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出书版) BY 倚舟挽香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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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令人垂涎啊……不知道是狐狸还是猫的东西能吃吗?

杨灵晔一边腹诽着一边翻开书,旁边那只已经被取名小白的披着猫皮的狐狸快乐地舔起了室友买回来的温牛奶。

那双金棕带绿的大眼的确很可爱。

吃得饱饱的小猫咪鼓着肚子摇摇摆摆地跳回杨灵晔的桌子,咪呜一声蹭了他的手腕一下,然後光明正大地将颈子倚在他手上坐了下来。

「你为什麽不是黄|色的?」狐狸不都是黄|色的吗?

小猫用胡子蹭着他的手,直蹭到猫耳朵,明显在逃避问题。

不过他要是这时真开口说话就糟了……

杨灵晔丝毫没发现他对猫咪说话的举止已经引来室友侧目。

「不要乱叫,如果要上厕所的话要告诉我。」

猫咪喵了两声,正经严肃的吩咐同时引来室友的一阵讪笑,而那只小畜生正用猫的可爱外表露出狐狸才有的奸险笑法。

果然不能被表相迷惑……可爱又怎麽样,美丽又怎麽样?

杨灵晔默默叹息一声,拎起莫名其妙就全身香喷喷的小白猫的颈子准备丢到床上:「去睡觉。」

「咪──」但那对小爪子却抓住他胸前衣服,硬是勾着不肯收爪。

「你不要睡觉?」

小猫边喵呜喵呜边用那颗小小头颅蹭了他的手指一下。

「我要念书耶。」

「喵──喵──」

旁边学长终於忍无可忍:「那你就抱着它啊!你再跟猫说话就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

那团小雪球於是窝在他腿上咕噜咕噜打起盹来,直到深夜时,桌灯一盏一盏都熄了,杨灵晔才小心翼翼将它捧起来放到床上。

黑暗中,褚月宵听着那人出去又回来的声音,然後带着一身香皂的味道动作轻柔地上了床,他想,这个人还是很温柔。

上了床的人显然很累,过没多久就沈沈睡着,呼吸缓长,融入夜晚的静谧中。又要打工,回来又要念书,的确很累,他知道这个人手头并不宽裕,所以也没办法。

就算心疼也没办法。

这时夜已经很深,位在山腰的舍区外没有多少路灯,窗虽然是开的却透不进光,整屋的人都睡了,这时即使他化成|人身也不会被看见,但却害怕这张拥挤的床会让已经安睡的人感到不适。

睡着了啊……这麽近,真想,用手抱抱他……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轻轻爬到那个人的枕旁,在没有一丝灯火的黑夜中,用彷佛透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好深的夜,这般沈寂的无声的黑暗中总是容易令人想起往事。他已经活过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长得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住,但今夜想起的却是可以记得的回忆里,发生在最久最久之前的一件。

似乎也是这样的深夜。山里的夜晚好冷,才刚开始修行的他还只是一只不能幻化的狐狸,在山中的草庐里为了贪取一点温暖而爬上主人的床。

那主人救了他,将他养在灶旁,但那夜实在太冷了……主人过着清贫的日子,破席薄被,也不见得多暖,被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弄醒後,衣服都蹭上煤灰,却仍旧温柔,将小狐揽在胸前抱着睡了。他们相互取暖,彷佛谁也离不了谁。

彷佛谁也离不了谁。

依稀间,他已忘了当年那隐在山中修行的僧人面貌如何,依稀间,只记得那人沉静的眉眼,但究竟是什麽模样,却早已忘却。

仅是色相而已,尽管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

而在色相之外,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却彷佛从来未曾改变。

他知道这个人已经睡着了,闭着双眼,若是睁着的时候就不能这样注视。真想抱抱他……但现在是猫。不可以。

不可以。就算这个人不会知道。

第二章 不可说者

足踏在火中。红莲曼舞,无枝无叶,焰色都已坠落,夜幕重重,火海依旧无边无际,他抬头望去,远处有光。

杨灵晔听见手机闹钟而清醒的时候寝室已经亮透了,满室的光。才刚下意识地试图抓住胸前的坠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那只已经化成|人形的狐狸在有点拥挤的单人床上手脚并用地黏着他睡。

