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宋景天拦住她的话，对护士笑着说，“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希望您能跟我们说一说。我们确实还不太会带孩子，这次我恰好又在出差，所以都靠他妈妈一个人，一时忙不过来就不免疏忽了。”

护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看朱琪，叹了口气：“钱是赚不完的，初生的婴儿本来就要仔细照顾，否则以后留下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了。你们有没有好好上过产前的育婴课？”

育婴课？宋景天无言地看了看朱琪，看她只是难堪地低下了头，便随即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有！当然有上过！不过这次太突然，我们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才会手忙脚乱。”傻傻的苦笑看起来歉意又单纯。

显然对这种自己都还是孩子的父母已经司空见惯的护士小姐也没有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认真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匆匆忙别的去了。她走后，朱琪低声说：“那种课，很贵。我没钱……”

“没关系，以后再补也是一样的。”他只是看着那个还在熟睡的婴儿，缓缓地说，“会有专人和你一起照料他。我现在开始相信他确实有可能是童桐的孩子，那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第12章

朱琪和孩子被妥善地安置在宋家郊外的别墅里，宋景天去看过几次。童陵病好后还是很乖，每天只安静地睡觉，不吵也不闹。他很喜欢。

他这次只带了几个人回来，其中最贴身的就是他的特别助理柯迦。这个女孩子是个得力的帮手，很快朱琪的身世乃至祖上三代的情况都已整理成档放到他的案上。

一个失孤被舅父收养的女孩，因为舅母好赌，舅父酗酒，小小年纪便辍学在外工作。受人欺辱的时候不小心路过顺手搭救的童桐在她心里不啻如天神，于是接下来当然就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结局。

有女孩会喜欢上童桐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童桐会这么轻易地让人以身相许倒是非常的不寻常。如果单单说报恩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可见说不定他其实也是喜欢朱琪的？可是既然是他喜欢的人，为何从未听他对自己提起过？以他们的关系来说，也没有必要隐瞒这种事。而且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其实宋景天在心里一直想说的一句话是：童桐，你真行！

为什么人都不在了还能有孩子，而他这个活得好好的这辈子都恐怕没这种机会了呢？

所以说，“老天的安排”这种东西，是诡异的。

和朱琪的档案一道被送来的，还有一份DNA鉴定报告。

宋景天看完那些，最后拿起这份。但只是看着封面，迟迟没有动手打开。

柯迦见状，看了坐在一角的朱琪一眼，对他低声说：“现在已经证实童桐和童陵确实是父子。”

朱琪闻言，先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然后表情几番变化，似乎放下心来，又似乎觉得几分屈辱。浑身微颤，捂着嘴无声地流下泪来。

宋景天仍是不做声，终于翻开报告仔细看了一遍，又看她一眼。沉声说：“你刚才说什么？”

柯迦微诧，想了想，仍是接过话：“我说……”忽然惊讶地看到他将手中报告放入一旁的碎纸机，口中要说的话便不由慢停下来。

“什么？”宋景天手上动着，仍是不紧不慢地问。

“呃，这个……”合格的特助便是要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合适的时刻说适合的话。但她还不知道老板这个举动究竟是何意指。

宋景天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报告全都销毁，才看着也正惊诧莫名瞪着他的朱琪慢慢地说：“童陵是我的亲生骨肉，所以他从即日起应该改回本名宋陵。你今天是来告诉我这个的吧？”

朱琪大震，双目圆睁，一张嘴开了大半，似乎连呼吸也忘了。柯迦也是一惊，随即便低头答：“是，正是这样。那么小少爷和夫人回到本家的安排和时间，还请少爷示下。”

宋景天摸摸额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答：“我会把这件好消息告诉我爸，到时候再安排。倒是你，一些手尾要记得做干净一些，我不希望将来有不相干的人拿着所谓的证据出来说闲话，会给小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是。少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伸完懒腰，转过身对她一笑：“柯迦，你是聪明人，我不会亏待你的。好了，他们母子的事情就由你安排吧，好好照顾小少爷。”

柯迦低下头答：“是，我已经请专业的育婴中心推荐最好的保姆，过两天就能到。别墅里的婴儿房也已经大体布置好了。”

宋景天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只又交待了几句仔细照顾童陵母子的话便走了。

朱琪直到他走后，柯迦走到她面前，还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好半天，才颤抖着小心问：“宋、宋先生的意思是……”

柯迦对她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恭喜你，朱小姐，以后你和小少爷不仅生活无忧，而且他还会有美好的前途，您可以放宽心了。”

