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成春(出书版)+番外 BY 蛾非
  发于:2011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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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传言都是听闻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想象不出你竟有这麽大的本事,通逆谋乱……通逆谋乱……」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笑道,「就是不知道你『私通』了哪一位?

「他还真是无情无义,就这麽看着你被定罪刺字被流放到这种地方……啊,我明白了!这叫──丢、卒、保、车!」

宋遥抿了抿嘴唇,神色难看地扭开头,藏起被烙了金印的那半边脸,「任老爷的房间都检查过了,不知道在下能否看一下任少爷的房间?」

「请便。」任霁宇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任霁宇住的地方离任老爷的房间很远,屋内陈设不多,但家具摆设的用料和工艺都十分考究。任霁宇领着宋遥进屋,一一打开橱柜门,落落大方地让他查。

橱柜里除了日常衣物,便是些不堪入目的春宫图册,角落里还有个锦盒,宋遥取了打开,却是一排由小到大的玉势。耳旁传来任霁宇轻笑的声音,而宋遥神色无异地将那东西放回原处。

翻到任霁宇的床榻,在床头的暗格里又摸出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还有个瓷瓶。宋遥将瓷瓶取了出来,倒出瓶子里的药丸闻了闻。

任霁宇凑上去道,「这可是让人从京城带来的,一粒便能让人欲仙欲死上了天一般,宋先生感兴趣的话正好拿回去试试,再贞节的烈妇、再清静无欲之人,吃了这,也管保她下一刻春色无边,浪荡多情。」

宋遥塞上那瓷瓶,将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而後对外头高声道,「来人!」

随同的衙役陆续走了进来,宋遥扬了扬手里的瓶子,「任少爷涉嫌下毒谋害生父,物证在此,先将人带下去收押。」

「什麽?!」任霁宇一个惊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麽要诬陷我?」

宋遥没有理他,见那些衙役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口气坚冷,「你们愣着做什麽?还不将任少爷拿下?」

衙役上前要绑任霁宇,被他挣开。

「你们谁敢动我!」他满脸怒色,手指着宋遥,「你昨天还和我说,毒不是下在食物里,现在又为何说是我下的毒?」

「在下并不曾记得有和任少爷说过这样的话,任少爷既然限定了时日,那此案自然是越早了结越好。」宋遥不管他,说完便一手负於身後昂首向外走去,清冷平淡却掷地有力的声音命令道,「将他拿下,收押候审!」

「宋遥!你这个混蛋!你算什麽狗东西敢让人动本少爷?!谁敢绑我?」

不顾任霁宇在他身後的叫嚣,宋遥跨脚走出他房间,临走时,回头向任老爷那间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二章

任少爷落案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廖县,任家已是乱作一团,待不住的下人收拾了行李,顺手牵羊摸走几件值钱的物事投奔他处。

任家父子素来恶霸,品行低劣,这一下,往後的日子没人欺凌,廖县百姓又怎能不高兴?於是便把宋遥颂得好像地府里君貌狰狞但君心公正的崔判官一般,只是他本人却没有什麽反应。

入夜後,树倒猢狲散的任家宅子里笼上了一片死寂,风声呜咽,彷佛低泣,加之任老爷的惨死,平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吱嘎──偏厢某间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有人探头左右看了下,然後退了进去,不一会一个娇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

天上一眉细月,黯淡的光线下,只模糊辨得那人是位女子。就见她鬼鬼祟祟地走到房外的花坛里,蹲在地上奋力地掘土,不一刻,从花丛底下挖出了什麽。她拍了拍上面的土塞进随身的包袱里,起身又看了看周围,然後匆匆从後门走了出去。

那人沿窄小的山路上一路疾走,步履不稳,跌跌撞撞,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跟着,走到人烟僻静处才停下来。

她从包袱里取出那个从花丛底下挖出来的东西,扔在地上,捡了几根枯枝盖在上面,而後掏出火折子甩了两下。火星子随着她的动作在暗夜里划出几道亮弧,接着点燃了她从包袱里取出的布匹。

