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同样也是纪萱的疑问。
“你们并非修道之人,对你们来说,当然毫无用处。”
连夜星将里面的水倒掉,小心地擦干水渍。跟了他很久的丫头,则立刻仿佛会意了什么。
“你是说,它也是一件法器喽?”
“嗯。”他对着惊讶的两人点点头。“虽不似天地人界三宝,但在六界之中也算小有名气,神界的两仪定神盅就是此物。”
“它本有阴阳双面,阳者定魂固魄、利于修行、能起死回生,而阴者封闭魂魄、压制灵气、又可降妖除魔,因此,可算得上无价之宝。”
语毕挥指一拂,一道灵气扫过,掌中之物立刻与灵气相互感应,倏然变化出原本的外形来。
外层的紫砂剥落,露出里面光滑洁白、晶莹如玉的壶体。壶身已然变得浑圆,缓缓泛起白色微光,似乎有无数看不清的符文浮现了出来,转而又变化成精美雅致的图案环绕在上面。体积也有原本大了许多,捧在连夜星手中,在阳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夺目的光彩四处流转,照得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半晌,初次见识到宝贝的阿冲和纪萱才忍不住揉着眼睛发出赞叹,实在是……太美了啊。
阿冲自然忍不住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做惯了这行,想不到此次居然会走了眼。这神界之物天天摆在面前,他居然只用来冲茶水,早知道就该请那些“天师门”的人来看看了,连夜星既然说是无价之宝,那就铁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说,小萱啊,看在我先前帮你辛苦的份上,我们商量一下行不行?”
“没门,你想都别想。”
纪萱心知肚明,立刻一口回绝。不识货的时候当破烂,知道了就想要坐地起价?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喂,朋友一场好商量,你总得让我有口饭吃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这门生意养家糊口呢。你拿走这么贵的,我,我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少来,你打小就是孤儿,又一直没结婚,哪来的一家老小?”
“呃,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也没有嘛。我新交了女朋友,岳父母加岳祖父母、姑姑姥姥舅舅舅妈的总有十几个,全靠我一个人哎。”
“你啊,去死啊!”
切,也太能扯了,一听就是假的。
她二话不说就拉起连夜星,有了这定魂盅,那些寻常珠宝自然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是免费的,着实给自己省了一太笔钱,真是太划算了。
“走吧,我们先放回家,然后去吃饭。”
“等一下,断人财路,始终有点不厚道。”
连夜星终归心软,听见阿冲苦苦恳求,心里不免有了几分同情。
百行孝为先,能够对女友的父母亲人也尽心尽力、加以赡养,足见这个人是多么值得托付。因此思前想后,便解下向不离身的暖玉,交给对方。
“我跟小萱没有那么多钱,不过这玉好歹也是千年之物,跟随我多年也吸收了不少灵气,你卖了它,应该也能有不少收入。”
“连夜星,你这是在干什么?它对你很重要哎。”
“你别信这家伙,他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啦。”
这玉可是他师父的遗物,意义非比寻常,就这么卖了该有多可惜。纪萱吃了一惊,赶紧将他推出去,同时狠狠回瞪市侩的阿冲,大有你要是敢要、我就跟你绝交的意味……
所以阿冲本来伸出去的手,只能尴尬地又缩了回来。
“呃,好了好了,就算我亏点本。大家自己人,就不要这么计较了。”他赔着笑脸,话说居然真有人连这种谎言也相信,真不知是该说对方心地善良、还是脑子蠢到了家。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欺之以方吧。
“对了,今天盂兰节,你们要不要去参加法会?听说还有免费的午餐可以吃。”他试着转移话题。
而随后立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要,我对那个没兴趣。”
连夜星为追捕恶鬼而来,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而纪萱就更不想去了,大好时光,与天师二人世界是多么浪漫开心啊,干什么还要跟那些无聊的陌生人挤在一起、忍受那冗长枯燥的过程。
更何况她现在是天师的经纪人,有钱有房,再不能做那么市侩的事给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请柬的。这回‘天师门’可是下足了血本,日本业内有名有姓的人差不多全请了。”见无人理睬,阿冲顿觉很没面子。
“你说什么?!”
“天师门”?!
