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二部 兵祸——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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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花抱着玉牌,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是龙凤双生子,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喜事,因为皇帝老爷虽然年过四旬,但是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痕,所以这对兄妹可算是当朝天子的皇长子和皇长女。

可皇帝忙忘了,村里人也不知道,兰花花未婚生子,女婴还是白毛绿眼,产婆一跨出兰家大门就到处嚷嚷着说她生了个怪胎,弄得街坊邻里无不惊怕,还有人请了和尚道士来驱妖避邪,可想这往后的日子会多么艰难。

就在众人对兰花花一家避若蛇蝎的时候,只有一人始终友善相待,那就是王家木匠的养女六喜。

六喜与兰花花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被当地人并称为“南湘双美”,虽然不常碰面,交情倒还不错,兰花花生了孩子后,六喜常去她家里帮着照应。

两娃满周岁时,皇上要在民间选妃,所有待字闺中容貌姣好的姑娘都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六喜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兰花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把苦藏许久的秘密告诉六喜,并将玉牌托付给她,希望终有一日能苦尽甘来。

六喜不负众望被选做喜人,消息传回村里的时侯,兰花花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可她等啊等啊,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等到儿女都能满地乱跑了,还是没有人来接她。

渐渐的,期望熬成了绝望,感激变成了怨恨,随着光阴流逝而沉淀下来的愤怒化成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心底,就在心如死灰的时候,宫里居然来人了,没有她朝思暮想的老爷,没有白颠马红罗帐,没有喧嚣的锣鼓声……只有一名内侍和一顶双人抬的小轿。

排场虽然简陋了些,但总是一个归宿,兰花花欣喜之余怕女儿的长相会使自己在宫里遭受排挤,便将她留在家中交由父母抚养,只带着儿子上了花轿,进宫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被封了一个贤人,儿子顺理成章的就成了淮王,虽说是长子,但因母妃身份低贱,且非嫡系,于是早早就被分地岐北,送到动荡的边疆自生自灭去了。

兰贤人见不到丈夫又失去了儿子,独守空闺,整日以泪洗面,而在她痛不欲生之时,六喜却从喜人被升作贵妃,还生了个白胖小子,据说长得很像他老子,皇上非常喜爱,呱呱落地后当即封为鸢王,赐宅相名、大赦天下,弄得好不风光。

进宫之前,兰贤人认为是六喜故意拖延,不及时将玉牌交给皇上,害她多遭了好几年罪,入宫后虽然了解到并不是每个妃子都有机会见到皇上,但憎恶之情已经像毒蛇一样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妒恨之下竟不念旧恩,把一团怨气全都记在六喜身上。

好了,眼下风水轮流转,先皇升天,淮王继位,兰贤人一跃成为德仪王后,与贾后并居后宫之首,有当朝天子撑腰,私底下她可是连贾后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贵妃。

本来先皇死了,他的那些殡妃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被发到山院里出家为尼,但生下皇子的则享有特权,被允许留居原处,所以碍眼的王贵妃继续在慈恩殿里好吃好睡,似乎还过得更加逍遥自在。

兰王后那个不甘心啊,又不能无缘无故跑去找茬,只好暗里派眼线在慈恩殿外监视,力求有机会就逮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平成公主穿着粗布裙,披上头巾独自出门散心,宫里廊亭相连,院阁深幽,没走多久便迷失了方向,她也不急着问人,沿着小径迂回良久,远见前方拱门后有一大片花圃,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平成公主是个爱花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被吸引过去,边走边赏花,不知不觉深入园中,正当看的欲罢不能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喊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慈恩殿?”