跃动的火光之下,映着一张年轻而面容姣好的脸,她嘴角微微弧起,笑得有些阴狠。看着地上的东西,那眼神就好像看着什麽令人万分厌恶的蛇虫毒蝎,将要把手里那燃着的布匹扔向那堆东西。

手腕被人一把捉住。

她惊慌回头,制止她的,正是宋遥。衙役和任霁宇也从树丛後头走了出来,有人上前夺下她手里燃着的布,扔在地上迅速踩灭。她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在下能不能先看检查一下夫人要烧的东西?」

不待她回应,宋遥已低下腰拨开盖在上面的枯枝,拿起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大的檀木盒子,一打开,便有一股腐臭扑鼻而来,盒子里装着木屑,木屑里头埋着一条发黑腐烂蛆虫在上面蠕动的男根。

「这是……?」任霁宇看了一眼,胃里又开始翻腾。

「就是你爹身上缺的那个。」宋遥合上盒子递给身旁的衙役。

任霁宇问那名貌美的女子,「四娘,你为何要毒害我爹,又为何要割下我爹的命根子拿到这里焚毁?」

那女子一声不响。

「因为这样一来,便没人能知晓任老爷真正的死因。」宋遥替她回答,回头,看见任霁宇一脸的不解,便缓缓解释,「我在检查你爹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房里少了一样东西……」

「什麽?」

「亵裤。」说着手指向地上那烧了一半的东西,确实还能辨认出那布料是亵裤。

「为何要将我爹的亵裤藏起来?」任霁宇更加不解。

「因为上面有毒。」宋遥说着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神情惊惶,抬头惊愣的瞬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任老爷是如何中毒的?这一直是悬而未解的谜团,既不是服下毒药,房内也没有什麽带毒的东西,直到发现任老爷的日常衣物里独独缺了亵裤,便想定是其中有蹊跷。

「再看任老爷吃的汤药,并非壮阳补气而是消肿镇痛,可见任老爷死前身体上一定有异样。但我检查过任老爷的身体,并无需要医治的伤处,这几处疑点合在一起,便猜测任老爷的伤痛也许就在他缺了的男根之上。」

宋遥顿了一顿,引众人看向地上被烧毁的亵裤。

「因为有人把砒霜抹在任老爷的亵裤上,男子阳具的顶部最为脆弱,毒性虽浅,却也一点点进入体内,长积日累,不出一月,任老爷身体里的砒霜之毒便取了他的性命。

「而她是任老爷新娶的,就格外受宠,出入任老爷的房间也很自由,任老爷命归黄泉,她便立刻替他换了干净的亵裤,并割下命根,让人无从探知死因。」

「你早就知道,所以才说是我下毒,实则是为了引出她来湮灭证据?」任霁宇问。

「任宅人多,出事之後,她不方便走动,只有趁着现在这样的混乱才行。」

听宋遥说完,任霁宇走上前,质问她,「四娘,你为什麽要害我爹,我爹待你不薄,又宠着你,你未免太过丧尽天良?」

「呵呵!天良?」那女子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涩意,「再如何的没有天良,也不及你们父子俩那般没有人性。」

「你?!」

「我和我爹娘虽是穷苦,但也安逸,你爹竟然设套让我那不识字的爹娘签下苛重的田赋,又用田赋逼迫我爹娘把我嫁给他做小。爹娘不从双双自缢,他竟还不让我爹娘入土为安,不得已我才只能屈从……

「你说我没有天良,那你们的天良在哪?你们的人性何处?」

字字血泪,听来令人发指,那女子咬了咬牙,一脸的怨忿,怒目瞪着宋遥。

「宋先生,我原道你仗义而为,除暴安良,却不想你和这狼子勾结。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什麽正直之人,假惺惺的骗取人心,私下却和权贵勾结一块。现在人赃俱获,我也不诡辩,但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再受污辱。」女子疯疯癫癫地笑着,泪水流了一脸,仰首向天际,「爹……娘……孩儿来陪你们了……」

