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萤火虫凉凉
萤火虫凉凉  发于:2011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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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二虎被戳了痛脚,一掌没轻没重没大没小敲到了老任的脊梁骨上。

混小子,敢惹你大爷!老任一张黄脸瞬间涨的赤红,眼角的纹路全部挣扎开。

秋彦顾不上摇头,立时走到两人间,格挡一下。

呦……李秘书,你没事情吧。

秋彦感觉到眼前的影儿黑了黑,然后便向西洋剧的谢幕,要全部拉黑。因为确实疼得紧。像只打了死结的小绳子,缠住脖子,越拉扯越紧。

第十七章

秋彦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茧丝,越想看清,越是云隐雾罩,还透着抽丝剥茧的疼痛。

李秋彦想想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睡过了,安安稳稳不做梦地睡,睡着了也梦不见又想梦见又怕梦见的人。

爹爹。小孩子的声音脆脆,自己是爹爹了不是?秋彦觉得手被握着,只不过那手比自己还小。

李秋彦反应过来齐兆荣坐在自己的身侧,还有个人,眉眼很熟。

只不过原来的妩媚沾染了岁月沧桑,便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无声无息了,也沉实动人了。

你怎么在?

我……我……齐二。

你说人名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秋彦靠坐起来,把小孩子揽进自己怀抱里,还是稍稍有些眩晕。

你告诉我!对面的人突然从木头凳子上蹦起来,抓住李秋彦的手。

李秋彦很疲倦,疲倦到想再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兆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不搭理这个美人,而这个美人为什么这么着急。

什么都过去了,齐二也过去了。李秋彦淡淡说。

……青直直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走了,他当然不会留,追你去了,不过没追上,倒是回不来。秋彦觉得那些日子都跟着这个男人倒回来了——对着太阳放风筝,在茶楼里面撒到手背上的水,还有那夜夜销魂。都远了。

你走吧,你找不着齐二了,秋彦说,摇摇头,摆摆手。

我……怎么可能。男人的眼睛完全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渗出来,在白皙的脸上画了两条线。但是毫无声息。

秋彦想他要是在戏台上这样哭出来的话就难看了,就像他最后一天唱的那《贵妃醉酒》,哀伤动人,就是脸上开了染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行清泪还是如斯动人。难怪齐二就算是死也要追着他走了。

青把脸放进手心里,无声哭了一阵子,就坐直了身子,说,李秋彦,那这个孩子……

容容,去外面买桔子糖。秋彦桌子上拿出点儿钱,给了疑惑的小孩儿,让他自出去了。

我儿子。见到小孩儿出去把门也带上,李秋彦笃定万分。

但是……他明明……

没有什么明明。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这孩子一定得呆在我身边。秋彦恹恹地说,他抬起胳膊来,看着上面硕大一块乌青,好像硬生生被涂上去一样。

以前自己身上绝对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这种东西总是长在那个人身上,比如替自己挡开受欺负的拳头,或者接住跳过了砖墙的自己,直接坐在了地上。

往往暖暖的烛光下,他伸出胳膊来,嘴角却带着笑。半紫半青的淤血点,好像开在上面的细小花朵。

后来这样的花朵也开遍了他的身上,以口唇为养料,总是贪得无厌。

我当时……也以为……他会追过来的。秋彦愣了下,才回过神来,是青开始说话了。

但是又怕齐二追过来,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何必再搭上一个。哎,其实现在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青是扯着嘴角笑了,用袖口抹了抹面颊上的湿气。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跟姓刘的离开。秋彦淡淡说,眼睛转向被风吹起来的窗帘,翻翻卷卷的边角。

