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天长舒一口气,慢慢数:“他是警界新星,有大好前途,未来的警界中流砥柱可以有鲜花掌声,可以有如花美眷,可以有丰功伟绩,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同性恋的丑闻。”
“……说不定路警官并不是这么想的,说不定他更在乎你……”
宋景天轻轻一笑:“你们女孩子总喜欢美化感情,把美丽的那面无数倍扩大。如果是以前,他只是宋景棠的副手,那自然没有太大问题,至少我们在一条道上,不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是英雄,众目睽睽,所以形势比人强。你知道吗?所谓警察,在世人眼里就该是正义的化身,光明无瑕,不能有悖于常理的感情,更不能和曾经的黑道分子有牵扯。他们已经是个符号,只能代表固定的意义。所以他们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并不由自己做主。”
“……这么想会不会太悲观了?”
“或许吧。”他十指交叉,撑着下颚,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感伤,“如果你在婴儿时就被自己的母亲扔下,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关爱,永远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要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都要原谅她时,说不定你会比我更悲观。所以我不能把童陵从朱琪手中抢走,没有妈妈的孩子太可怜了。”
柯迦到底是女孩子,立即内疚地低下头:“……老板,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发现他一直都没有反应,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循着方向望去,竟是桌上一把用完还没放好的裁纸刀,银色的刀锋上静静地闪着寒光。她的心一惊,再看他的眼神,竟是着了魔般的看得入迷。她越发的心惊肉跳起来,想叫又发不出声,就如武侠小说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行功运气正到走火入魔边缘的紧要关头,明知危险之极,却愈加不敢轻易惊扰,怕真扰了那股气把他推向岔路。
宋景天看得越入神,柯迦便越心惊胆战,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中紧张的情绪像一张带着挂上了心的小钩子的网慢慢撒开,又慢慢收拢。
咽喉似乎被一只手掐住了,要挣扎着才能发出微弱的带着使命感的声音:“少……”
宋景天忽然伸出手,因为他若无其事的一动,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弭,柯迦便闭上了嘴。他拿过摆在裁纸刀旁的报纸,上面正有一则新闻报道美国纽约发现一名疑似不明病毒中毒死者。他淡淡地问:“对了,美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哦,”柯迦一边怪着自己神经过敏大惊小怪,一边赶紧翻开手上的记事簿,“早前他们回报说已经找到那个地下实验室,可是已人去楼空。上周在纽约出现过莫里斯博士的踪迹,但很快又消失了,相信是暂时躲了起来。这个怀疑被注射了M23新型变种的人在周边地区出现时我们的人很快就追过去了,可惜他不久后就死了,所以他们现在还在那里严密查找,一有新的消息会马上向我汇报。”
“嗯。哪怕有蛛丝马迹也好。叫他们一旦发现人,可以不用汇报,在找到M23的配方之后立刻解决他!”
“是。不过莫里斯那个人狡猾多端,现在又是惊弓之鸟,恐怕没有老熟人搭线,一时怕是不敢轻易露面了。”
“老熟人?”他沉吟片刻,抬起头,对她露出个轻浅的笑。“放心,我们有。”
柯迦出去后,他收起脸上的笑,又伸出了手。这回拿的是裁纸刀。他拿着刀细细看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在刀锋上跳跃成刀光,而刀光在再击不起波澜的深潭般的眼中映射出绝望。
于是,轻轻地,将刀横在手腕上。
就这样放了一会儿,又拿起来,轻巧地插回了刀鞘里。
第14章
满街的行人像摩西面前的海水,惊惶地自动向两边分开。
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两个人旋风般刮过。
终于慌不择路的逃命者被追入穷巷,正要发挥潜能狗急跳墙地翻过前面高耸的围墙,路士禹大喝一声:“不要动!再动我开枪了!”
攀到一小半的人被他这一喝,登时腿一软,直直摔下来。他一步上去,拎起来猛地掼到墙上,当头用力拍下:“跑!我叫你跑!看到我就跑,哼?”
“乔、乔哥……不,不是,路、路警官……”光被他追了九条街就跑得去了半条命的鸡毛缩成一团,不敢正眼看他。
“哼!不错啊,跟着林少混,很风光嘛。”路士禹松开他,掏出根烟点上。
“哪、哪里……比起以前跟在棠少身边,差远了。”鸡毛又缩了缩肩膀。“路警官是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出去也找不到正经工作,只好还是找个大哥跟,也是没办法……”
“好了,我现在不在扫黑组了,也不是在工作,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没办法,天生的,看到警察就……”鸡毛抬眼看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去。
“呵,”看得路士禹发笑,“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怕我。”
“以前也、也怕,现在更、更怕……”
路士禹放缓了语气:“以前的那帮弟兄现在还好吧?”