原来不是猫,是章鱼。

「……这位同学。」

「喵──」

「你已经不是猫了!快起来!」

「不要你要骂我。」声音比完全清醒时显得更加软绵绵。那颗缩在他胸前和枕头间缝隙中的头颅又往棉被里更缩进去了一点。

「你几岁了,起来。我要起来了。」

成功挣脱束缚之後,杨灵晔快手快脚地跳起来换衣服。

「没人看见你吧。」杨灵晔瞥了一眼还在赖床的懒狐狸。这是个昼长夜短的夏日清晨,还不到九点光线已强烈犹如正午,那只狐狸躺在临窗晨光里的样子白得不像话,桃花眼半眯着像在笑,慵懒地盯着杨灵晔看,後者仅是扫了一眼就转开视线。

「都出去上课了,扮猫很累,当一下人没关系吧。」抱怨声里有种刚睡醒的沙哑感。

「扮猫很累?」杨灵晔边问边摺着睡衣,这才突然发现到褚月宵身上穿的东西……是哪来的?

「嗯啊,不习惯嘛。」

这狐狸打起呵欠的样子倒像猫。前两天怎麽都没发现他睡相这麽差。杨灵晔想着,不发一语地转进浴室。

『你早上穿的睡衣哪来的?』看起来又宽又松又亮又滑,有点像丝绸,那是哪来的?

『狐狸精必备技能,别问。』

字迹潦潦草草,明明是硬体字看上去却像在写行书,杨灵晔把纸条扔进笔袋里,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有点想笑的冲动,只好直直盯着黑板看,努力克制表情。

◇ ◇ ◇

「你知道那边那桌你的同学们在说什麽吗?」褚月宵突然压低声音笑着说。

「你听得到?」杨灵晔捧着碗,朝发话人瞥了一眼,语气听起来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们在说,没想到你会和人一起吃饭,真想知道我是谁。」

「嗯。」从喉咙里应付似的发出一个音节,杨灵晔转而端起汤碗,用调羹慢慢地匀凉。

「你平常总是这样吗?」褚月宵手指还夹着筷子,却交叠着双掌靠在下巴上,因为筷子的视觉效果,让他的手指看来更加白皙修长。

「你要说什麽?」杨灵晔丝毫不因为这样的对话动摇,依旧维持着斯文的用餐速度。

「只是闲聊,人毕竟是群居的动物。」

「狐狸是吗?」他拐了个弯说话。

褚月宵笑了:「所以在狐狸的眼里,你是个异类嘛。」

不论对谁都进退合宜,在路上总是会和人点头招呼,但从不停下攀谈,总是直直地继续走着,鲜少有人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方向,彷佛──不,说不定正是如此,他的礼貌只是为了能够在事後转身就走。

这个人的有礼极度冷漠,而你几乎找不到他失去礼貌的时候。

这个人的眼神总是显得冷漠且孤独。

而那是因为已经习於孤独,那必须孤独的原因,其实他一直知道。

只是必须装作不知道。

褚月宵觉得自己睡不太着,从窗口跳出去之後,在阳台上散起步来。

并不是真的猫,所以没有舔毛的习惯,但胡子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之後仍旧伸爪擦了擦。

