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萤火虫凉凉
萤火虫凉凉  发于:2011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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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真是,对不起……容容揉着也被撞痛的肩膀,仰起头来向眼前的人道歉。

那人……是真的很好看。比爹爹还好看的人,白净冰冷的脸,细长的凤眼睛,里面好像带着丝丝缕缕的妩媚,对了,就是姨姨常说的妩媚。他只是这样想着,小脸儿不禁浮上淡淡红晕。突然肩膀上传来疼痛,却是被人用手使劲儿拿住了。

兆容抬起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他也不懂的感情,混乱的,复杂的。很疑惑,极欢喜,又极恨。

第十四章

你叫什么?那个奇奇怪怪的美人儿问着自己。

我,齐……忽闪着长睫毛,名字还没报全,肩膀上的力道突然松了。

你干嘛!苏欣的声音那么大,好像打了一声轻雷。苏欣挡在了容容的前面,老母鸡护雏一样。

啊,有人叫了起来。兆荣心里想,但是那声音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自己的手被那温热的手掌握着,风景在倒退着。最后回头的时候,看到那个像烟盒子上的美人儿一样漂亮的人,坐在地上,他眼睛都红了,可能是摔疼了吧。

你,苏欣,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把他推到了!容容大口喘着气,对着面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孩儿说。

两个人终于停下来,这里是湖边的小游廊,水里飘着荷花,看不见的小鱼游啊游。远远的人声传过来,远远的灯影也染过来。但是也破坏不了这边的清净。

我还不是看他掐着你,你还就让他掐着!你还把名字告诉他!苏欣理直气壮顶回来。

我就是愿意告诉他,怎么了!容容自顾自坐在游廊的长椅上,倚着栏杆,将头探出去,腮帮子里吹着气。

那个……他是,他是戏子……

戏子怎么了?

那个……苏欣垂下头,也在腮帮子里吹着气,不说话。

送给你,生日快乐。一个小孩儿将一只小风筝塞进了另一个的手里。只有巴掌大小,权当做个样子摆设,但是头尾俱全,还是彩花的。

一个小孩喜笑颜开。

如笑如呆,叹情丝不断,梦境重开。远远的戏文声,渺渺遥遥也传过来。

看看兜里那只怀表,才觉得确实是来早了。但是心里总是惦记着那孩子。李秋彦不好意思老站在苏公馆门口张望,于是就停在拐角处,等着生日会散场。来来往往的人都渐渐稀了。

“呀”一声,一辆小车儿从身边蹭过去,仿佛一只黑不溜秋的猫。然后停下来。

车上的人走下来。回过头,冲着直直望向这边的秋彦看着,然后走过来。

本来想拔起脚来的,但是没力气。

是……婉婷小姐家的先生吧?他端正的容颜,在暗淡的灯火下温柔异常。没变,浓黑眉目。

嗯。

先生似乎对我有疑问?他轻轻问,蹙了眉头。

没。

先生真是寡言,可是在等人?他笑起来,你知道这夜里的宴会不知道要到了几点,都是夜猫子一样的。不过总是等的话,也就习惯了。

你……是干什么。秋彦终于仰起头,咬着唇角看他。

我么?说是他的保全,你看他需要么……他自嘲一笑。我怎么抓得住他,还不如婉婷小姐。

哦。秋彦低下头,原来站在自己身侧的那人,终于走了么……眼眶子果真有些酸。

你……还是等着?等……谁?他慢慢问。

我……儿子。

哦。这回换那人只言语一字,便不再说话。

咕噜噜一声,不知是那人的肚腹,还是自己的。两个人俱看看自己,又看看对方,尴尬地笑了。

去吃碗面?那人爽快道,手指着不远处的面摊子。秋彦不好推脱,又见面摊子只在不远处,也能看到公馆处,就答应下来。

细细的面条,配着淡淡的汤头。还好热乎乎,深秋夜微凉,正好暖了肠胃。秋彦借着汤碗,轻轻啜着汤。

小心烫,你……对面那人说着,然后又嫌自己多嘴般,低头不再言语。他用筷子小心地将葱花拨到一侧,然后吃起来。

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发出声音的吃法,分明就是那人……李秋彦让热腾腾的烟气蒸着脸颊,心从边边角角一丝丝一丝丝地冒着酸,孕着甜。

