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出书版) BY 倚舟挽香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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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怎麽可能不得意忘形,自满到不知分寸。

直到杨灵晔那一句话才让他如坠冰窖。一个月了,时间快到了。不应该忘记自己终究要离开他这件事。

这次再也没有理由抓着不放。

「我只是在做一件早就该做的事情,完了,就完了。」

钟响时,他看着走廊上的人影下楼,说话的表情很理智。

◇ ◇ ◇

那种反覆的态度令人烦躁。前一晚还说一切有我,隔天就说他们很快就不会再联络,仔细一想,这其中的含意断层太大。

当然,杨灵晔知道自己并不是笨到把那当作认真的承诺,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认真的承诺应该是什麽样子的,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

所以那一句话也有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然而若真是如此,那麽态度也未免太过亲切。杨灵晔已经和褚月宵相处了一个多月,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无害,却不一定真的对自己笑脸以对的对象多麽和善亲切,顶多只是徘徊在礼貌边缘的客气而已。

有时候甚至对他也是如此,他对人的恶意善意一向敏感。

所以更加清楚,毫不停留地赶到他身边的温暖是真的、安慰他那并不可怕的温暖也是真的、为他整理他无力整理的一切、递过一杯热茶的温暖,也都是真的。

──难道是欲擒故纵?

杨灵晔不能克制自己往这方向想过去。

那麽该掉进这个陷阱里吗?最重要的是,对於现在的他重於一切的事实是,这种温柔越是得到越令人觉得饥渴,他不得不用一种冷静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失常。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并不是让人照顾了两天就从此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但是对他这种一直过於寂寞的人来说──他一直都非常冷静地承认,自己是既孤独又寂寞的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有人在等待自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就像现在褚月宵就坐在外面的餐厅里等着他下班一样。这已经快要变成习惯。

他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已经一点都不想要失去这种生活的常态。而且不是别人,非得要是那个人才行。

一旦用冷静的态度面对,似乎所有反常都可以变成正常。

以後会发生什麽事已经无法顾及了,那又不是现在。而现在他想要的是这个人。

那麽,该用什麽办法?他没有谈过恋爱,不会玩这种游戏,也非常清楚自己没有抓住人心的才能,更找不到能让褚月宵动摇的弱点,这太糟糕。

他突然觉得褚月宵其实是比他更加冷淡的人,所以更难捉摸。

……难道,要色|诱吗?

似乎也是一个办法,但却不确定能发挥多久的效用。杨灵晔一直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但也只限於不错,和褚月宵的等级无法相比,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

那麽……让他……吃掉?就像那个汀兰一样……不,但他已经说过了他不杀生,而自己也一直对这件事不加以怀疑的,要吃的话早就……

「阿晔!微波早就好了你在发什麽呆!」

店长绕过杨灵晔打开微波炉,把一大盆菜拿出来,然後塞了一盘冻鸡肉进去。「去排那边的副餐,」她指挥熟练地把手里的空心菜交给旁边的小妹,皱起眉注视着杨灵晔:「你今天很反常,心不在焉的。」

「抱歉,不会再这样了。」

「学长在想他闪光啦,」排菜的小学妹在旁边悠悠地丢过来一句:「刚刚站在微波炉前面又是笑又是皱眉头的。」

店长一副受到惊吓般看着杨灵晔,十秒後才慢慢开口:「目瞪口呆了十秒钟,要反驳也晚了。年轻人,恋爱要谈,工作的时候也不可以发呆啊。吵架了吗?手机拿来姊姊去开导一下小妹妹。」

「不,那个,还不是……」杨灵晔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

「还不是?你该不会还没告白吧?」店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喜欢就要说出来嘿,不要搞那套什麽暧昧让人受尽委屈,唧唧歪歪的烦死人了,结果一不小心人就跑啦!千万不要像姊姊这样啊……」

