到了美味一般飞快地蠕动着向伤口爬去，毫不迟疑地钻进了伤口，伤痕密布的手臂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突兀的几条青筋在蠕动，令人作呕。

“……”

就算痛到了极致，少年也只是蜷起了身子，微微颤抖，没有发出丝毫声音。长长带着卷的睫毛颤抖着在苍白的肌肤上打下阴影，耀眼的白色光打在少年身上，阴冷得可怕。

“样品不够，再取一些来。”

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撑开了少年痛到抽搐的身子，上下左右地翻着，努力想从那将近皮包骨的身躯中找到一处有肉的地方。最后，似乎不耐烦地一刀下去，将少年的整只右手从手肘切断，随手抛给后面的人。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刚刚切掉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

“操你妈！你干嘛切半条手臂啊，肉只有在它身上才能保持最新鲜的活色。而且以后少一处可以钻的地方你懂不懂！”

“知道啦！知道啦！你用完后给我，我等下给它装回去。反正它的再生能力那么强，死不了的。”

……

没有理会那些仿佛在讨论杀鸡般的话，少年连眼珠都是死的，像具被镂空的骷髅。

第 47 章

“‘祖血’植入73.024% ……”

“……啊……呜……呜……”

从未开过口的他，只能支离破碎地吐出一个个含糊的音。

那痛苦是如此剧烈，身体被两股力量撕扯，少年并不知道活和死的意义，却无比希望能堕入那永恒的沉睡。

他撕抓着自己的脸，自己的发，期望能减轻哪怕一丝的痛楚。

“……斯……呜……”

黑色的发疯狂地长着，并且从根部开始有紫色一点一点地蔓延。他扬起了头，紫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悲凉的影。

“……呜……呢……”

无论他为自己制造了多少伤口，在那强大的力量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躯体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膨胀又紧缩。

少年象头受伤的野兽，躲在黑暗中悲鸣。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那个一直以来只有在舔舐自己伤口才能偷偷想到的男人，他欣喜起来，挣扎着向对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黑暗从眼中褪去，紫水晶的光彩里尽是流萤。

“植入完成，排斥反应300%……”

仿佛最终的赦免，他如愿地陷入了黑暗。

“哒，哒，哒……”

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神垂着头，看着昏死在地上的少年。紫黑色的长发间，一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漏了出来。

白发的侍卫站在身后，微微欠身。

“廑殿，‘血换’的初步构思实践完成，数据采集完毕，即可启动优化方案。”侍卫顿了顿，接着说下去。“……第四研究所的人已全部抹杀。”

孤寂的身影一动不动，隔绝了整个世界。

醒来后换了一批“东西”照看他，并没有引起他的在意。他不用再被带去做实验，只用提供血液和检查。这对于他应该说得上时最大的幸运，却激不起他一丝的感觉。

只是，渐渐地有什么不一样了。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单调的天花板上的灯——那是灯，人类用来照明的工具，人类——真核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由古猿演化而来的生物，也就是那些一直在眼前晃的“东西”……

他的脑中不再是一片空白，那些知识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浮现出来。

少年知道了一直以来的感觉叫“痛”，自己是“基因组”，而那些“人”要用他做“实验”。

紫发的少年望着自己的手指，忽的嘴角向上勾起。

——这叫笑，用来表达欢乐的表情。

表情他知道，但是欢乐是什么？

时间流逝，零懂得的东西越来越多，当初的空白渐渐被补上。

“……”

零一动不动地任两个少女摆布，聊天是少女的天性，其中一名金发的少女感叹地碰了碰零白皙的皮肤，像爱抚一只宠物。

“它的皮肤真好，而且长得这么漂亮。”

另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在为零绑头发，因咬着皮筋而说话有些不清晰。

“那当然，它长得和殿好像！据说是因为‘祖血’的排斥改造强制性地改变了它原来的样子。”

殿——他的创造者。脑海中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零的眼睛闪过一丝暗色。

他想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制造了他呢？

粉发少女一个漂亮的转手，零的发就被绑得整整齐齐。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粉色头发的女孩带着得意。“想知道它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么？”

零的瞳孔猛地紧缩，少女们并没有察觉到。

“什么什么！？”金发少女兴奋地凑上来，撒着娇。“告诉我嘛。”

同伴的急切满足了粉发少女的虚荣心，她拖着不慌不慢的调子。

“据说呢～它是殿为了纪念自己的父亲而造的哦，和殿的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殿的……父亲？

父亲，人类至亲的血缘关系之一，精子的提供者。那个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

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里的男人，那个被称为殿的父亲的男人，同时也是促使他悲哀的存在的，根源……？

第一次，他突然有种大笑的冲动。

滑稽，真的是很滑稽呢。

深紫色的眸子中，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悲哀和凄凉。

无边的黑暗中，他独自一人舔舐着无尽的伤口，周围是无垠的冷意。零环着自己的膝盖，想要以这种方式驱除那无边的森意。紫黑色的长发扑撒在洁白的睡衣上，纤细而又柔弱。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我好恨你呢，啻。

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我好害怕啊，啻……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少年在黑暗中，发出无力的悲泣。

“真是可怜的孩子呢。”血色的少年站在尸体上，异于常人的狭长瞳孔微微泛着怜悯。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心窝。“如此不断自我矛盾，最终受伤的终究还是自己。”

“……所以，也造就了鄙人的存在。”

妖瞳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几分钟前，那具尸体还妄想将少年压在胯 下。虽然眼神冰冷，但少年脸上的微笑却绅士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如此，那么就交给鄙人吧。”

血色的死神对着空气说话。

“所有讨厌的东西鄙人都会为你除去。”

像是立下最庄重的誓言，血色少年的声音优雅而坚定。

“鄙人会守在你身边，所以……”他缓缓环住自己的肩膀，“你不会再是一个人呢。”

“鄙人会帮你实现你……不，我们的愿望。”他最后望了一眼变为废墟的研究室，优雅地转身。

“我们离开吧。”

去找那个人。

男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光球消失不见，狠狠地闭上眼睛，不让液体流下。

心很痛，但比起心痛更强烈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你在哭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男人睁开眼，一个穿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睡衣的紫黑发少年站在前方，微微垂着头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男人愣愣地看着站在虚空中的少年不能反应，桎梏久许的泪水划过脸颊。

那是……

少年无视男人的错愕，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男人的泪水。

“为什么哭呢？”

为了……你。

“是不是迷路了？”少年看着周围的虚空歪了歪头，伸出了手。“这样的话……零带你去找他吧，他知道怎么出去。”

……他？

少年的力气大得可怕，将男人从地上拉起后向一个方向走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走了一阵子，少年才想起要询问男人。他回过了头，紫水晶般的眸子在虚空中微微发光。

男人看着那对紫水晶，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苦涩。

“我叫轩啻，零。”

第 48 章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虚空不知什么时候转成了黑暗。

“到了。”少年停在了一处，转身看着轩啻。“他最近一直在沉睡。”

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渺茫，身体也渐渐融入黑暗，看向轩啻的目光带着念念不舍。

“叫醒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