「不要!」众人还未及阻止,那女子已拔下发簪刺破喉咙,血溅如雨。

宋遥一下懵呆掉,他万万没有想到任老爷的死之後竟有这样的真相。

然而人已死,再难挽回,他紧了紧拳头,心里痛悔万分。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洪水滔天,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你看清楚了,这里,那里,你曾经走过的街道,曾经坐过的茶楼,多少你熟悉的人,现在全葬身这滔滔洪水之下!」

血雨如飞,浑浊不堪的江水,触目所及皆是残缺不齐的尸骸,伸着腐烂的胳膊,挥舞摸索着,宛如黄泉地狱的景象。美丽的女子从乌黑腐臭的水里爬了出来,喉咙上的血洞突突地冒着稠黑的液体,苍白削瘦的手指拽住他的衣角,怒目欲裂。

「宋先生,我原道你仗义而为,除暴安良,却不想你和这狼子勾结。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什麽正直之人……」

越来越多的手攀了上来,白骨森森,低回哀怨的声音响彻天际,他们叫嚣着哭泣着,怨愤的控诉着……

你的天良在哪里?你没有天良!你没有天良!

「不!」用力挥开那些攀附上来的白骨,眼睛一睁,入眼的是帐顶。

心剧烈地跳着,汗水沁湿了底衣,宋遥瞪着眼睛看着床帐,好一会才缓过气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後有些颓然地闭上眼。

这样的噩梦,已经习以为常,一城百姓的性命,因自己的私欲顷刻间被洪水吞噬。压在他心头的悔恨,沈重得有时让他喘不过气来。

想一死了之,但又不能。区区一条性命,怎抵得过数万人的债?就算将他碎尸万段,都是不够的。

所以他还要活下去,还要赎罪,还要苟延残喘着尽自己的力量去弥补去挽救,彷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云遮雾蔽,不知通往哪里。

起身梳洗了一下,便要去县衙办事。任老爷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案犯虽已自了,但案宗还是要整理好递交上去。

打开门,便见门口地上又是一片狼藉,烂菜烂叶,还有其它秽物,丢的到处都是。

就算是任老爷再如何该死,杀人却也是杀人,无可辩驳。但是百姓们不会去考虑这麽多,他们只知道任少爷被抓是宋遥布的一场戏,为了引出真正的凶手。而那个姑娘却是个苦命的女子,最後被逼得大好年纪香消玉殒。

於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宋遥,原先的颂扬都成了谩骂,骂他狼心狗肺,攀附权贵,骂他不思悔改,昏庸害人。那女子死得冤枉,而宋遥和任家的人就该去死。

宋遥绕开门口那些东西走到外头。

上次那个卖水果的女孩还在那里摆摊,他走过去正想拣几个水果,谁知那女孩将手一横挡住他。

「我不卖你这种人,你也别拿你那脏手来碰!」女孩气势汹汹,态度恶劣地说道,全然不是之前的亲切,反而像看着什麽凶神恶煞一般。

宋遥伸出的手似被灼了,灼痛沿着脉络一直从指尖传到心底,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你还杵在这做什麽?别妨碍我做生意!」女孩不耐地挥手赶他走。

宋遥屈起手指,将手收了回来。听到背後有人窃语,到後来就是毫无顾忌的议论。

你看看他,才以为他稍微有点人性了,就马上和任家的人勾搭在一起。

是啊,多好的姑娘,遭了什麽孽,眼睁睁看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又白白被人糟蹋,是人都看不下去。

真是该死啊,那谁不就是从江州过来的,听说那次洪水,死了好多好多人,大水退後腐尸遍野,那味道啊好久都散不去,何止是惨。

他只当没有听见,缓缓往回走,脸上的金印好像烧着了一样。眼前的地面变得崎岖不平,然後化作黝黑的深潭,无数白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拉他,就好像梦境里一样。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声音叫嚷着,昏官,逆贼,该死的狗东西!

