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出书版) BY 倚舟挽香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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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个关于狐狸与人的故事。

第一章:何自有情

那是一个烟盒。

带着略旧光泽的银色,盒盖上雕着几何状的花纹,从中间打开来,两侧里各躺着一排香菸。

杨灵晔在下课之後替老师收拾笔电并顺便关灯时在教室後方偶然拾到了这东西。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学校全面禁烟。但也许是学生遗落的?

没办法,回宿舍後他请室友在失物招领版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留下联络方式,然後静待物主来找他。那时的杨灵晔还不知道那麽一个小小烟盒所带来的人与事会用那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改变他的一生。

大约在那之後的第三天,在一堂通识课上,杨灵晔收到了一张纸条。

『你捡到的那个烟盒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可以帮他拿吗?』

那是从他右前方传来的,看背影是一个装扮入时的女孩子,他几乎可以闻到那股令人心情愉悦的甜美的香水味。

『请她自行找我指认失物领回。』

那个女孩子收回纸条,打开来看了之後,肩膀轻轻动了几下,垂在肩上的挑染卷发也摇晃起来。

而他没有料到会有那迷人的回眸一笑。那双眼睛妩媚至极,他也许记不得那张精致的脸孔,但那双眼睛,那嫣然的一笑……

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锺情这种事情,但就只那一瞬间,他感到深深的难以自拔。

前所未有的眷恋、思念与迷惘涌了上来,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那双眼睛是如此多情婉转,似是欲语还休。

杨灵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个护身符。

「同学,要关灯锁门罗。」

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冰凉寒意爬上背脊,他深呼吸了一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等一下帮你关就好。」

「已经九点了耶,」那声音在笑:「要念书的话图书馆十一点才关。」

杨灵晔低着头收拾已经静静摆在那里两个小时的讲义与笔记。「嗯,谢谢。」他整齐地将东西夹回背包里,然後又怔怔地抱着背包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难道被迷住了吗?」那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温和又温柔,令人完全不能反抗。

「其实也不能怪你,你的定力已经很好了,一股母狐的味道迎面扑来,随便哪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被勾走三魂七魄吧。」

那声音越来越得寸进尺,慢慢靠了过来,最後停在杨灵晔身边。

微凉的气息搭上肩膀,他因为那股寒意而跳了起来,但在反应过来以前,那股震惊化成了猛烈的闷痛在胸口涨出,尖锐而疼痛,那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不自觉地叫喊出来:「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的问句撞出回音,但却没有得到答案,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那股疼痛像是撕开了心脏,令人在下一个瞬间里就失去意识。

他又做了一次那个梦,一朵朵火焰在空中燃烧,然後轻盈地坠落,落到眼前时散成一地红莲摇曳,遍地的火海,无边无际。

举目望去时,夜色四合,火光炽盛,此夜无月无星,除了重重火焰,什麽也没有,令人如此茫然。

他慢慢走了起来,踏在火里,什麽都感觉不到,偶然间,一团细小的光落了下来,他顺手接住,那朵轻盈的光在手中燃烧起来,他下意识地将它贴到胸前。

「早,睡得好吗?」

大约张开眼睛後几秒,杨灵晔才听见这句早安。他眨了眨眼睛,有点酸,天花板上的光太亮了,举起左手看了看表,十点半了。

试着坐起身体的时候才发现手上吊着点滴。「这是哪里?」

「急诊室,你在教室里晕倒了,医生说睡眠不足加血糖过低。」

「……救护车开进学校?」这次真够招摇。

「那倒没有,是我把你抱出来然後载过来的,没那麽招摇。」

除了半路上遇到好几堆女孩子对他的公主抱法指指点点欲语还休晕生双颊再兼窃窃私语好不暧昧以外,真的是一点都不招摇。

「您是哪位?」总算揉完眼睛,视线清楚许多,杨灵晔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了一下。

「我和你修同一堂通识,我姓褚。」

确定没有任何不明物体或现象之後,杨灵晔终於把视线移到救命恩人身上。

和他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五官和表情看起来一样乾净柔和,表情和声音都一样充满礼貌的笑意,而这人竟然也有一双桃花眼,明亮而漂亮。

他想起那双妩媚的双眸。这人明明坐姿端正,但看起来却凭空多了几分……

媚意。

他从不相信一见锺情这种事情。

但那一瞬间突生的思慕又从胸臆中涌了出来,狂烈而难以抑制的情潮、无可名状的迷惘与爱意,从未有过的这一切像尖锐的利刃般搅弄出一阵剧痛,他不由得弯下腰。

「你的心脏不好吗?」

微凉的手又搭上肩膀,左胸里的疼痛竟慢慢消退下去。杨灵晔从领口里将那条护身符翻出来握在掌心,这个角度反倒看见了那人座位旁那闪着银光的烟盒。

「那个东西,」

「喔,是我的,谢谢你捡到它。你还好吗?」

「老毛病。」

重新坐了起来,杨灵晔慢慢深吸一口气,接过端到面前的清水。

「刚才你店里的老板打电话来,我说你在医院,她叫你休息够了再去上班。」

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手机在那个人手里,让那双手看起来更加白皙,杨灵晔看了一眼然後默默取回。