我唱了一辈子的戏,也想自己轰烈地活一回,不杀了那个姓刘的,阿珍不会闭眼睛。

轰烈?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秋彦攥紧了拳头,床单皱起来。

青摇摇头。没准这就是命。我们就该这个样子,跟了齐二,我就算是背叛了阿珍。如果这样再做不到,我永远没有面目去见我师妹。你知道阿珍被送回来时的样子吗。就像集市上的死鱼一样,赤条条的,眼睛也睁着,你知道那样的味道吗?那样腥气,她最讨厌难闻的味道了。要不也不会去河里面洗澡,一洗就再也没上来。

李秋彦只是闭了闭眼睛,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除了自己的事情,他总是难以爱起别人来,不过他也讨厌这样让人觉得悲伤的事情。

是我对不起齐二,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秋彦睁眼时,只看到那个疲惫的男人,皱着带着细纹的眼角,笑意越发浓重了。我一辈子记得他,下辈子也给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下次……我再来看你。李秋彦。

青喃喃着,站起来,转身要出门去了。

齐二命不好,那是意外。只不过,到死他都觉得是自己欠着你呢。

站在门框边的人踉跄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他的衣角被门插勾了一下,孤零零留下些细丝飘在半空里。多好的料子!

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原来还是换不来自己的偏心啊。秋彦突然觉得青的背有些驼了,这样的好身板,被什么压了下去一样,整齐梳到后面的头发,搀夹着丝丝缕缕的银线。

还好那个风流的齐二,一直都是那个潇潇洒洒的样子,再也不会变了。

打开的折扇,挑衅的嘴角。

你看看台上那个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秋彦,我要去赶莲香斋的头趟桂花糕呢!

李秋彦,你,你这个血都冷了的男人,你知道什么。

你真没遗憾?秋彦摸着自己的心口。

鼻子酸。不知道风寒了,还是中暑了……

第十八章

生之大哀,莫过于身。

李秋彦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几天,也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就是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不想吃也不想睡,软绵绵的只剩下一丝清明,牵着所有疲惫的神志飘啊飘。

比如供养的佛画前点的细香,缭绕,而又轻忽。

但是他直觉这些天发生着些事情。

大奶奶的咳嗽声重而又重,直到有一天她最宝贝的那串佛珠断了。小珠子溅到地上的声音极其使人烦躁,然后是更为烦躁的哭声。开始是大而放肆的悲鸣,后来就降为幽怨守礼的低泣,再然后基本就只剩下含在嘴里的嘟囔和诅咒。

被磨得光溜溜好像和尚头的珠子串,卖起来还是值好价钱。其实秋彦当时还想过,等着大奶奶过去了,就把这串佛珠搁在她的手能够够得着的地方。人老了,总是需要一些东西安慰。

没想到串接在一起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朝散架,换来的是这样的祭奠。

最终李大奶奶还是去了,药石无效,还好最后闭了眼睛。想来虽然有不舍,大概也觉得死还是好解脱,也就不挣扎了。

不厚实的家底自然不允许风光大葬,不过总有孝子摔盆一类。

秋彦一边穿着穿麻绳的白衣走在前面,一边就想起了小时候李老爷带着他和李秋平一起去祭拜祖先的情景。墙上挂的画也就几张而已,男人们面庞瓷实,垂在膝盖上的手指细长。祖屋一年四季潮寒阴凉,仿佛就是因为飘荡着不肯离开的湿冷阴灵,还有股难闻的老木头味道。

不过这些阴灵再也难享太平,现在……大概在一片废墟里面了吧。

丁婉婷总是换着穿大红的深红的浅红的胭脂红的小洋礼服,寒冬腊月也一样。有的开叉开到大腿根,有的又保守地要命,却有些欲盖弥彰的诱惑在里面,好像挂在驴子前面连皮都削好的水萝卜,一边跑到一边一边说“吃啊吃啊”。

一天中午时婉婷来看过他,也只冷冷笑了几声。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李秋彦,我终于决定离开你了,你不恭喜我,哦,是你甩掉了大麻烦。你就自己守着吧。