似乎是因为一不小心泄漏自己情伤的缘故,店长抡起菜刀剁起要熬汤的大骨去了,一时间猪骨与刀光齐飞、高汤共盐巴一色,乒乒乓乓气势好不惊人,排完菜的学妹这才缓缓飘到他身边来,科科笑了两声:「我知道喔,学长──」

「你知道什麽?」忙着找大包的免洗筷的杨灵晔根本没空看她。

「好好喔,学长来打工都有闪光接送情──嗯?还是说是准闪光而已?」学妹先是夸张地叹口气,抄起两个餐盘小跳步地送餐去,然後还边走还边哼着:「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哗啦一声,他不小心扯破袋子,免洗筷雨从和天花板相连的柜子中唰唰唰地掉了下来,天女散花落成一地。杨灵晔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左右,褚月宵开着车和杨灵晔一路回山上的宿舍,一如往常。

只是下车时褚月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用口型对杨灵晔说:我等一下自己上去。

杨灵晔点点头,迳自穿过停车场进了舍区。

上楼之後,就在要伸手碰到门把时,杨灵晔突然怔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见门缝里流出一片深红的液体,但是用脚去踩却没有声音。

血吗……一意识到这个字眼之後,就像是有某种防备消失了一样,他闻到一种简直烫伤鼻腔的腥气。

那滩血就这样静静地停在那里。

杨灵晔不着痕迹地摒住呼吸,慢慢转开房门。

天花板很乾净,电风扇照常转着,房间里只有周仲言一个人──不,不只他而已。

杨灵晔不自觉地抓紧铝制门把。「仲言,你回来了。」

「阿晔……」面对桌子坐着的周仲言回头对他嗨了一声,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半乾的白胶,苍白而生硬。

杨灵晔尽量假装自己注目的是室友,而不是周仲言旁边的──那个跪坐着,将脸侧枕在周仲言脚上的女孩子。

他刚刚只是匆匆地瞄过一眼,但眼角馀光仍然可以看到那一地的肚破肠流,地上都是血和某些混浊的半液体,也许是脂肪或什麽的……内脏掉的乱七八糟,半边的身体都破破烂烂的,苍白的断骨从肉块里穿出来,好像还有些骨屑黏在旁边,整张脸都血肉模糊……

她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杨灵晔,冷静。

闻着那种强烈的腥气,他这麽对自己说着,空气里除了血味以外彷佛还泛着浓厚的沥青味。

「仲言,你还好吗?」

周仲言点点头,仓促得像是欲盖弥彰,他们就没再说话。杨灵晔到自己的位置上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背包一扛就往外走。

「我今天住外面。」他直接出了门,没再让眼睛多看些什麽。

踏出房门的时候杨灵晔还能克制自己用走的,但下楼梯时就开始不自觉地小跑步起来,一直跑出舍区,路灯发着苍白的光,半山树影彷佛摇摇晃晃,他开始狂奔,一直冲到了停车场。

褚月宵还在讲电话,一见到他来立刻收线,神色惊讶:「怎麽了?」

双手撑在车门上,杨灵晔片刻後才喘着气说:「我今天不想住宿舍,去你家吧。」

褚月宵无言地望天一眼,才转回视线笑着说:「这不是什麽不得了的邀请吧。」

「什麽?」

不,杨灵晔根本不懂这句话就跟『我今天不想回家』一样是多麽暧昧的话……而会一瞬间觉得心跳加速的自己更是……笨蛋啊。

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心怀邪念的自己真是太糟了,杨灵晔根本不是那种人。「那走吧。」

他没有问原因,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杨灵晔可以随便开口和他要求任何事,更何况这也不过就是件小事而已,一直到隔天早上才发觉事有蹊跷。

杨灵晔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是张标准的双人床,他睡过,没什麽稀奇的,诡异的感觉则是来自於那张床的真正主人黏在自己身边睡觉的样子。