谁能说当宋家的家主不是美好的前途呢？

朱琪怔怔地看她嘴巴一开一合，那些话像是甲骨文，需要解读再解读，才能勉强听懂消化。

“乔，你喜欢小孩么？”

“怎么了？”路士禹从电脑前回过头来，问出这话的人正坐在床上发呆，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呆滞。他忽然鬼笑起来：“难道你有了？”

宋景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想也做个笑脸却没有成功。他叹了口气：“你先回答我。”

路士禹想了想，耸耸肩：“一般，不特别讨厌，也不特别喜欢。到底怎么了？”

宋景天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我忽然觉得小孩子也挺可爱的。看着一个小孩慢慢地长大，会想着他的将来，长成什么样子？性格怎么样？喜欢什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很有趣吗？”

路士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后：“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我已经让你觉得无聊到想养个小孩了吗？”

“突然想到的。”他的呼吸让他的颈后有些湿热的感觉，不自觉地便把头偏过去与他的靠在一起，“其实一想到要抚养一个生命长大成|人，我也蛮紧张的。一直在想，那么珍贵的礼物，会不会被我一不小心就弄坏了……不过如果有你的话，也不那么怕了。”

“弄坏？”路士禹闷闷地笑出声来，“你的用词怎么永远那么奇怪？你要怎么弄坏法？又不是玩具。好啊，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我们就去领养一个。不过说到照顾小孩，我有你一个就已经够了，再来一个不知道行不行哦。”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果然愤愤地转过脸，“我什么时候要你照顾……”

迎接他的是一个无比甜蜜的吻，当唇舌都被温柔地包裹，后面的话连同心里的想法便像落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黑洞，瞬间就被完全吞噬了。

半夜路士禹突然被凉意沁醒，惯性地为身边的人拉上被子，却发现手下一片虚空，触手处仅残微薄的暖意。连忙起身拧开灯，果然宋景天不知所踪。

他的心一惊，立刻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服，又忽然听到外间传来那个人低低的说话声。这才舒了口气，把穿到一半的衣服又脱了下来放回去。

悄声拉开虚掩的房门，那人裹着条薄毯蜷在沙发上打着电话，言语中尽是乖乖的应承：“……嗯，我知道……好，没问题……是，我会跟他们联系，欧洲总代理也知会过我了，还要麻烦骞叔那边跟紧一点，确保下半年的质量……是吗？可是杜氏那边还迟迟没有消息，我打电话找杜廷语也一直找不到人，所以我想我们的资金是不是可以不要这么快投入……啊？是吗？真糟糕……是，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没办好……是，对不起，我、我会尽快赶回去……阿爸，辛苦你了……是……”

眼看着他收了线，路士禹正要过去，却看他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靠在沙发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打开手机。

“……喂，柯迦，不好意思吵醒你。你帮我找一下上周CA帮我们做的那个市场调查分析报告……对，现在要。还有明天一早你记得继续打个电话去杜氏问杜廷语回来没有？如果他短期内都不在，就问清楚现在他的工作谁在负责……嗯。哦，还有，美国那边让他们做得干净点，阿爸不知道我在办这件事，要是谁敢走漏风声我就宰了他！林志荣那边的动静怎样？……是吗？呵，他还挺有本事的。杜廷语看来也是想利用这次机会拿到他那块地而已。哼，他可真会做生意，两边通吃！好，我知道了，先不管他们。让小庄勤快点，东西我们要先拿到手，否则让警察抢先事情就废了。……嗯，就这样吧，我等你的资料。”

路士禹看他放下电话，又打开了笔记本，便悄悄地退回了房里，把房门按刚才的方式虚掩好。

回到床上，睡意全无，闭着眼睛听客厅里隐约传来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被打开，又轻轻关好。床边一阵悉嗦，身边的被子被微微掀开一个角，微带凉意的身子钻进来，又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钻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抱着他，又反手把身后的被子胡乱掖好，这才舒舒服服地脸贴在他胸口地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

路士禹睁开眼，就着窗外微薄的光线看了他一阵，才搂紧他，重新睡去。

第13章

“老板，休息一下吧。”柯迦把奶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宋景天疲惫地揉揉眼角，长叹一声，靠进皮椅中，拿起奶茶抿了一口。“卖咖啡的人却不能喝咖啡，奇不奇怪？去年雨水过多，这次的咖啡豆暴晒时间不足，影响了口感，酸度过重，香醇度不够，导致今年第一个季度我们公司的销售额比去年底减少了4％。唉，我又不喝它，哪知道什么酸不酸度，麻烦！”