这样的小房子,和浑噩的生活,自然不能困住本来属于花丛中的蝴蝶,否则就跟折了她翅膀的疼痛一个样。秋彦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况且他也正倦着,于是看着婉婷点点头。

早就知道,你没有良心。婉婷勾起嘴角,伸出血红的指甲点了点秋彦的额角。

接着转过身去,她的肩膀抖得越发厉害了,笑得也越发厉害了,旗袍黏在她身上抖。没想到就这样滴了两滴眼泪出来。也罢,李秋彦,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真正最想要的。

收拾东西的声音,和女人诅咒的声音,以及小孩子站在自己门口,问着自己姨姨要去哪里。秋彦全部当了幻听,因为迟早都要过去。

李秋彦。

神游了不知多久的秋彦终于回了魂,收回那两道发呆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

哦,衣裳洗得真是干净,面目也白白净净的。

有何贵干?对了,你是来接婉婷的吧。秋彦其实想从床上下来,掀起被子来,底下是随便穿的旧里衣。他将脚踏在地上去寻拖鞋,没想到半天还是没找到,弄得额角上全是汗。

男人默默站在门口。

秋彦他怎么也不想这个男人将他狼狈的样子看了去。可是他的心跳得太快,快得嘴角都有些抽搐,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出来。

李秋彦觉得自己就是一间四面透风的茅屋,越想遮掩,越是被寒风吹得透凉。

第十九章

李秋彦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早就黑透。窗帘只拉了半扇,另一片敞开的,结了全是乌蒙蒙硬邦邦的寒气。

其实现在外面理应热闹才对,再过个几天,就又到年关。爆竹声吵得人睡不好觉,可惜这个家里面谁都讨厌放爆竹。李大奶奶向来不屑这些,婉婷又嫌味道难闻,容容却是跟齐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喜欢好奇,却害怕二踢脚“嗖”一声飞上天的那一声吼。

而他,这么多年来竟然也没有一次想起点串鞭炮辞旧迎新。

他将被子拉高一些,直到下巴颏底下,才觉出暖和来。小的时候他也不敢点,闭上眼睛,全是林宇庭那只瘦手,捏着线香小心翼翼凑到二踢脚旁边去,点一下赶紧收回来。

今年呢,就算是想好好过个年,人也凑不齐全了吧……

秋彦才想起来,这么晚才睡醒,小孩儿不饿死了。都怪他中午见了那男人,就觉得太疲累,于是完全睡过去……其实林宇庭不过是对着他笑了一下,说了句打扰了。然后跑过来把差点儿跌倒在地上的他扶起来……他也很得体地回答了谢谢。

他赶紧提起气来,叫了一声“容容”。

没有人回答他,秋彦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掀开被子,寒气顿时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被闭上的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走过来,就算不是逆着光,秋彦也能认出他,于是抖得更厉害了。

孩子睡着了。男人淡淡说了一句,强硬将秋彦塞回了床上后,随手拉亮了床头的灯。

手收回去的一瞬间,被握住了。

秋彦陡然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安心的同时就觉得孤独了,也冷了。他忍得住冷,却忍不住自己想碰触到那个人。

林宇庭愣着,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和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那手又白又细又凉,从小时候就喜欢塞进自己的胸前取暖。

兜兜转转,一些年过去了,那只手的手心里面也长了粗茧子。

……那只手犹犹豫豫又收了回去。林宇庭的眸色也暗沉了下去,再看床上的那人,已经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面,只露出抓住被子沿儿的手指和两只眼睛来,晕着尴尬和难言的委屈,隐在被睡得乱蓬蓬的头发下面。

好像冬天里躲在树上的松鼠,又像雪地里被扣在竹篮子陷阱底下的小鸟。

饿了吧。林宇庭说完这一句,就急急转过身去,出门。

还在发呆的秋彦没有听见他最后一句,只是觉得他离开自己了。心里面就更委屈了,明明知道自己早就丧失了向他撒娇的资格,而他对自己也一直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若是没有什么导火索,一切就能顺顺当当地烟消云散——可是还是任性得牵了那人的手,又看着自己被他甩开。