鸡毛期期艾艾:“好、好……”
“又不是要抓你们,就算我现在是警察,你也给我有点骨气行不行!说话比蚊子叫还小,没饭吃啊?”
鸡毛抖了一下,果然挺了挺腰,眼睛对上他的,不过不多会儿眼光还是瑟缩着飘到一边。“以前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进去的进去,现在就剩我和阿术跟着林少。”
以前在宋景棠身边的时候,鸡毛和阿术,也都是炮灰小保镖,和当时叫陶天的宋景天算是最常在一起的兄弟。
“嗯。”路士禹拿出烟递给他,他抖着手抽了一根,又就着他的手点着了,用力地吸了口,总算好一点。“林少现在的日子也不怎么样嘛,看你们这样子,混得比以前的小弟还不如。”
“呵,”鸡毛颤巍巍地笑了笑,“路警官别取笑我们了,我们本来就是小弟。命好能活到现在而已,否则也早死了。林少这几个月被你们赶得挺惨的,我看我们的日子也长不了了。”
“哦?”路士禹笑笑,“我可是在查其他的公司,扫黑组也好久没理他了,他有什么难过的?”
鸡毛抽着烟,也放松了,口气就不像开始那么畏缩:“路警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林家在道上打拼这么多年,又是做这种生意,林老爷生前那么多门生,出了事黑白道都有大把人跳出来保他。我们就没这么好命了,做生做死,最不值钱的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命。”
“也不至于。我也坦白跟你说,现在就是在查富丽和林少的关系,一旦坐实他是幕后老板,那富丽洗黑钱和行贿政府官员、欺诈银行贷款这些罪名他是肯定跑不掉了,林老爷的门生保不保得了他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如果愿意将功补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向法庭求情。”
鸡毛手里的烟一抖,一截烟灰掉下来,嘴巴微微抖动:“……路警官,我只是个小角色,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路士禹又笑起来,温和暖人的笑容配合语气:“转为污点证人之后量刑会相对轻很多,甚至法官说不定还会酌情考虑,让你不必坐牢。我有个朋友在澳洲买了片农场,地方不错,每天阳光充足,空气又好,想找两个工人帮他干活,薪水也不错的。这事一了我就可以立刻把你送过去,整天打打杀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什么好?安安心心过日子不好吗?”
鸡毛抽着烟,不做声。
路士禹笑容不变,拍拍他的肩:“也不急在一时,你好好考虑,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他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丢在地上,脚用力碾熄,长出一口气,痛下决心:“你朋友那里保证不会被林家找到吗?”
“呵,你也看到林家现在的状况了,根本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富丽是他们最后的护身符,一旦查出来,恐怕就是后台也自身难保,哪还有空去管你一个小角色跑到哪里去了?”
鸡毛还是有点犹豫,嗫嚅了一阵,抬眼看他一眼,又移开眼睛,低声说:“就像宋家一样?”
路士禹愣了一下,有些苦笑:“没错。”
“不过宋家也不能全怪你,如果不是两个少爷自己斗得你死我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倒是鸡毛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地为他开脱。
路士禹不愿多谈这个,草草地说:“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留个电话给我,还有事可能要你帮忙。”
鸡毛果然也不多提了,乖乖地写了电话出来给他。临走前才敢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乔哥,我最后一次叫你乔哥。我答应你并不是因为真的怕死,是因为一直很敬重你。虽然你当初进来是别有目的,骗得我们好惨,但身手好又很讲义气,没有做过半点让兄弟们不服气和看不起的事,对兄弟也好,我们服你,是敬重你的为人。所以这次我也愿意相信你。”
路士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
鸡毛走后,他一个人在那条巷子里,靠在漆黑斑驳的墙上,又点燃了一根烟,抬起头来,眺望那块在高楼间露出的天空。想起也是在一条这样的小巷里,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被宋景棠押过来,摁倒在墙上,脸都被压变形了,还会用那种毫不掩饰的眼光一眨不眨地看他,只知道看他,十足的花痴样。
那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流露出那么澄澈单纯的眼神,那之后的每一次,他都这样看他,好像除了他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
宋家?