「……大哥,你怎麽弄成这个样子。」

「喵呜,」眨着金绿色的眼睛,小猫懒洋洋地弯起小脚,趴在阳台上,看着坐在树枝上的人影。「方便呀。」

「好丢脸喔。」少年叹息着。

纯白色的小尾巴不悦地来回扫动几下。「轮不到你来抱怨。」

「你清过这里了?」少年从影子里抬起脸,月光将那张秀气的轮廓照得清晰,大眼里却含着一点蒙昧的微光,他皱了皱鼻子:「好乾净呢,刚刚差点走不进来。干嘛这麽大费周章?」

「期中考快到了,不乾不净的东西少一点才好。」

「我看你是太宠他了,」少年前後晃动着双脚,纤细的树枝轻盈地上下摆动,彷佛并未承载一个人体的重量。「大哥,他很厉害的。」

小白猫将过份可爱的小脸枕在秀气的小脚上。

「我知道,我是要你去找汀兰,不是要你查这件事。」

少年重重哼了一声,「你一出面她就吓得躲起来了,哪里找得到。」所以就该在旁边等到她出手的时候再现身嘛,根本是关心则乱。

「大哥,你小心点,他的身体太敏感了。」

猫眼一睁,含着冷冷的光:「别管闲事。」

「叫我不要管,自己还不是贴了上去黏在身边……」

少年露出暧昧的笑容,声音慢慢消失。

而这本来并不是褚月宵的初衷。

他本来只想……

失眠应该是有原因的。

坐在窗台往外看过去,半山静空,孤月倚云,此情此景莫名勾起他心中一点回忆。

沿着窗台,他走着,用两只脚,是了,已经习惯当个人了,已经忘记决绝无情的畜生是怎样的东西了,七情六欲,恰如饮鸩止渴,若非如此又如何能抵抗永不停止的日升月落,茫茫人海,他独自漂流,饮鸩止渴,却又必须甘之如饴。

就隔着数尺之遥,那里睡着他一生的牵挂,却又不能同梦,就隔着一道墙,他并非悲伤,那样的酸苦早在时间中消磨殆尽,只是如此寂寞清冷,恰如漫漫长夜。

他想起那一张被留在几上的随笔,字纸仍在,伊人已逝,捧着那张泥金笺,他曾反覆细读……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

虽有去路,虽有去路。他反覆琢磨此句。是谁阻了你的桃源路,是谁碍了你的清净界?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不能够忘记。

月宵,你的时间不多。

他这麽对自己说着。

在走之前,对他好一点吧,否则,你再也没有机会对他好了。

◇ ◇ ◇

期中考快到了,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在褚月宵掌控之外的事情。

「你要在学校外面过夜?」

杨灵晔简短地嗯了一声。那是他之前为了课程认证申请的志工工作,地点在市内某山区的某山庄内,和他们的学校正好在城市的两端。

「那里阴气很重,」漂亮的眉毛尖端微微蹙起,褚月宵一脸凝重:「我也要去。」

杨灵晔在说话之前先看了他一眼,那就是拒绝的意思。他们已经相处了一个月,褚月宵当然很清楚对方的举止都是什麽意思。

「不能带猫。」

「不能不去吗?负责的工作很重要吗?」

「不行。」

真麻烦。「为什麽偏偏是那里……」像是抱怨又像叹息,但是褚月宵没有真的把他的懊恼表现出来,还是用那种基调温柔的语气说话。

杨灵晔又是静静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临出门前,褚月宵抓住他叮嘱了一堆事情,像是千万不要去夜游、到了晚上早点睡觉、眼睛不要乱看耳朵不要乱听心里不要乱想事情,尽量待在人多有人气的地方,白天也尽量不要站在影子里或树下……

杨灵晔一开始还本着礼貌耐心听着,後来终於忍不住插嘴:「这些我都知道。」他平常就这样做了,褚月宵怎麽会不清楚。

褚月宵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背包肩带,动作自然随意:「在山里不要让人叫你的名字、不要随地丢脏东西、不要去有水的地方……如果出事了,就打手机给我,多晚都没关系。我这不是跟你客套。」

不是客套?在公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杨灵晔这麽想着。他并不想要那麽依赖某个人,他从来不依赖人。