再度听到这三个字,连夜星却大为惊愕。
“没错,就是‘天师门’。”
“你知道吗,这帮人啊,原本是一百多年前从中国流亡到这里来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没落了,就分成了两派。一帮人主张回大陆去,结果据说赶上什么文革,好像被批斗得很惨;而另一帮就在日本落地生根,现在占领了整个唐人街,大有重振声威、跟阴阳师叫板的势头啊。”
“不过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厉害有个屁用。这一回更是离谱,搞个法会,结果日本政商两届及阴阳界几乎全被请了个遍。许多人已经等着看好戏了,我看,这上门找茬的铁定不会少,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真想看看他们怎么能下得了台。”
包打听这个外号不是白叫的,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阿冲爆八卦的癖好。他此时一边磕着花生.一边有点幸灾乐祸,语气明显惹恼了纪萱,立刻狠狠地踩他一脚,终于成功地让人闭上了嘴。
“这不关你的事,你哪知道什么?不要胡说八道。”
转回头来不安地看向连夜星,果然见到他的神色重又黯淡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紧紧握起。
自己的师门,原来真的沦落到异乡、陷入了这种境地。
相似的一幕又浮上心头,当年连夜星登上掌门之位时,面对的又何尝不是众门派的集体挑衅。自己后来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想必师兄们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以他们的资质能够让“天师门”延续至今,其中又该经历了怎样的困难与辛苦?
因此,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后辈们孤立无援、门派倾倒,也许他恰在此时穿梭时空到此,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小萱,他该不会也是……”
察觉到气氛不对,阿冲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虽然由于丫头的关系,他已经知晓眼前男人的职业,但毕竟有些东西连纪萱也是不愿说给别人听的,因此他事先一点也不清楚对方跟那个门派之间的关系。
此刻却乍然目睹连夜星的表情,顿时便全明白了。
纪萱点点头,是啊,他跟老爸一样,都曾是天师门的掌门。
“阿冲,你的请柬可不可以借用一下?”
连夜星扭头莞尔一笑,在这遥远的异时空中,除了殷风澈之外,他终于又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另一个重要目标。
很想回去看看,哪怕只是在远远的人群中,望见他们平安就好。
第四卷 第九章法会
连夜星展开请帖,眉头便禁不住皱了起来。即便还未看清全文,但那印在落款处的非常醒目的“日本第一”这四个大字,却还是立刻就让人觉得很碍眼。
虽然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光大门楣无可厚非,可是天外有天,一个来自中国的门派居然也敢在异乡的土地上大言不惭,浑然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岂不是太过分。
因此不要说是那些阴阳师世家,就连连夜星也觉得非常反感,这不是明摆着自找麻烦吗?今天的法会,人家不来找茬那才叫见鬼。
所以心里顿时涌起浓浓的担忧,忍无可忍地将请柬收起,立刻瞬间自屋内消失。
“哇,这,这简直是……”
第一次见识到的阿冲望着纪萱目瞪口呆,随后一脸崇拜之色,倒是纪萱无心理会他的耍宝,赶紧拎起包包跟了出去。连夜星可有伤在身啊,万一打起架来,那不是也很吃亏吗?
而此时的天师门道场则已经完全被包围了。
数十家同行大张旗鼓地赶来“捧场”,阵势远远出乎意料,让自以为做足了准备的门内众人全都感到惶恐起来。早已有人去通报了龙凌阡,却眼见师父亦是咬紧牙,也一副无可奈何样。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不是吗?本来一个小小的门派活动,那些自视甚高的日本人是绝不会来参加的,所以才利用请柬挑起了他们的怨愤,果然如愿地看到,该来的和不该来的差不多全都到齐了。
连日本第一阴阳师世家的樱本千枫也一反常态亲自露了面,可以说场面是完全赚足了。但接下来怎么办?那些人完全是看在樱本世家的面子上才按捺住火气等着人家先发作,只要对方牵头寻衅,事态非难以收拾不可。
所以从接待客人到法事开始,大家都是格外小心、胆战心惊。不过不知为什么,那个看上去年纪与名声不符的小子居然真像是来观礼的,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当真搞出什么事端来。
“哼,早跟你们说师父有把握,你们看,还不是把他们吓得连声都不敢吭?”
“就是,名头那么响,原来是纸老虎。”
“所以用不着害怕,真动起手来,胜负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我们的法术可是传承了一千多年,说不定,比他们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眼见无事发生,有些人悬着的心便随之松了下来,尤其是几个小辈,更趁着被替换下来的空当窃窃私语。这里外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几千号,看着倒叫人害怕,但不也乖乖地不敢动弹?分明就是畏惧了师父。
一得意忘形,态度难免又倨傲起来。旁边本就格外不爽的那些日本人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拍着桌子,冲着与自己相隔不远、安安稳稳坐在最中间席位的樱本千枫发出质疑。
“枫少爷,你们樱本家素来有第一之名,大家都以你马首是瞻才一直在忍。现在他们反而得寸进尺,再不给他们点教训,我们阴阳师还有面子吗?”
“这件事你到底出不出头总该表个态吧,你若是不管,那就由我们棋木家来解决。”
“没错,我们必须要挫挫他们的锐气,叫这些中国人别这么嚣张。”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耳边议论四起,樱本千枫却无动于衷地吹了口茶,然后问向身边的侍从。
“人来了吗?”