宋家是他的功劳,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功劳。伤害已经造成,分别站在海的两边的两个人,要怎样才能彼此靠近?
先爱上的人是小天,先靠过来的也是小天,所以如果有一天小天要离开,他连自己能不能追过去也不知道。
小时候总以为当上警察就很厉害,无所不能,现在才知道,其实也,很无能。
第15章
“老板,不好了,小庄和我们失去了联络。”
“什么时候的事?”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已经破解了林志荣电脑的密码,说会尽快把东西拷贝出来传给我。但我今天给他打了一天的电话,一直关机,刚刚再打,这个号码已经停止使用了。”
“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我开始以为是他在不方便通话的地方,直到刚才才确定是失联。”
“他有没有说最近的情况?”
“呃,他说林少似乎觉察出有内奸,正在到处开刀。所以他才要赶快把东西弄到手。我怕这次他是真的……”
“马上去你们平时碰头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我立刻赶去他家!”
“老板你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不如等我一起……”
“来不及了!等林家找到他家,他和资料就更危险了!还有,立刻叫骞叔调人过来,别让我爸知道。”
他放下电话,一路收好东西,最后从电视机柜后面摸出手枪,确认了弹夹后插在腰间,就在要去拿外套时,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的路士禹还拎着公文包鞋也没换站在玄关,冷冷看着他。
“你回来了?”他拿过外套穿起来,低头就要穿鞋子。
路士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
“我出去一下,晚饭你一个人吃吧,不用等我了。”
“我问你去哪里?”路士禹脸色铁青。
“只是出去……柯迦有事找我。”他忙着穿鞋,穿好后急着去开门,“有事晚上再说,我很快回来。”
“宋景天,看着我说话!你究竟要去哪里?”路士禹手上用力,他果然脸就皱了起来,但咬了咬牙,没叫出声。
“我回来再和你说好吗?你先放手,我去去就回来。”
路士禹松开他,扔下公文包,一撩他的衣服,把枪抽出来,厉声问:“你和柯迦见面需要拿枪?还去去就回?你当我这么好骗?”
显然他在这里站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宋景天反而镇定下来:“防身而已。再说我拿枪又不是什么稀罕事,13岁开始就已经有枪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还给我。”
路士禹看着他,看也不看地把那把枪的弹夹卸下,枪丢进自己的包里:“在没有特殊许可的情况下,个人持有枪支属于违法行为,身为警司,我有权没收。”
宋景天看他一步步动作,脸色一变,气笑:“好,很好,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自己身边有个警察实在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违法了!”
“我是为你好。”路士禹去拉他,“先进来再说。”
他的身子一偏,闪过他的手,一挑眉:“我现在没有武器,是个合法公民了,总可以出去了吧?”
路士禹抢过去按上他打开的门:“今天你哪都不准去!”
“路警官,非法禁锢也是违法行为吧?”宋景天用力推开他,又拧门的把手。
路士禹从身后抱着他往客厅拖。“我不管你要去哪里,今天都别去,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宋景天一路挣扎,直到被他甩在沙发里,一获自由他就立刻跳起来往门口走。
“小天!”路士禹拦在他面前。
“走开!”
“我不能明知有危险还让你去!”
“不关你的事!”
“你说什么?不关我的事?”他眯起了眼睛。
宋景天只得换个口气:“这件事你不要管。”
路士禹看他水泼不进,点点头:“好,我不拦你,我和你一起去!”
“……”宋景天停住了,看了他一分钟,断然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跟在你身边我才安心。难道那里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宋景天脸色一变,沉下脸来:“没有。只不过是我宋家的私事,不希望外人插手。”
路士禹也变了脸色:“呵,很好,又是‘外人’。你宋家的私事关系到林志荣?还有一个叫小庄的?”
“……偷听是很卑鄙的行为。”
“我一进门就听到你那么大声,还用得着偷听?你要找林志荣麻烦,又不敢让我知道,难道就很理所应当?”
“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没必要事事对你交代。”
“你确实不需要事事都对我交代,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甚至都生活在一起,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说啊!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要去杀人,”宋景天对他一笑,极轻地说,“你也要帮吗,路——警司?”
路士禹果然怔住,只觉心地泛上来一阵凉意:“你虽然说得好听,但其实始终介意我的身分。”
“我就算不介意,你的身份也摆在这里,刚才还跳出来收缴了我的枪。”
“我是为你好!你真正杀过人吗?拿把枪出去比不拿还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