平成公主回头,见是个宫女,只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朝里走。这宫女正是王贵妃的贴身侍女平儿,她见前面这披头巾的女子服饰粗陋,料定是不懂规矩的低等下人,当即拦上前,先是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接着端出一副晚娘脸叫她滚蛋。

平成公主因长相异于常人,从小到大都窝在家中鲜少出门,也没有朋友,自卑久了难免性格孤癖,她也不道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冷笑着拿一种挑衅的眼光盯住平儿,还说了几句讥讽的话,平儿被王贵妃宠得嚣张跋扈,受不得顶撞,二话不说,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就是这一巴掌扇出了祸事。

负责监视慈恩殿的侍卫们一看,哎哟,打公主这可怎么得了?一拥而上把平儿扭去德仪宫面见兰王后。说实在的,王后自己本身也不是很喜欢平成公主,只是恰好借个由头想要剔除王贵妃这根心头刺而已。当即将平儿囚禁起来,动用私刑处罚。

王贵妃知道了以后当然是过去要人,旧交见面、分外眼红,兰王后眼红是因为愤恨,王贵妃眼红是瞧见平儿被打得遍体鳞伤,她心里就不明白了: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也不负所托,把玉牌交给了皇上,你也进宫来了,就算是平儿错在先,好歹也顾念一下昔日情分,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

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她能高抬贵手把平儿给放了。可不提旧事倒还好,一提起来,兰王后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着她的面叫人用皮鞭往死里抽打平儿,王贵妃也是有脾气的,可以说当年她就是靠着敢说敢做的火爆性子才引得皇上垂青,虽然后来有所收敛,也只是因为当了贵妃后万事顺心没什么可发作的而已。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一怒起来,那绝对是不管身份不顾场合更不计后果,冲上去就抢鞭子。

这么一闹,不就是以下犯上了吗,兰王后早有准备,手一挥,关门放内侍,把王贵妃一块儿给监了起来,然后一不做二不休,跑到淮王面前哭诉,将平儿怎么欺侮公主,王贵妃怎么冲撞自己,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淮王满脑子南征北伐,压根就懒得管后宫的琐事,只懒洋洋丢出一句话:“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本来这妃子的兴废是皇上专有的权利,但兰王后将淮王随口说的话当作圣旨,接下了这个权利,回去就传口谕废了王贵妃,将其幽居在御苑西边的小房子里,又把平儿装进麻袋沉到湖底活活溺死。

消息传到惠恩阁的时候,贾后正在与明王对弈,听到这事也没多说什么,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挥手屏退传报的人,继续下棋。

明王倒是担心起来,一枚棋子抓在手上始终落不下去:“贵妃娘娘可是父皇在位时立的,怎能说废就废呢?即便是德仪王后也没有这个权利。”

贾后笑道:“那定是皇上把权利给了她。”

明王看她不愠不恼的样子,心里有些忐忑:“母后,贵妃娘娘跟您关系不错啊……”

贾后道:“这宫里头的关系,谁又能说得准呢?棋子一旦下了棋盘,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明王眉头微蹙:“您真的打算袖手旁观?”见她低眼不语,起身道:“德仪王后虽贵为皇母,但照规矩,后宫诸事也都必须向您禀报了方能执行,我这就去面见皇上,恳求他收回成命。”

说罢悠悠晃了出去,贾后望着满盘残局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唤道:“小翠。”

就见一名侍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单膝跪地,道:“娘娘,要去一趟德仪宫吗?”

贾后道:“一山不容二虎,只要淮王在位,她断然不会把哀家放在眼中,你先去御苑看顾王妃,谨防兰贤人痛下杀手,其他事情,等明王见过圣上再做定夺。”

小翠说了声“是”,身形一晃,人已闪出惠恩阁跃上了宫墙。

当明王找上淮王时候,狄傅戎也在场,听说王贵妃被废暗自惊出一身冷汗来,生怕这事传到鸢王那边会生出事端,立马陪着明王一同求情。

淮王也没想到兰王后手脚那么快,不过废都废了,若是将其复位,不就等于甩了自家娘亲一耳光吗?再说先皇的妃子,就算不废也相当于被打入了冷宫。

狄傅戎却告诉他这不仅仅是后宫纷争,王贵妃留在宫中的最大用处就是牵制鸢王,若知道她被废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容王的叛乱刚镇压下去,现在朝中局势不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可淮王无所谓,只要王贵妃还活着就足以牵制鸢王,而且他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那好弟弟太碍眼了,巴不得赶紧整出点儿动静来,好名正言顺地送他到地底下跟容王哥俩好去。