「谢谢你。」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那声音显得很殷勤有礼,甚至有些不可察的体贴温柔。

「褚同学,你没有什麽要解释的吗?」他将手里两样东西都摆到旁边去,然後规矩地摆在腿上,姿态看来隐隐有些防备。「譬如刚才在教室里面发生的事情?」

「哦,」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笑意更深:「如果你已经准备好的话,我随时可以开始。」

「我想你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说吧,她是什麽东西。」

青年哈了一声,笑起来的样子和姿态看起来倒不显得阴柔,他环抱起双手,背往墙壁一靠,是更加防备的姿态。「这麽说好了,她是个跷家的孩子,准备在外面做坏事,我得把她抓起来教训一顿。不过在我盯上她的时候,她也盯上你了,如此而已。」

「所以你只是顺便救了我。」

「积点阴德不是坏事,她刚才溜得很快,我只好先回头确认你没被迷昏。」说着又是满脸堆笑:「不过你定力的确不错。」

「……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是什麽。」

「哎……不就是只越来越精的狐狸嘛。」

杨灵晔隔着衣服触摸里面银饰的形状,眼神往旁边看着,彷佛深思。

「而你也是。」

这次青年是真的笑了出来,幸好外面新进来了一批车祸伤患正在急救,没有人注意这里的动静。

「被发现了?我不小心露出尾巴了吗?」边说边笑边自得其乐地扭腰打量後背,回头看到杨灵晔凝眉不悦的样子才稍稍收敛嬉闹的神情,但仍旧未褪笑意,「你应该喝点水,不喝的话给我好了。」

杨灵晔当然不会喝,他看着青年举起纸杯的样子,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喉结起伏的颈线非常优雅。

果然是狐狸,就连扮成男人都媚得不可方物,乍看之下不觉得,细细观察起来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显得平庸,偏偏又一点都不做作。

「她的目标是你,你害怕吗?」

「知道她是什麽之後就不会。」

青年呵了几声:「这是在承认狐狸媚功了得吗?」

「的确很厉害,你比她更厉害。」也更媚。都只是看一眼而已,在这个人身上得到的反应远比那只母狐强烈更多,那种猛烈到剧烈的疼痛更是好多年没有发作过了,他还记得上一次是在十岁左右,在自家附近却没有发生什麽徵兆,说不定也是撞到什麽东西了。

「你也很厉害嘛,」狐狸顺手抄起烟盒,熟练地打开那个难按的钮,抽出一根菸之後才突然想起这里禁烟,於是就只夹在指节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了。」

「是吗?」

「我需要你帮忙抓她。」

「我不会。」

「拜托你。」

「离我远一点。」但才刚说完他的左胸又开始隐隐作痛。麻烦的身体,讨厌的痼疾。

「刚才在教室里,她朝你看了一眼,就已经在施咒,她动手得太快,我只好出手帮你,她知道我在就逃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你撑得住吗?你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说到现实的问题,杨灵晔不自觉沉默下来,他还想不出说词,对方倒替他接了话。

「我们是有规矩的,像她那样诱惑人类的事情不能做,不然你刚才昏倒的时间还不够我生吞活剥吗?」狐狸接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自己摸着良心说,那小鬼如果再来这样看你一眼,你有把握忍着不和她走吗?没两下就被啃光了。」

杨灵晔当然不会把答案说出口,他一直沉默。

「我不能让她做傻事,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我带她走,你身边就乾净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杨同学,你看起来……也不怎麽怕我嘛。」

杨灵晔终於打破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

狐狸突然怔了一下,他彷佛看见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却在瞬间闪逝而过,就像不可察觉的微风。

「你真的想知道?」

杨灵晔皱着眉,慢慢点了点头。

那双形状美丽的眼睛连不笑的时候都是微微扬着眼角的,明显地考虑过後,又笑了起来。

「我有化名,为了方便才取的,叫宗哲。但我的本名是……不要告诉别人,我叫月宵。」

「怎麽写?」

「月亮的月,宵夜的宵,褚月宵。」

狐狸介绍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又缓缓笑起来,每一个字都像缠绕在齿间般蓄满温柔,声音和缓沉静。

杨灵晔没有接话,眼神偏过一边似乎想什麽想得出神,回过神时那几个字便脱口而出。

「月以宵曜,名曰夜光。」

「真聪明。」褚月宵露出惊讶的笑容。

「帮你取名字的人其心可议,听起来很像煮元宵。」

褚月宵笑得弯下腰,停不下来的笑声引得旁边的医生护士频频探头。「我、我忘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有几千岁了吗?狐狸怎麽会有姓氏?」

「这不是我的姓,是那个人取的……」总算笑完,褚月宵揉揉眼角,还是重复了一次:「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点滴差不多好了。」

他捡起刚才笑得掉到地上的烟,夹回盒里,正想帮杨灵晔抽出针头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伸出手。

「敝姓杨,杨灵晔。」

真是一板一眼的人。那双桃花眼又盈盈然地笑了起来。

◇ ◇ ◇

美丽的人大多肤浅。

因为世人看待他们的眼光不同旁人,於是惯生出一种美丽的人才会有的性格,不论症状明显与否。那种肤浅极容易存在,哪怕有时候被很好地隐瞒。

美丽毕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令人不由自主地被表相吸引,令本质变得不再重要。

不过本质到底又是什麽呢?