许是被呛了一下,对面的人轻咳。

你……没事吧?咬了一下筷子尖儿,还是硬生生开了口。

无妨,旧疾。他习惯性地捂了一下心口,眉头间还是温温雅雅的笑意。这时候才见到,他的眉边上,有道淡淡的痕迹,暗暗的臭油灯光线下,隐隐约约的。不由自主就伸了手,指头尖就要碰到,空气里都传来了心疼。

这个,旧伤……也无妨。他轻轻躲闪,他呆呆手收不回来,半空尴尴尬尬悬了半天。哈,只是沙子而已,我自己揉揉便出来了,不劳先生了。对面的人推推自己的手,也退去了面铺子老板探询的目光。

李秋彦将拳头攥地死紧,攥地短指甲都嵌地手心生疼,在桌子底下。另一只手把着筷子,正常吃饭。嘴角边上,挂着礼貌的笑意。

小飞虫子在面碗前头,在两个人的当间儿,呼啦啦飘过去。

李秋彦想起了那个人给他找到的萤火虫,被伤了翅膀,放在毛笔尖儿上,灭了灯,亮闪闪一个点儿。两个孩子,鼻子尖儿对着鼻子尖儿,呼吸都怕吹跑了它,只好捂着嘴巴,大气儿也不敢出。这也是一个夏夜,这样的夜也远了,也跑了,也多少年了啊。呼啦啦飞了,找不回来了。

眼睛酸了,眼泪也想跑出来了。

爹爹~远远听到那熟悉的嫩声儿,秋彦才回了神,淡淡冲对面那男人笑了笑。那男人却好像出定了神,筷子插在面碗里,动也不动。

先生,夜了,也散了。李秋彦站起来,将面钱搁在桌子角上,两份儿。

第十五章

林秋彦走过去,容容跳到他的怀里头,紧紧挤着。

苏欣仰着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眼睛亮闪闪,嘴角弯弯。叔叔好。

你好,生日快乐。李秋彦伸过手去,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夜色里苏欣感觉自己脸烫烫的,这个手上的味道,容容身上也有。淡淡的,不是头油不是雪花膏不是肥皂,轻飘飘让心里平稳欢喜。有时候也跳得乱了几拍。

谢谢叔叔!小皮鞋脚尖儿压着地面儿。

秋彦抿起嘴角,不客气,真懂事。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苏明云正在弓着腰送客人,西装革履,衣香鬓影,一个个鱼贯而出,突然抬起头顾到这边的角落来。舒展俊逸的眉眼,就算是夜色迷茫,也遮不住那股子成熟和气势。他眼中光华一转,优雅点点头。

李秋彦随即也点点头,礼貌笑笑。容容,跟苏欣说再见了。拉着容容的手,反身走了。

街道宽宽,甲壳儿小车一辆辆呼啦过去。

兆荣牵着爹爹的手,沿着路边儿的梧桐树慢慢走。爹爹有根手指上有颗鼓起来的茧子,摸上去糙糙的,于是攥着,摩挲着。

怎么了?秋彦略低下头,看看他。

爹爹,我今天看到一个很漂亮的人。

怎么漂亮?

比爹爹还要漂亮。

是吗?

但是……苏欣不叫我跟他说话。小小的眉头皱起来,李秋彦点点他额头,你怎么那么听苏欣的话?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唱戏的。

唱戏的?李秋彦的心里咚地颤了一下。长得好看……眼睛细细长长的……

对,爹爹,就是那样的人。刚刚头还有些一点一点的容容,声音提高,爹爹,你认识?

