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问他“有什麽不一样”,他看我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後下定决心要说,於是缓慢道:“他心里只有我,可是我心里……还有别人……”
一句话就让我的气势弱了下来。
我没想到。我以为他早就走出去年跟我混在一起的事。我千方百计表现出我跟庄传一有多麽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他。他越早死心,我们就越安生,他自己也是。
“……那你还有什麽可说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他不会是因为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连冉才郁闷的吧?那我还跟著瞎操什麽心?
他又抬起睫毛溜我一眼。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绝顶漂亮的侧影寂寞得惊人,身体的轮廓似乎模糊到灯影里去了,睫毛几乎透明。那种跟一般的漂亮男生完全不同的感觉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他什麽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性向与众不同,是否因为那个时间已经太久,他给人的感觉始终更接近一个“女生”而非“好看的男生”。
“我怀疑连冉没有跟什麽人谈过恋爱。”
“啊?”我呆,不是吧?那个大情圣?再说,那又怎样?难道他想要经验丰富的?
“或者最起码,他没有试过跟男人在一起。他根本不懂像……我们这种人,要怎麽相处。”
我的表情应该马上就变得很难看。我不喜欢卫燃说“我们这种人”的时候的口气和表情。见鬼!他是狼人吗?他为什麽不能像白天的时候那样骄傲和不可一世?
他靠过来从我领口扯出庄传一的玉:“像这种东西,他才不懂有什麽意义。”
苍白的指尖又擦过他自己的颈项,我注意到他敞开的领口,颈子上空无一物。
他凄然一笑:“而我甚至为了他摘下我喜欢的人给我的唯一礼物。”
我想起那个护身符。在八大处的时候我求了两个,一个给庄传一,一个给了卫燃。那之後我几乎忘了,即使偶尔会在庄传一脖子上看到,我也没有留意。
那很自然,任何温暖的细节出现在庄传一身上都很自然。
卫燃说“回去吧”,便闪身进了屋。我过了很久才跟上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连冉若有庄传一那份细致和温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也好。
只怕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的那般风流倜傥。
便苦了卫燃。
§
我跟庄传一断了几天没有见面。他偶尔会打电话过来,我总是说不了几句就率先挂电话。我在整理心情和要和他说的话,而那些话是不能在电话里说的。
星期五的时候沈阳问我能不能晚走一会儿。他和管臣节的社保小考都折了,等下要去重考,希望我能在他们去之前帮他们指点几句。
我心里有事,因此虽然很对不起兄弟,还是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我到法院的时候才不过4点多,我知道庄传一恐怕要5点半才下班。而我担心错过他,便一直在法院门口等了一个半小时。
却仍然没有等到他。
5点40的时候我正要离开,意外地被人叫住。
竟是厉非。
“小庄吗?他今天中午就请假走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他走在我身边,个子比我还小,却光彩夺目,几乎让我睁不开眼。我始终觉得沿途总有人对我们投注热烈的视线──当然不是对我。
厉非似是久已习惯,依然笑容明媚可人。我不觉得有什麽人可以吸引人到如此地步,女生也没有他那般嚣张的美貌。
我含糊地应一声,心里只想著庄传一会请假到哪里去。
厉非跳到我跟前,我躲闪不及险些撞到他。我抱怨地抬头对上他八面玲珑的一双大眼。
“你不是他的‘小朋友儿’吗?”
我眼花了吗?他居然对我眨眨眼睛,尖锐的嘲讽快要从眼睛里跌出。
“哈?”我对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形容词非常过敏。瞪什麽瞪?眼睛大了不起啊?你丫也不怕眼珠掉出来砸脚面上!
他仰起下巴,那样子比卫燃更骄傲和凛冽,简直要发出强光来。
“他可是这麽说的,你是想瞒我还是没有这个自觉?”
我还没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他已经用一个青葱般的指头抵住我的胸口。
“你说什麽?”我没工夫跟他耽搁,拨开他手,“你丫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他的态度让我有点搓火。所谓情敌相见都是如此吗?电视里演的也没有这麽真刀真枪主动迎上来兴师问罪吧?
“咱也甭兜圈子了,”这下子他一点也不妩媚动人了。我怀疑他大概忍我很久,否则哪来这麽大火气,“你不是GAY吧?我看得出你根本不是圈里人。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跟男人搅和在一块儿?”
我望天。最近真的很不顺,我已经很烦了,有很多比站在这儿跟我面前这个人瞎白话重要几百倍的事等著我去解决,我为什麽要跟他耽误工夫?