枕在自己肩上的头颅带来充实的沈重感,一只手环过自己的颈後,另一只手则横在胸前,一样是非常充实的沈重感……贴在身侧的身体则带着非常温暖与柔软的感觉,在这种十一月的早晨里,这的确是很不错的取暖方式,杨灵晔却一瞬间全身紧绷。

糟了。

他得赶快起来……但是才刚举起一只手,旁边闷闷的声音就响起了:「早安。」

「……早安。」

躺在他肩窝上,刚才只能看到头发的後脑杓转了过来,彷佛一脸没有睡醒的褚月宵冲着杨灵晔直笑,脸色有些红润,一脸喝醉的样子,明明昨晚没喝酒……但那种眼角弯弯的一脸醉态却带着莫名的艳丽,嘴唇是有些不均匀的淡红色,似乎因为缺水而有些乾燥,中间抿着的地方却显得颜色鲜艳,他的睫毛好长,真漂亮……

那种必须立刻离开房间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你的脸好红喔……」

褚月宵彷佛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紧张,懒懒地伸指戳着杨灵晔的脸颊。「我有事要问你。」

原来这就是所谓刚醒的沙哑嗓音……杨灵晔的心中非常不适宜地浮现出忘记什麽时候看的小说上的句子。刚睡醒的……微哑的、慵懒而诱人的嗓音……他的嘴唇好漂亮,为什麽勾起来的样子能那麽好看?

「什麽事?」他总算还有点馀裕把耳朵和嘴巴的作用连在一起,只是大脑在这过程中有点罢工。

褚月宵笑了,杨灵晔呆呆地看着对方嘴唇开阖的样子,有些天人交战,不过随之而来的问话很快让他清醒。

「你昨晚看到什麽了?嗯?」

连那声从喉咙里响出来的「嗯」彷佛都具有实体的魅力,撞得人头晕眼花……杨灵晔无奈地看着将手臂和脸压在他胸上的褚月宵,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那张就男性来说太过清秀、就女性而言又过於阳刚的轮廓就半躺在他身上,窗帘阻碍了大部分的日光,房间内有些昏暗,偏偏那副笑容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采,他转不开视线。

如果这样的魅力是为了逼供人说出实话,他认了。

本来不想说的……杨灵晔叹了口气。「我看见仲言上礼拜车祸去世的女朋友,就黏在他身上。」

褚月宵挑起因为略细而显得秀丽的眉毛:「很清楚吗?」

杨灵晔点点头。何止清楚,一地闻来腐败的腥味简直像是固体的东西一样在空气里凝结,回头一想就觉得背上涌起凉气,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有办法不当场拔腿就跑。

褚月宵伸出小指,轻轻勾起杨灵晔颈上的垂饰,那团火焰已经缺了一角。「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吧。我想仲言是直接从那里回来,所以那个女孩子就跟着他了……」不然宿舍附近已经让他清得什麽东西都不剩了,哪里冒出来这麽个魂魄吓人。想起杨灵晔昨晚那副苍白的脸色,褚月宵一阵不悦。「我可以直接送她上路。」

杨灵晔有些犹豫:「……我想跟仲言商量一下……应该有办法超渡她吧,你不要管这件事。」他直觉这只妖狐解决这件事的手段不会太温柔的。

褚月宵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看着杨灵晔,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後他爬起身,露出一个笑容──明艳得让人心旌动摇──飞快地贴到杨灵晔颊边,对他耳朵吹了口气:「你一点经验都没有,不用我教教你吗?嗯?」

又是一声从喉咙里弹出来的「嗯」……有棱有角的让人觉得可以伸手就抓住,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褚月宵已经笑着爬下床,丢下一句我去弄早餐就出了房门,那时杨灵晔还呆呆躺在床上,最後才被那种一直都困扰着他的状态拉回神智,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