“嗯，确实是这样。因为暴晒不足，单纯靠烘焙出来的豆子相比之下还是略有欠缺。所以我们本来是S。H。B（上选良质豆）也只能按H。B（上等咖啡豆）的价格处理。目前欧美的咖啡市场虽然大，但被几大生产商占据，面临饱和，顾客口味也严厉挑剔，所以还是着力开拓亚洲市场才是上策。”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可是开拓新市场哪有那么容易的？我们之前元气大伤，现在资金调度有限，还是过几年等积累厚实些再看看。对了，杜氏那边怎样？”

“呃，我给杜总经理打过电话，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他人。后来听说……他提出和我们合作的议案后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地在进行，包括资金和人员都已基本上调配妥当，但最近他们拿到一项调查报告显示我们曾与卡拉夫特公司的合作发生过重大失误，所以导致杜氏高层对我们没有信心，加上现在他们又把大笔资金投下了林氏手上的几块地，所以这个议案……被无限延期了。然后好像他家里又发生了事情，所以现在被杜老爷放了大假，暂时不在公司里。少爷，我们当初一直没有和他们签定具体协议，所以这次被他们单方面暂停，我们就算想告他们违约也大概没什么胜算。”

宋景天没有说话，手里的笔无意识地敲着桌子。柯迦担心地看着他的反应。他们和卡拉夫特公司的矛盾正是源于他初掌宋氏时的一次错误决策。

卡拉夫特公司是全球第二大食品公司，本来他们好不容易争取到和他们合作的机会，却因为他对前期咖啡农场投入过多，结果农场出了问题，而导致总公司竟一度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缺乏合作资金的大问题。后来又因他经验太少，一时疏忽，被种子供货商在合约上做了手脚，提供的种子不合要求也得不到赔偿。而种出的咖啡豆因达不到卡拉夫特要求的标准，使他们最终对宋氏公司的生产水准产生了质疑，整个合作计划以失败告终。那次事件对他们公司的影响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

而对他来说，是一次至为沉重的打击。后来，因为卡拉夫特的连锁效应，加上他还是太新手，尽管有宋老爷在一旁督导，意外状况仍旧接连不断地发生，他手忙脚乱下更是频频发生决策错误，尽管宋氏公司之前已在当地打下不错的根基，还没有因此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但已让众人对他的信任心生动摇，连他自己的信心也彻底跌到谷底。

这次和杜氏合作咖啡资源的全面利用新计划，打算为此创立一家全新的合资公司。宋氏负责部分资金及人员、土地和原料供应。杜氏财力雄厚，发展也稳健扎实，日渐兴旺，所以这次合作机会的突然得来，被宋氏视为绝地翻身的大好时机。

因为和杜廷语的商议一直停留在口头，双方原本商定各自做好准备便正式签约。为了一开始便拥有充足的资源，所以宋氏除自有一个咖啡园外又另外下了重资收购了一个更大的咖啡园，使投入的资金已超出原本的计划。却不想突然情势急转直下，现在就算计划暂停，但已投出去的钱要想拿回来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柯迦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老板……其实……”

宋景天打断了她还在考虑措辞的安慰，苦笑：“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做生意？”

“当然不是，您还年轻，而且对商场也不熟悉，会有失误是很正常的。”

“可是失误太多也只能等于白痴了吧？我白痴一点没关系，但万一杜氏在我手里……阿爸也很担心我吧？”

“不会啦！您看杜大少那么厉害的人，还不是也会出错，导致要在家反省？少爷你这么聪明，慢慢学，总有一天会让老爷刮目相看的。”

“是吗？”他轻轻地说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安慰，他听得太多了。而且坦白说，他也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所以也从来没有抱过“这么聪明，总有一天会怎样怎样”的希望。他很早就对自己的极限一清二楚，不清楚的反而是身边的这些人。包括宋老爷。

柯迦连忙说：“这种事急不来，要慢慢磨练的。倒是眼前的这件……少爷还没跟老爷说吧？”

“什么？”

“那对母子啊。”

“哦，对，没说。我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安置朱琪才好。所以在此之前，我……”

是啊，他儿子的母亲，怎么说也要是冠上“宋夫人”这个头衔的人啊。

柯迦了解他的犹豫，便问：“……少爷不打算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和谁？乔樵？”

“……”

“我不在乎有没有自己的小孩。童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宋家的血源问题让我厌烦，到我这里就让它断个干净好了。”

“那……关于这件事，路警官怎么说？”

“我还没告诉他。”

“为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路警官会不高兴？”

“不是。是因为我和他根本走不到可以谈论家庭小孩的那步，所以童陵不关他的事。”

柯迦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应和：“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