埋着头闷走,直到县衙门口。就见有人抬着几个大箱子往里送,县太爷一瞅见他,忙笑着上来拉住他。

「小宋啊,你看看,这些,还有那些,都是任少爷送来的,说我们办事勤快,明公断案,任老爷在天有灵也会感谢我们的。」

宋遥只是点了点头,对那些奇珍异宝、字卷书画没什麽兴趣。

任家的家丁捧着一小箱子银锭走到宋遥面前,「宋先生,这是我家少爷送你的,多谢你出谋划策引出真凶,还了任府一个清静。少爷还让我转达,七日後,在县庙将为老爷做一场法事,宋先生是任家的大恩人,希望宋先生到时候能赏脸参加。」

宋遥看了眼那箱子银锭,婉言回拒,任家的家丁也没有硬塞,便带着东西回去了。

次日,任家的家丁带来了几块水头上好的玉石,几件工艺精湛的金器。

第三日,送来几幅珍品字画。

第四日,则是相貌姣好的清倌小倌各一人……

「你说他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任霁宇对着再三被退回来的「礼」,摸了摸下巴。「钱财,书画,美人,他就没有一样喜欢的麽?」

自言自语地走到那小倌跟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小倌眉眼一弯,如花娇艳地笑,纵使不喜男风之人也心下一震情难自已,何况他还派人调查过,那人确实只喜男子。

「小的猜想,可能还是嫌礼太轻了看不上,毕竟人家以前可是一州知府四品皇堂,再瞧他犯的事……侵吞缮款,那经手的岂止几千几万两?」

任霁宇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了一阵,然後抬头吩咐,「我生平最讨厌欠人人情。这样吧,你把之前的礼都翻个倍,一起送过去。」

一如往常的清早,宋遥打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门口堆着好几箱金银珠宝、字画书卷,晨曦铺洒下,那些金银玉器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熠熠泽泽,光华耀目。箱子两边分站了一列男孩一列女子,各五个,皆都锦衣华服,个个眉目如画,一见到他出来便颔首浅笑,眼底春波流转,天仙玉童一般。

「这是做什麽?」宋遥冷声问道。

任家的家丁走上前,向他解释,「之前是我们考虑不周,宋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哪会像乡下地方的见了几锭银子就两眼发直,自是看不上先前那些东西。少爷特嘱咐我们重新准备,宋先生,你看这样的可还满意?」

然後似想起来什麽,「啪」地一捶掌,「少爷还吩咐了,若是宋先生在这里住不惯,我们会替宋先生重新安置一处宅子……」

宋遥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你们少爷在哪里?带我去见他。」顿了一顿,「将这些东西统统带上。」

任家的家丁以为宋遥仍是不满意这些礼,便要亲自上门讨去,遂急急在前头带路。

任霁宇没想到宋遥会亲自找上门,更没想到还是让人抬着自己送去的礼一起来找他,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不知宋先生到访,霁宇未能亲迎,还请宋先生见谅。」然後侧身请宋遥上座。

宋遥只是正着背脊站在那里不动。

任霁宇不禁疑惑,而後视线绕开他,落在他身後那些东西上,笑道,「宋先生还是不中意在下的礼?那可难办了,霁宇也实在想不出该送什麽来酬谢宋先生了。」

宋遥平淡生分地说道:「任老爷的事,是官府职责所在,你不必如此酬谢,纵然你爹死有余辜,但官府还是会秉公办案。」

面对任霁宇按捺不下的愠怒,宋遥神色平静,「在下还要奉劝任少爷一句,若不想重蹈任老爷的覆辙,还望任少爷多行善事,也算是替任老爷多积阴德。」

任霁宇捏了捏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见宋遥转身要走,上前拦住他。「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开个条件,什麽都好,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就算是还你人情。」

宋遥回头看他,「只要你能做到的都可以?」

任霁宇点点头,「对,我能力所及的。」

「好,我要你做三件事。」

「你说。」

宋遥垂眸想了想,而後道:「一,我要你替你死去的四娘也做场法事,替她和她的家人超度;二,我要你出资修缮县里的学堂;三,我翻阅了过去的卷宗,发现每到春夏廖县就会发生旱灾影响秋收,我要你出资请人引流通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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