……他现在终於明白,为什麽古人那麽怕狐狸精了……

杨灵晔颓然坐倒在马桶上,莫名其妙的觉得全身脱力,脸埋进手里的时候又想起那张不知该说是可爱还是艳丽的笑容,弯起来的眼睛和嘴唇一样让人想伸手狠狠的揉它,再抓在手里狠狠的亲它,他的皮肤很好,怎麽晒都不会变黑,不知道咬出来的瘀血会有多好看,不要咬得太深,浅浅的淡红色就够了……

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偏离正道到什麽地步的时候,杨灵晔发出了无声的喊叫,手指抓紧着头皮,那种甜美的妄想让人既痛苦又茫然。

……事到如今,再怎麽在脑袋里强迫复习康德的道德哲学也没有用了……

他自暴自弃地伸手解开裤头,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感到自暴自弃与自我厌恶的一刻了。你居然要在这种乾净的屋子里做这种事啊,杨灵晔,你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精虫冲脑的青少年嘛,真是没用。──类似像这样子的自我吐槽,他没有发现就算说得再多也无法减轻心里的沈重半分,他不知道这种可怕的罪恶感从何而来,却觉得既挫败又难过。

他不想让自己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弄到哭出来或比那更惨,所以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个人抱着他时传过来的温热、耳朵上被轻轻吹气时的搔痒感,还有那一句清晰的带着笑声的贴在他脸上的「嗯」……

略有些脱力地将背靠在水箱上的时候,他眼前一片白茫,生理上很满足,心理上很空虚,在恍惚中,他隐约而绝望地想着,完蛋了,杨灵晔,你真的……

完蛋了,竟然喜欢到这种地步,你没救了。

隔天,杨灵晔找了同寝的植轩学长帮忙,把周仲言拉出寝室聊天,内容大抵是劝他想开一点,就在周仲言离开寝室的时候,杨灵晔手上拿着马克杯跟在後面,却没有接着出门,而是蹲在地上伸出了手,抓住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

他忍着强烈的恶心与恐惧感,照着褚月宵教的方法,在心里喊了一声:『李洁宁。』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转过来看着杨灵晔,还留在眼眶里的那颗眼珠子瞪得很大,她张开嘴却什麽声音都没发出来,那勉强能看出表情的半张脸露出的神色是迷惘与困惑。

杨灵晔没有发觉自己发出了一声短短的叹息。「我是仲言的室友,洁宁,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又隔了一天,杨灵晔被脸上的刺痛感弄醒,他知道是那只披着猫皮的狐狸在舔他的脸,掀开眼罩,他把那只猫咪抱在胸前:「早安,月宵。」

「早安,杨同学。」

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一样那麽近,脑中还残存的几分睡意立刻消失,杨灵晔猛地坐起身来,把胸前的猫咪搂得更紧。

一个女孩子就坐在房间另一端周仲言的椅子上,手趴着椅背,枕着脸看他。

她看起来乾净多了,如果不是身上的颜色看起来有点模糊与朦胧,她乾净得简直就是个活人。

而且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就和周仲言描述的一样,长版白色T-shirt让她看起来非常纤细,水蜜桃色的内搭裤则穿出了修长的双腿,只是她没有穿鞋子,白晰的小腿与脚踝勾在另外一张椅子上,隐隐约约透着青白色的淡光。

「早安,嗯……」

「你叫我洁宁就好,」她对杨灵晔微微一笑,鹅蛋脸上晕出两个甜美的梨涡,歪着头的时候,烫的恰到好处的长卷发便落到毫无呼吸起伏的胸前。「我之前听仲言说你们寝室来了只小白猫,」她发出非常清爽的笑声:「可是好像不是猫嘛……是狐狸吗?好漂亮,是银色的耶。」

那只披着猫皮的银狐窝在杨灵晔的手心里,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我的猫,请不要对他打主意。」杨灵晔突然觉得李洁宁的眼神有点危险,他拿这种可能会突然惊呼一声『好可爱喔!』然後扑过来吓到猫咪的女孩子……很没办法。

她的大笑声又畅快又清爽,还拍了几下手掌:「你跟仲言说的一样,真的是很有趣的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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