但想归这么想,狄傅戎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还真怕兰王后一时脑子发热,就这么把王贵妃给干掉,于是差人到德仪宫转告兰王后,叫她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并派遣侍卫守在御苑外,还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宫女去伺候起居,就以淮王来说,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作法了。

狄傅戎无话可说,明王也知道局势已定,只好拍拍屁股走人。第二天贾后亲自找上淮王,既不是求情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提了一个要求:“请陛下将王妃赐给哀家。”

这个意思便是要让王贵妃当她惠恩阁的侍女。

淮王觉得这要求挺值得玩味,从正一名的爵位沦为卑躬屈膝的奴婢,这对殡妃而言无疑是比贬为庶民更为不堪的羞辱,就算王贵妃是贾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恐怕也不会乐意做人奴。

也罢,就当卖个人情给贾后,淮王欣然同意。

又过了两个月,贾后自称有隐疾,提出要往东都徽阳宫里修生养息,那里远离京城,是历代太上皇与太后养老的地方,这么一来就等同于彻底放弃了统帅六宫的权利,德仪王后一人独掌后宫,当然求之不得。

淮王以为贾后自知大势已去,想远离宫廷纷争,找个清静地安度晚年,也不多加阻拦,只要将明王牢牢抓在手里,不怕她耍出什么花样来。

狄傅容却觉得贾后选在这时出宫实乃聪明之举,毕竟民心不安、朝局动荡,以她眼下孤木难支的情况留在宫里才是置身险地,带王贵妃远离京城也是有其自身利益的考量。毕竟群狼之中还有鸢王这头尚未露出獠牙的猛虎。

只是把明王这只小绵羊留在狼窝里,她还真是狠得下心肠来……

十二

送走贾太后,淮王又积极投身于战前准备,他要将祖辈们没能打下来的江山尽扩囊中,也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只有他淮王才是当之无愧的皇者。

可战争就像一把双面利刃,杀伤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戳得千疮百孔。

流民满野、贼盗四起,这就是萧侠与陆不让往洵阳途中一路所见。

这日正走到川中平原的龙门坎上,时值傍晚,远见前方林丛里有一小片村舍,萧侠道:“去问个路,顺便找处落脚的地方歇一晚上。”

进得村内,到了一户门首,只见一个老人斜倚在前院的草埔子上,双眼半垂半闭,口里嘤嘤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陆不让上前慢慢叫唤一声:“老大爷,这是啥地方?”

那老人微抬眼皮,带着哼声道:“这儿叫宝山村,你俩是外地人吧,要往哪儿去?”

陆不让道:“咱要往川东道上去,正巧赶上天晚,不知这村里可有容人借宿的地方?”

那老儿道:“若两位不嫌弃,只管在这茅舍里歇息,只是那川东道……去不得呀。”

陆不让一愣,问道:“如何去不得?”

那老儿坐直身子,指向东首一带乌压压的大山:“打这儿上川东道就必须经过那座八宝山,可那山里最近来了吃人的妖怪哩,我看你们住一晚上,明儿早就赶紧回头吧。”

陆不让笑道:“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什么妖怪,难得碰上还真得开开眼界。”

那老儿道:“你可甭当老头子说胡话,咱村里已有不少人被那妖怪给吃了……”

正说话间,从外头走进一名少年,萧侠偏头看过去,登时浑身一悚,只见那少年左半边脸上的皮肤焦黑打蔫,似乎在粗砂粒上磨过一般,原本眼睛的部位却被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所取代。