我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然後睁眼,照著他精致的下巴一拳打过去。
~~tbc~~
~~拾玖~~
§
这场在法院门口展开的华丽丽的打斗持续了不足三分锺,原因十分让人泄气:我的对手比看上去更加肉脚。这一点厉非就远不如卫燃了,我的燃燃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真动起手来三十招之内一般人绝对摆不平他。
厉非坐在路边花坛的铁护栏上,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我──这样一来他一点也不优雅柔顺了,他看上去像一只打架打输了的野狗。当然我也没打算美化自己,但就算是条狗,我也是打赢的那一个。(舞:斜眼,这你有啥好得意的?00:= =+)
说打赢了他我都觉得没面子。我从小争强好胜,跟这麽弱的对手打架还是头一回,老实说,我真觉得掉价儿。
我把衣服掸掸干净(被我妈看见她一定又有得唠叨了),甩也不甩他,抬脚就走。
我上出租车之前,厉非跳下护栏,意外地对我做出一个很粗鲁的手势,并且在车子开动的一瞬间跳著脚冲我喊“你等著瞧!”
我平静地跟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停一下车。”然後开门作势要下车。
而那厉非一见我的脚沾地,马上逃之夭夭。
我又关上门。瞧,这就是我不愿意跟这种菘包打交道的原因。让我等著瞧?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否则你不来找本大爷,就该本大爷找上你了。
我犹豫了一路这件事要不要对庄传一说,最後得出的结论是还是不要了。倒不是跟一般韩剧的女主角那样对情敌百般忍让,对方做了什麽缺德事也不愿意跟老公(?)说,我没那妇人之仁。我是觉得这屁大一点事还犯不上跟他说。况且上一次我已经表现得很不好,让他以为我有多麽介意这个厉非,甚至还差点让他辞职。
而事实情况是,今天之前我的确还有几分介意,但是今天我忽然发现,他根本还不够让我介意的资格。
下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到朝阳法院去是打算去找庄传一的,他居然不在。他能到哪儿去呢?等下进了家门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没想到他那麽快就给了我答案。
我下了电梯,刚要掏钥匙开门,门自己打开了。
“行了阿姨,您甭送我了,我自己……凌陵?”
“庄……你怎麽来了?!”我大惊。他怎麽会自己跑来我们家?
我妈站在门里,看上去没有什麽异样。可是我担心坏了,我想他不会沈不住气跑来跟我妈摊牌?可是可是──为什麽呀?他没道理好好的突然跑来把我们的事说穿啊!!
我妈见我回来,把门开得更大,跟庄传一说:“你看反正凌陵也回来了,干脆你吃了饭再走吧。”
还不等庄传一开口拒绝,我把书包摘下来往屋里地上一扔,拉著庄传一就出来了。
“您甭操心了妈!他不跟咱家吃!”
我摁了电梯,冲我妈挥手“我送他下去,这就上来”,眼看著我妈关上门回去屋里。
电梯门一开我就把庄传一推进去摁在墙上,随便按了某一层。门缓慢关上。
“谁让你来了谁让你来了!你丫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是吧?!干嘛一个人跑我们家来?!你跟我妈说什麽了都?”
我气急败坏地揪著他衣服的前襟,没头没脑地劈头盖脸就吼过去。
他摸摸我的头发,看一眼停在6层的电梯。
我扳正他的脑袋,不许他往别处看。
1层的灯不断地亮,不断地提示我现在是高峰时间,有人要用电梯。
我索性把他揪出电梯,推到空无一人的6层楼道里。
“你说话!你干嘛来了?你没──”
“我来之前给叔叔打了个电话。”
我张口结舌。给我爸?打电话?“你怎麽有我爸电话?他现在人在香港呢!”
他点头:“我知道,我一直跟叔叔有联系。”
有联系??跟我爸??
“但是叔叔跟阿姨离婚的事我是刚知道的。”
我松开抓著他衣服的手,绝望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那你想来干嘛?”
他像刚刚一样缓慢地抚摩我的头发,口气很安详。
“我知道你这两天很替阿姨担心,我看得出,你有什麽事我都看得出。只要你有心事你就会变得话少,也不愿意跟我见面。”
“……那关你P事……”我嘴上不依不饶,身体却老实地被他伸手一牵捞到怀里。
他张开两只胳膊,又用那种大猩猩似的抱法把我整个包住,嘴唇在我额头上摩挲。
“你自己不跟我说,我还不能过来看看?”
“……我妈又不是傻子,你一个人就这麽跑过来慰问,她能看不出来是怎麽回事?”
他笑:“你很怕给家人知道?”
“废话!”我挣扎著仰起头哼哼:“你倒是不知道怕。就你那愣头青的的样儿,你知道怕字儿怎麽写啊!”