不认识……认识不认识又有什么用,等着盼着的那个人早就没有了。将兆容的手握紧了,这点儿暖暖的才真真切切。

嘟嘟。喇叭声吓了李秋彦一下,他有点儿出神儿。

李先生,夜了,我送你回去吧。那人将头从玻璃里探出来,硬挺的眉目。

苏叔叔好。兆容脆生生问好。

苏先生好,我家不远,就不麻烦了。李秋彦淡淡说。

不麻烦,见外什么,李先生不记的,我们是旧时。还有这是今天寿星的愿望。为了这个,你也得答应阿!男人温柔宠溺地说,坐在后座的小孩儿苏欣也从车上跳下来,拉兆容的手。容容被拉着,仰着头看自己的爹爹。

秋彦叹口气。那麻烦您了。

见外不是?苏明云也下来,亲自开了车门,礼貌地过分。

小车子稳稳上了路,里面外面都暗暗的。秋彦将头偏着,看外面看不见的风景。

开到公寓下面的时候,那里早就候着一辆了。

下了苏明云的车子,李秋彦再道了一遍谢。转头看见那苏家的小孩儿,牵着自家容容的手,好像不愿放一样。

孩子们感情真好!苏明云站在车旁边,轻轻叹道,看着那两个孩子,他笑得更加温柔几分。那些刚刚送客时候的表面客气,完完全全收敛起来。

倒是。还亏你家苏欣照顾。秋彦走上去揉了揉兆容的头发。容容,走了,别耽误苏欣和苏叔叔的时间,我们回去了。

嗯,苏叔叔再见。苏欣再见!兆容挽着秋彦的袖子稍儿,仰着头。

好,再见。苏明云冲着秋彦父子一笑,反身儿坐进车里面。李秋彦和齐兆容并排站在楼门口,看着那辆吃油的小驴顺着两道灯儿影儿跑远了。

秋彦捏着容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就紧了一下。那笑,他觉得有些意味深长,也有些似曾相识。盯到身上的时候,总像被蚊子咬了一口。摇摇头,向里面走去。

李先生!秋彦顿了顿脚步,头却没偏,因为声音是从正前面传过来的。那人靠在冷板墙上,手抄在风衣口袋里,定定看着他。其实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的眼神,但是就是觉得被看着。李先生刚才的面谢谢你。

哦,没什么。秋彦晃了一下神,那个人什么时候跟自己说过谢谢……自己和那人之间有过“谢谢”?肯定不是他,林宇庭早就不跟自己客气了,跟自己客气的就不是他。咬着唇角,凉风都咸咸涩涩。

容容一下子将小脑袋栽进李秋彦怀里,顺着看过去,是那个人犹在半空的手,尴尬地伸着。握住,收回去。他干笑,继而说话,先生的……孩子多大了?在小学堂读书么?

十岁了,还怕生,您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他将自己宽宽的肩背收回到黑暗里,淡淡说着。长得……挺像你。

谁说的,外甥随舅,秋彦心里默默想。嘴里却吐出了是吗两个字。

那你们上去吧……那人声音黯了黯,接着退让到一边。

你还等他?要不要上来?秋彦将容容的手攥地紧了些,小孩子哼了一声抗议。

我么……不用了。他大概是笑了。讨大家的嫌不是,我就自己个儿看看星星好了。

……秋彦一句没说,领着齐兆容上楼了。

听着板楼的格的格的声浅了,那人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李秋彦有些失眠,不是因为那隔板也隔不住的翻云覆雨声音,也不是因为那小孩又黏在自己怀里挂在自己身上的难受姿势。

李秋彦的记忆被扯开了,裂了的大口子里面涌出来好多好多说不清楚的感情,哗啦哗啦的声音吵得他睡不着。

一沾到枕头四周围就统统安静下来,安静到一闭上眼睛就听见了楼下那个人的呼吸。那个节律,随着空气颤啊颤,颤地他想流眼泪,颤地他想就穿上衣服下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李秋彦,到底还气着什么,气到多少。

想问问他,是不是,还牵挂着……自己。

第十六章

李大奶奶筷子扔到碗旁边,捡起佛珠来,开始一句句念经。

李秋彦,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饿死我了。丁婉婷一边染着红指甲一边向窗户外面望,其实看不看都一样,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再说,你不担心?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以后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李秋彦冷冷道。