自作自受……

秋彦将自己完全沉进被子里面。

被子被扯开了,光线透进来,刚刚转身出去的男人又坐在了床沿。床头的矮柜子上,摆着碗小米粥,斜斜插着把勺子。

秋彦鼻端全是米粥香,暖而又暖。

吃点东西。林宇庭虽然没有多说话,嘴还是抿着,秋彦却觉得瞧见了他满脸温柔的样子。

秋彦坐起来,试着端起粥,却被烫得收回手,狼狈抓在耳朵上。

你想来不是心急的人啊。坐在床头看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漫不经心。

秋彦以为他会说小心烫类的关心话,这时候不禁有些失望,也有些恨自己的没出息。他赌气寒起脸来,再不去碰哪碗粥。

两个人俱沉默了半晌,才有人叹了口气。

勺子直接递到了面前,秋彦难为情地把脸转到一边。却拗不过男人一直那样着不动,才把嘴张开。

我自己来吧。这样喂了几口,秋彦实在是脸上臊得慌。

没关系。我看你现在瘦得厉害……秋……少爷。林宇庭又去舀了一勺粥。

李秋彦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咳嗽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被子脚。那句少爷不知有心无心,竟比刚见着时被他叫做李先生还憋闷。本来暖意融融的光景,好像回到小时候的温情,一下子都浅了。

李秋彦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被一个人仍在空旷的大野地里面,茫茫然叫天叫地都没有答应。

别叫我少爷,我早就不是他了。夜了,林先生还是请回吧,今天麻烦你了。他疲倦开口。

我总觉得,李先生还是欠林某些什么。

秋彦抬起头来,想在那人的眼睛里面寻些线索,可是只觉得里面满满全是讽刺。

我……对不起。李秋彦在嘴里咀嚼这几个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对那个人说这话呢。顿时觉得萎靡不振的自己在那人面前可笑起来。他垂着肩膀,低着头发呆起来。你要是恨便随意,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一句。

手掌伸到了他的下颌,轻轻抬起来。那人的吻也落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被双唇收容。

第二十章

虽然很丢人,但是李秋彦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不停地流眼泪。按理说他该后悔,该忏悔。

但是他只觉得委屈。所以他紧紧抓住林宇庭的后背,使劲蹭进了他的怀抱里面,闻着那人的味道。

你怎么不早些出现……你就算恨我也得找我报仇……李秋彦一边喘着一边低低问,像一只被蒙在被子里面的猫。

是么?是你离开了我,我怎么敢回来?压在身上的男人话尾带着轻笑。非得等着你身边的人走空了,我才好捡着你。

听了这样的回答,李秋彦又咬上了他的嘴唇,胸口冷一阵热一阵发着抖。

他直到感觉到咸咸的了,才松嘴。好了,你现在得偿所愿了吧。他借着光线打量男人在自己面前的脸。你姑姑出殡你都没回来。

少了彼时青涩,多了道短短的伤疤。秋彦抬起手来,就要去摸,却被林宇庭捉住手,放在唇角吻。

林宇庭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衣服,还好旧里衣是系扣子的,一扯就松脱下来,露出了苍白的胸膛,和两颗小小的乳头,乳头下两扇瘦肋骨。林宇庭一边啃着左边的一颗,一边环住了李秋彦的瘦腰。

你可真是瘦得不像话,错了,是干枯了……他闷闷说。

这句话却像颗小铅球,砸在秋彦的心上。毕竟过了那么多年……那个人竟是嫌弃着自己的身体了……

没有生命力支持的植物,肯定是干到没有水分。可惜他还有口气,可以跟植物区分开来。

不知道那时候谁欢喜得不行?啊哈,你记性比我差多了。秋彦胡乱答应着,然后用力翻过身来,坐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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