一边冲调饮料一边深思着哲学问题,杨灵晔随後注意到快要九点了,还差五分钟。

远方那个人终於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上,同时为柜台与厨房开的小小赌局开盘:那个举止优雅风度迷人笑容亲切外貌出众连女性朋友都要赞叹的男客,的确不是在等人││哪怕他从三个小时前就坐在那里悠哉地用完餐点喝完咖啡开始看书。

这群人的小小调剂听起来像是流动了很大笔的金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灵晔与那个客人擦身而过,送上饮料,回到厨房换下服务生围裙洗好手,时间到打完卡就从後门离开。穿过小巷绕道另外一边的路口,车就停在那里。

开门坐定,还没拉好安全带,杨灵晔淡淡地开口:「你真是太招摇了。」

「怎麽样,你有下注吗?」褚月宵倒笑得很开心:「赢了多少?」

「……我没有赢,我学妹倒是做庄赢了不少。」

「真是无聊……」倒抱怨起来了。

「今天她还是没有出现吗?」他们已经等了两天。

褚月宵微微叹了口气:「一点影子也没有,汀兰大概真的怕我。」

杨灵晔没有说话。

「我想今天……」

「不行。」

「她真的来夜袭怎麽办?」狐狸笑着瞥了副驾驶座上的杨灵晔一眼,「你那坠子虽然很厉害,但只能让你看不见不想看见的东西,挡不了狐狸的。」

「你怎麽知道……」

「在医院那晚,隔壁不是来了几个伤患吗?」褚月宵一边开车一边泰然自若地说着话:「有人死了穿过墙飘到这边来看我们说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因为戴着你的护身符吧。那东西不简单。」褚月宵似乎还想说些什麽,但并没有说出来。

杨灵晔突然又觉得不舒服了起来。穿过墙飘过来……

「但是你不能再住在我的宿舍,仲言今天就回来了,其他人以为你今天就走。」

前两晚那只狐狸都以友人身份堂而皇之地入住寝室,趁着周仲言,他的室友之一周末返家时占据床位,但今晚已经没有空床位了。

「那有什麽难的,」褚月宵直视着路况微笑:「我都可以化成|人形了,装成小猫小狗的简直易如反掌。你比较喜欢猫还是狗?」

随便。「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那你比较喜欢狐狸罗,糟糕,我几百年没有露出原型了耶,真紧张││」

「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麽?」正好红灯,车子稳稳地停下,褚月宵也稳稳地笑着。

杨灵晔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第一,宿舍不能养动物。」

「没有人会那麽无聊特地去告状的。」一听就知道是藉口。

「第二,就算你待在宿舍,万一真的发生什麽事我怎麽交代。」

「本末倒置,」褚月宵把这四个字说得很温柔:「如果把我赶出去她就不会来的话那也好,但如果她真的有心,不用一个晚上就可以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是为你好。」

狐狸可以感觉到这个人类的眼神还是那样疏离与冷漠,尽管已经露出被说服的徵兆。他明明知道怎麽做对自己最好,也许还是害怕吧,只是嘴上不敢承认。

毕竟这个人的身体这麽灵敏与诚实,一有异样就会不适,第一次碰触到的时候甚至反应剧烈到昏迷,那是骗不了人的,会有些防心也在意料之中。

褚月宵想,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他怎麽看自己会比较轻松。虽然一举一动都落入眼底,看得那麽清楚。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车窗外的路灯灯光忽明忽暗,就像是刻意营造的电影场景一样,令那张原本就清秀的侧脸显得更为令人惊艳,带着深不可测的美丽,每一抹反映在那张脸上的微光与忽然袭来的浅浅阴影都是不可言说的诱惑。

杨灵晔收敛着目光,仅仅像是打量路况般看了片刻,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察觉到。

那种强大的吸引力却不是纤长的睫毛、精致的眉眼可以解释的,也不是那些波光潋滟的含笑眼神,或是修长优美的肢体,就算那的确是他见过最迷人的笑容,但也绝对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哪怕美丽的力量是如此不可抗拒,他还是努力搜索着本质。

的确已经有了一个结论,他觉得有些偏颇,但暂时只能如此解释。因为是狐狸,弹指之间颠倒色相,迷惑众生万劫不复,因为是狐狸。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多少留着一点应有的礼貌。

他更害怕的是,一说出来就会成真。

他真的会被狐狸诱惑。

或者是已经被诱惑。

他假装着初见到这人时所感觉到的那一切激动在消失之後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虽然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假装。

那晚杨灵晔就在背包里装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混进宿舍。对於收买人心这件事,不管是用什麽外型褚月宵永远处理得很上手,何况这只猫咪的确也可爱得「令人垂涎」,同寝的学长拍了一堆照片後给出这个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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