陆不让在战场上见多了不成形的死尸和伤员,倒没觉得有多惊讶。

那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到老人身前,将手里的袋子提了提:“爹,这是童大爷分给咱们的米,他家也没多少了,我不敢多要……省着些够吃三天……”

那老儿摇摇头,叹了口气,把那少年拉到身前,对陆不让道:“这是我小儿子邓宝,你们瞧瞧他这脸,就是去年跟村人上山打猎时给山妖摸了一把,哎……算这小子命大,还能逃回来。”

邓宝一听提起这件事就面色发白,拎起米袋子就往灶房跑,不多久便闻到热腾腾的饭香。

老儿招呼陆不让和萧侠在屋里坐了,盛了两碗白花花米饭摆在他们面前,饭上还盖着几片野菜叶子,自个儿和邓宝却拿块老面饼一掰两半,坐在一旁干啃起来。

家主这样,叫客人还怎么下筷子?陆不让与萧侠都直直的戳在凳上,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肯先动手。

那老儿见他们不动,忙道:“寒舍贫窿,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还请二位莫见怪。”

萧侠见墙上挂着弓箭,榻上垫着皮毛,想是猎户人家,却要他人舍米方能开锅,看起来日子过得极为窘迫,又听他说邓宝为三子,那还有两个孩子怎没见回来?难不成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吗?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碍于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也不知道当不当问,陆不让可没他想得多,张口便道:“这家中就你爷儿俩吗?”

那老儿又是一声叹息,把小半块饼又揣进怀里:“我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吃粮了,说是军中缺人,村里手脚健全、能干活的青壮没一个逃得掉,只剩下老弱妇孺,打猎养家的人没了,就靠媳妇儿们守着村后的庄稼地,最近老说要打战打战,田税越来越重,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还能靠八宝山里的野产给撑撑日子,又遭来该死的山妖作怪,大伙儿都愁这往后要怎么过哟……”说着说着不禁悲上心头,垂下泪来。

邓宝抡起拳头往瘸腿上狠狠捶了一下,“我这腿要是好的,您也能少受点儿罪!”

那老儿笑了一声,拍拍他的头:“你那腿要是好的啊,早跟你哥一样被拖到军营里去了。”

陆不让皱眉道:“你这儿子看来未满十五岁,不在招兵的范围内啊。”

没等老儿开口萧侠便道:“以前还不准随便招民户呢,改朝换代后这些规矩全没了,打战要兵要粮,哪管得了那么多?”挑起一根野菜塞进陆不让嘴里,“快吃吧,明儿还要早起!”

一小碗饭三两口就划完了,晚上二人就睡在邓家大儿子的房里,虽然家徒四壁,打理得倒是挺干净,那个叫邓宝的孩子勤快得很,就是可惜了……

萧侠揣着心事,上床后蒙上被子就不动了,陆不让坐在床边挪屁股把他往里面挤了挤,侧身紧贴在他背后。萧侠浑身一颤,坐起来要爬到另一头,被陆不让扯着头发拽了下来:“俺可不想闻你的臭脚丫子,要么你睡地上,要么你就给俺乖乖躺着。”

就一床被子,打你娘的地铺!

萧侠在肚子里嘀咕,这一路上都是走的山野小径,实在找不着客栈就露宿,就算有客栈,为了省钱也只要一间房,自从跟陆不让有了那茬事以后,同床共枕是免提了,每回都是那厮睡床他打地铺,好吧,这是他萧侠自找的,也怨不得旁人,反正有厚褥子裹着,对他而言睡床上还是睡地上都没差。

可这儿不是客栈,才吃了人大爷两碗白米,哪还好意思再开口要这要那,只是没垫没盖的,这凸凹不平的土砖地,就是躺了下去也睡不安生。

萧侠不会傻到以为陆不让存心找碴,跟他过不去,那厮不肯与他头对脚的凑合一晚压根就是……别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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