“我也有怕啊。”他终於放开我,自在地靠在墙壁上。
逆光下我看得到他俊美立体的五官带著某种非常典雅的惆怅。
我瞪著他,等他下文。
过了很久他才回神,主动靠近我弯低一点身子。
吻我之前他有短暂的迟疑,似乎是担心我会拒绝。
然後凑上来轻轻啄一下我的嘴唇,把整个人挂到我身上。
“……我怕你说不要爱了。”
§
我放弃了之前想好的一切。我的确曾经有很强烈地想要告诉他我们是否暂时分开比较好的念头。
我很喜欢他,我从来不否认我凌陵喜欢庄传一。
可是我不能让自己变得没有他就活不了。
我还记得那个周末,接过我爸电话的妈妈。我怜悯地看著我那哭得天昏地暗的妈,想著要是让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爱上一个男人,她一定会发疯吧?她根本像个孩子一样,她的整个世界就是我和我爸。现在我爸已经离开了,要是我也不在,她该怎麽办?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做什麽额外的努力。我想,在事情自主地有改变之前,多一天也好,我身边能有个支撑的力量。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卫燃的情况变得更糟。我猜他多半是跟连冉吵架了,并且从冯远洋口中得到证实。
远洋说连冉这几天的情绪也很坏,不肯跟人亲近,动辄恶语相向。他似乎非常不能理解卫燃多变的个性,在他看来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冯远洋跟我透露,连冉甚至觉得他跟卫燃再发展下去就离开房不远了。
我怀疑这刚好是坏事的原因。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
我不知道卫燃以前跟别的人交往的时候最远走到过什麽程度,像做爱那种事我一向是没啥执念──我倒是曾经一度非常想尝试一下,倒不是对男人跟男人做爱有多大好奇,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魅力,却因为庄传一的抵死不从搞得好像我很急色一样= =(舞插花:根本也是,不用客气。00:哟呵!小样儿的,有日子没教育你,你丫皮又痒了是吧?舞:=口=当我没说,您继续!)
现在的情况是,卫燃根本很喜欢连冉,却坚决不要这麽快就办事。连冉似乎根本也没有特想要,但是卫燃那副快要被强奸的模样和态度著实令人火大,於是干脆大吵一架,彼此进入冷战。
以上情报一概来自无责任小道委员会主任冯远洋。
而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事实真相,原因是那很像卫燃会做出来的事。
我找卫燃谈了一次。我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跟连冉好,要就怎麽都好办,不要,那咱也塌实了。
他的结论是:要。
不仅要,而且我看得出,这才跟连冉分开几天啊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他摆明了是已经认定了连冉了。真能把谁给气死。
我想他应该对做爱有些不太好的回忆,忽然被连冉勾起来,搞得他直觉地抵触。但拒绝了连冉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又让他更加痛苦。
我跟他说,咱是个爷们儿,不能让人觉得离了谁就活不了,那个不是爱情,你不是他儿子。再喜欢,也不能受点打击就一蹶不振,让他觉得地球没他就不转了。
他反问我,离开庄传一能不能活?
我说能。不仅我能,他离开我也能活。
没有谁的世界,在离了另一个人之後就日不升月不降了。
後来我问庄传一,那次他说如果让他在他妈跟我之间选一个,他会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他只是笑,说:
──想什麽呢又?傻小子……
~~贰拾~~
§
我跟卫燃逃了星期三下午的半天课跑去SOGO帮他挑耳钉,当然这个理由是随便找的,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走走然後聊聊。特意逃课是因为担心周末我跟他出来会被庄传一磨烦好几天,索性不跟他说了,反正这也算不得背叛。
5月末的北京早就开始热了,这天的太阳尤其的毒,卫燃看上去都给晒蔫儿了。我问他要不要在仙踪林坐一会儿,反正聊天麽,哪里都一样。他坚决不肯。我也可以理解,有些话在安静的场所反而无法说出口。
我的情况也不太好,我怀疑我有点要中暑,否则怎麽老觉得眼前明晃晃的,脚下还打晃?
SOGO里的情况好多了,虽然是工作日的下午,还是有不少人在里面避暑。我陪他在二楼三楼的几个饰品专柜有一搭无一搭地走走看看,偶尔看到合适的拿出来试一下。每个专柜的小姐看到我们都特别殷勤,拼命怂恿卫燃买这个买那个。我望天,想著就算把我们俩兜里的钱都掏干净,恐怕也不够买一个的。
我很好奇卫燃居然会为一对耳钉跑来这种地方买。这东西有什麽好讲究的?女生也不过就是在西单华威随便买一对10块钱的吧?又不是买衣裳买鞋。
卫燃站在伊泰莲娜的专柜前面,趴在玻璃柜上挨个儿看。
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自己回过神来──真是挑错了天了,大中午跑这麽远来遭罪我真是没事闲的了。
过了大概三五分锺,我觉得好点了,就凑过去看卫燃试戴的那一对。
这一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那个!那个是个男人戴的麽!!!
我二话没有,抬手就把卫燃刚刚穿到耳洞里的那一只耳钉打落在地。柜台小姐吓得连声都不敢出,卫燃冷漠地看著我。我注意到他的耳洞迅速地有血流出来。
我抓著他的手飞快地穿过人群,通过自动扶梯下楼冲到大街上。
“卫燃!”
我大口地喘著气,眼前发黑。
“卫燃!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是个爷们儿!你他妈能不能别老把自己当个女人?”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短暂一闪而过的受辱。他抿得紧紧的嘴唇泛白,我以为他要爆骂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