他是个孤儿,早就习惯和自己相处,虽然寄居在亲戚家里,但他总是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商量或依赖,也早就习惯了。所以那句话带来的感觉便格外诡异,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事实上,这样的体质让他根本无法与人正常社交,但如今却从一个披着人皮的狐狸身上得到这种近乎宽慰的话语──明明这个世界对他从来没有施舍太多宽慰。

而褚月宵接到电话的时候,差半小时十二点。

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在一片漆黑中闪起冷光,只响了一声他就抓了过来贴在耳边:「我是月宵。」

手机另一边传来的只有喘息,在颤抖之间他彷佛还可以听见抽气的声音。

「阿晔?我知道是你,怎麽了?快说话!」

「……来找我……」

「不要挂掉,待在人多的地方!」

他碰的一声摔上车门,在山路间跑了起来。

隔着一道墙壁,里面是温暖的灯光与人语,褚月宵却在外面发现蹲在墙角的他,头上有日光灯,却是刺人的冷白色。杨灵晔闭着眼,将脸埋在手臂里,发抖得像是台湾的十月会下雪,而他刚从一场雨里走出来,全身都是湿的。

「阿晔。」他试着叫了一声。

杨灵晔抖了一下,却没有动静。

「我是月宵,抬头看我。」

空气里泛着一丝血腥味,褚月宵蹲了下来,柔软的手指轻轻碰上杨灵晔的手臂,一层寒粒立刻浮了上来,那道深长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却一碰就裂出细细的血丝,白色的长袖衬衫上抹着泥土和血渍,平日一丝不苟的人呈现着一种有些脏乱的状态,似乎根本无法顾及仪态。

「掉到水里了?跌倒了?我不是幻象,我听到你打来的电话了。」他的声音很温柔,而声音连着他的手一起把那种不能遏止的颤抖给抱了起来。「我摸起来是温的对不对?我不是幻象。」

他觉得那种颤抖有点空虚,所以把手臂圈得很紧。

「树上有……好多……挂着……」

「我知道,没关系,不用管他。」

「……你听到了吗?你闻到了吗?那味道好重,是血味,我从水里出来了还一直跟着……」

褚月宵没有说话,只用手掌轻轻拍着他後背心。

味道?一般的灵体是没有气味的……就算杨灵晔不同於一般的通灵人,也不应该──是煞气,冤灵的煞气太重,所以留下了死前一刻的声音和气味……吓坏了吧……毕竟这次不同以往……

他闭上那双在黑夜里闪着一点荧灼绿光的眼睛,掌心轻轻一握,便捏熄了最後一点依附在杨灵晔身上的腥气。

「已经乾净了,不用怕。」

说来好笑,他是修练成精的狐妖,却得赶起鬼来,不过这附近的东西的确都让他刚才故意发出的妖气赶走了,虽然招摇至斯并非他的作风。

「我的……坠子掉了。在刚刚掉的水池里。」

褚月宵一怔。原来如此,难怪被吓成这样,护身的东西不见了,平常近不了身的东西一口气全都扑上来,更何况是他现在这个岁数逢九的状态,事情只会更糟。

「没关系,天亮我去帮你找。」

杨灵晔将额头靠在他肩上,终於发出一声有些放松的叹息。

「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来,这里刚刚真的……很吵。」

也许身上那些潮湿不只是因为掉进水里,他摸起来温度实在太低了。

褚月宵没有说他就待在离山庄後门两百公尺外的停车场里,接了电话後不用五分钟就到了,杨灵晔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还以为真的会被抓走。」

那些普通的幽灵还不能附在你身上,只是……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褚月宵原本不想这麽说,是那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们驱车下山後直奔医院,杨灵晔隐约表达出些许的不乐意,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特别是在自己感到虚弱的时候,褚月宵却坚持去医院处理伤口。

缝完伤口、吊完点滴,出医院的时候夜已经深到不适宜上山了,考虑到此时回寝室会打扰到其他室友──他们对他其实亲切并关怀,但杨灵晔有时候无法承受过多关心和询问,所以他们决定去褚月宵的住处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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