有胆做没胆说,你们李家人都这个样子。丁婉婷吹吹自己的手指甲,一个一个端详过去,光光亮亮,红得好像珊瑚珠子要一颗一颗砸下来。

你们先吃,我出去找。李秋彦站起来,开门。

等一下,我也不是怀疑他,小王的司机好像蛮喜欢你家齐兆容。婉婷不咸不淡道。况且……今儿小王还问我咱们家容容的事情。我照你喜欢的说的……她微微笑起来,那是你儿子,在场的都听得真真切切。

谢谢提醒。李秋彦将门轻轻带上,心尖儿却抖了一下子。

在大马路上走着,夜了,空空荡荡的。没有车子没有行人只有自己。还好自己还挂着一个人,要不就走不回来了。

车子差点儿撞上他,他才回了神。刹车声音极难听,除了自家小孩儿温温软软一声爹爹。

李先生可是担心了,都是苏欣任性,非拉着兆容来家里吃饭,所以晚了,别跟孩子生气。苏明云从驾驶座车窗里探出头来,慢慢说。

您都这么说了,我还生得起气来。打扰您了。秋彦拉住容容的手,淡淡回答。

秋彦,是吧,我就这样叫了。苏明云自作主张,但是没遭反抗。上来吧,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两步路,我们慢慢走。不耽误您时间。秋彦拉着容容小手转身,没搭理小孩儿认了错楚楚可怜的眼神儿。

你怎么今儿这么晚?饭桌子上秋彦问着兆容。

苏欣……他小小声。

苏欣?苏欣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以后就回苏欣家吧!秋彦放开他的手,心里面还是冒着些酸。

爹爹,容容知道错了,是……苏欣他病了,所以我去他家看了看他……小孩儿捉住他的袖口。

……下回,别这么晚。还有,别和苏欣走太近。李秋彦吩咐着。

……容容只管扒饭,一句话都不说了。

李大奶奶突然笑起来,你看看,你也管不了你儿子了。哈,生儿子做什么?笑完好像她也想起了什么心事,便默默。

当年搬出来的时候大奶奶也不是没找过开照相馆的李秋平,但是小小的店面早就封了个严严实实,蜘蛛都爬不出来。李秋平去哪儿了,那时候就是个谜,何况是现在。对于李大奶奶来说,跟着李秋彦本就是下下策,也是不得已为之的。

饭桌上一旦沉默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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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彦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中空还是悬着大太阳。

按理说这批货他只要拿了收货单回去就可以了,但是送货搬运的工人病了一个,所以进度慢上一些。他也不落忍在旁边站着,便也上去帮帮忙。不知道这箱子里乘着什么,不管是轻软,还是军火,这时候就是个安安静静的盒子而已。

诶呀,李秘书怎么也干粗活了?调侃之间,却毫无促狭之意,正在卸着货的老任结实的肩背上,都是汗水。你家那个小娃娃多大了,长得真是好看。

十岁。一提到容容,秋彦不禁将眼睛弯起来。

那个……李秘书,你这个……我就直接问了,看你身边一直也没有个人,有没有找个婆娘的打算?老任低低问。家里没个女人,始终不方便,别看俺家那个黄脸婆,没了她,我还真就不行了。

呸,你是炕上不能没了她吧。旁边的二虎嘿嘿笑起来。

滚你小子的,毛都没长全,说什么荤话。老任斜了二虎一眼,那人却还不噤声,反笑得更起劲了。

我……暂时没那个打算。何况容容还小。

李秘书是还忘不了原来那个?哎,还是你们这会写字的,反而矫情地起劲。二虎淡淡说。

哈,你就是眼馋人家。不就是因为人家妹子回了你?这回换老任占了上风,看着二虎脸色阵青阵白。不过想李秋彦家的婉婷真是个厉害角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盆冰凌凌的水浇下来,二虎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都打蔫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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