侍从恭敬地摇摇头。“至今尚未出现,似乎外面的兄弟也没有看到。”
“无聊。”
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既然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那还浪费时间干什么。
一见他离座,答案不言自喻。樱本世家的主人分明对这件事没兴趣,那维护日本阴阳界名声的重任自然就交由其他门派来承担了。
所以先前的男人立刻挥手,身边的门徒随即涌出,将道场的祭台团团围住。
“你们,想要干什么?”正在祭台上主持的龙凌阡马上大声喝问。
四周的人群见势不妙已纷纷惊叫退散,商界人士和政府要员更是在保镖的护卫下赶紧溜出门口,法事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少装蒜,一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小门派,居然也敢妄称第一。”
为首的男子论辈分是棋木家当家人的外甥,身手则数一数二,此次上门来踢馆,自然也是一马当先。他对“装神弄鬼”的龙凌阡早就看不顺眼了,虽然老人都说异国的法术博大精深,但对民族主义情结异常深重的他来说,自然什么都不屑一顾。
今日,就要让这些中国人知道日本人的厉害!
龙凌阡笑起来,难道以为自己是被吓大的?若在以前,死鬼老子不教自己半分利害招数,他一定会害怕。可是如今,有师父在背后撑腰,莫说几千人,便是十万百万,要收拾也是轻而易举。
“怎么,你们难道还敢来踢馆?别怪我事先没有警告你们,眼睛放亮点,别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正要走出门去的樱本千枫闻言顿住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少爷,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如果您真的一味纵容,只怕……”身边的侍卫也心生不满、小声说道。
“闭嘴,别多管闲事。”
无视众人暗地里请缨,他径自狠狠瞪视一眼。
因果循环自有报应,既然人家的长辈都已到了,又何需他们越俎代庖。
不远处的动静让棋木家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樱本千枫这小子自打接管了樱本家就总是当缩头乌龟,简直丢尽了阴阳师的脸。
“不用管他,没有他,我们难道能输了不成?”
棋木绍二没好气地朝门徒吼叫,然后面对龙凌阡发下战书。“我们就以法术来决胜负,真有本事称得起天下第一,就先过我们这一关!”
“好。”龙凌阡随即答应。
可是徒弟们立刻提出异议。“等等,师父,我们以寡敌众,那不是很吃亏?!”
“是啊,他们,他们有几千人啊。”
“你们这样根本胜之不武!”
“怎么,怕了?!”对方冷笑起来,“有胆子同时发帖子给所有门派,却没胆子打群架,你们难不成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把戏,大家一个个得陪你们单挑?”
“给我上,今天这帮人一个都别放走!”
“大家镇定!布阵!”龙凌阡发号施令,他的确是没这么天真,也早已想到会有这一刻,因此早有准备。
整个道场其实已被布置过,处于严密保护之中。只要弟子们各归其位,便是一副奇门遁甲的阵势。随着他的指挥,会场的气氛倏而发生改变,只听一阵机关响声,周围的通道全部被封闭,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垂落在墙壁前及大厅中。
空间被分隔开,一瞬间镜中的反射让室内的一切看起来多出了数倍。片刻之间光芒隐去,镜子不见了踪影,唯独人影还留在原地,再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这,这是什么妖术?!”
从来没见过,一瞬间眼花缭乱的棋木绍二顿时惊愕起来,他气愤地环视四周,却骇然发现竟然还有数个自己,正在对着其他的门徒指手画脚。
该死,居然用这一招,想要假扮他来骗人?连门都没有!
正运起灵气想要打散那些个幻象,哪知不远处的那人却抢先发出愤怒的嘶吼,一个火焰刀就朝自己狠狠袭来。
“他是假的!把他给我宰了,不要让这些虚假的东西来迷惑我们。”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他闪身避开,后面一名弟子却惨遭毒手,顿时一股火气冲上头顶。“王八蛋,你敢杀他!”
“除了我们身边的人,其他的统统给我砸了。”
“啊!!!!”
惨叫又起,却是离自己较近的一人面孔狰狞,手里的利刃无情地刺入同伴腹中。
一时之间谁也分不清楚,杀戮四起,为了自保,余下的人也再顾不得听什么指挥,凡是靠近自己的莫不挥刀相向,场面随即乱成一团。
鲜血四溅,喊杀连连,所有人身险噩梦之中,再没有谁有精力来管什么天师门的人了。已随着镜光消失、隐身在暗处的龙凌阡暗自冷笑,很好,就这样,窝里斗把自己人都杀光,最好一个也不要留。
“果然是厉害的法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你不觉得,这么做实在太毒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距离近到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