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忽然觉得失去重心,四周静得像是死了人。
我的眼前晃得厉害。倒下去的一瞬间我看见卫燃惊慌失措的脸,他好像扑过来抱著我叫著什麽,但是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在仙踪林里,嘴里有冰凉的甜味。
我坐起来,卫燃坐在我对面,喝著一杯水果茶,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他耳朵上的血好像是止住了。
“你醒啦?”
“我晕了是麽?是不是中暑了?”我拿过面前的一杯绿色的饮料,里面是一堆黏黏糊糊的白色泡沫,我嫌恶地又推开它。
“喝了它。”卫燃又把它推回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你怎麽知道?”我被迫咬著吸管尝了一口那杯东西。恶甜!
“因为我们家全都有低血糖啊,所以我给你叫了一杯最甜的饮料,你快喝快好。这种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中午没吃饭吧?”
我有点心虚,我已经好几天不想吃东西了:“我没这病根儿啊,不会是贫血吧?”
“也有可能,”卫燃简单道,“所以等一下还是去医院看看,或者最起码也得跟阿姨说一声。”
我还来不及提出反对意见,电话响了。是沈阳。这个时间他们应该下课了,难道是叫我回去踢球麽?
“喂。胖子,有什麽要请示的啊?”
“请示你大爷的头!你丫又在外头惹事了吧?”
“哈?”我张大嘴,吸管掉下来。卫燃耳朵尖,立刻揪起眉。
“有一小个儿男生带了几个人到学校,单说要找你!”
我马上知道是谁了。行啊小子,动作够快的!没让哥哥我失望。
我跃跃欲试地跳起来:“服务员结帐!”然後一边掏钱包一边冲著电话喊,“帮我拦住他胖子!跟他说我马上就回去,千万别把丫放走啊!”
“拦什麽拦?”这回是管臣杰,“你现在能动手麽你?我告诉你啊,我们已经……”
我没再听他们跟那头废话,关上电话就往外跑,出门就拦下一辆出租车。
“你有病吧?”卫燃坐上车就开始冲我嚷嚷,“就你现在这软不啦叽一碰就倒的身子板儿,你能跟人家动手麽你?!”
我乐不可支:“你怎麽跟管臣杰说得一样?”
“别贫了!”他抢过我的电话,我眼疾手快一把抢回来:“你干嘛?”
“干嘛?”他眼睛瞪得巨大无比,“给你告状!我能让你就这麽过去?”
“你少管闲事!”我不耐烦地瞪回去。
卫燃跟我对视三秒,狠狠撤下目光,似是放弃我这边了,又去想别的辄。
他趴到前面驾驶座上:“师傅!麻烦您上三环往西去公主坟。”
“别废话!”我把他拉回来自己凑上去,“师傅您别听他的!去夏家胡同!”
“公主坟!”
“你滚!”
我用力把他推到後排座位,整个身子压上去摁住他。
有短暂暧昧的安静。
“你就那麽想死?!”他气得尖尖的脸煞白,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管不著!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暧昧气氛终了。
司机在红灯停下,平静地回头看著我们。
“到底往哪儿开?要去夏家胡同从前面那口就得出去了。”
我松开卫燃。
“就从这儿出去。”
§
赶回学校,也对上了厉非的人,但是架却没打成。
我们倒是都拉开阵势准备要动手了,没想到一个打死我也想不到的人从天而降替我接了三招,撂倒一个,然後把我往旁边一顺,我就势跌坐在路崖子上。
“连冉!你丫的──”
连冉看也没看我一眼,直接把脸转向卫燃。
“去!上楼把你妈叫下来,沈阳去叫保安了!”
卫燃得令,立刻行动。
厉非带来的人一听说叫了保安,拔腿就走。厉非离开之前对我比个中指。
“窝囊玩意儿!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敢情还是不敢跟我们动手!”
我暴跳如雷差点冲上去把他扑倒在地。
连冉从後面圈住我的腰把我捞进怀里,我眼睁睁地看著厉非跟他的人从容离开。
“连冉!你丫闲的吧?!谁他妈让你丫操这闲心?你有那闲工夫你找卫燃去啊!我的事儿用得著你管!!!”
连冉交叠著双臂靠在一棵树上,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讲话。
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对著我们指指点点。
管臣杰过来拉架:“得啦,不是怕你出事儿麽……”
“还有你!”我恶狠狠地瞪著管臣杰,“谁让你们告诉他?他算老几啊──”
管臣杰委屈地看著我:“没人叫他啊……他自己过来的……”
我将要出口的脏话又给堵回去,就那麽一脸要杀人的表情盯著连冉。
管臣杰还在一边碎碎念:“……我们倒是想叫庄传一来著,又怕你不乐意给他知道……”
我一惊,一时间忘了跟连冉斗气。
谢天谢地他们没告诉庄传一,他肯定疯了一样就扑到学校来。如果他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他,说不定真的会辞职。
我泄气,坐在地上:“……行,那我谢谢你了啊。”
管臣杰居然傻傻地笑一下,说:“不用谢。”= =||||||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连冉上前来拦我,似是有话要说。
我疲倦地冲他摆摆手。
“你别跟我说话,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但是今天还是谢谢你了。你去找卫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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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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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非找人来学校找茬的事我没打算跟庄传一说,还有之前低血糖的事,让他知道了一定有好多麻烦事,还得跟他解释为什麽我跟卫燃俩人单独跑那麽远去逛街。
算了。
说到卫燃,他跟连冉的关系似乎没有那麽僵了。厉非到学校来那天,後来一直到我跟管臣杰沈阳回宿舍的时候都没见卫燃回来。晚饭之後我一个人到图书馆自习室呆了两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连冉跟卫燃抱在一起站在宿舍门口,一点不避嫌。
我绕了远路上楼,心想这样就好,希望他们这次可以坚持得久一点。
後来有一天我跟冯远洋聊天,我说我始终觉得连冉跟卫燃不太合适,她坚称那是我对卫燃的“鸡妈妈心态”,以及对连冉之前……“戏弄”(我实在找不著更合适的词)我的刻板印象。其实不是的,我是由衷地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很类似,有矛盾的时候指望连冉退一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忍气吞声又绝对不是卫燃的个性。要是他们学不会互相就合,就算互相吸引,那也不过就是个把月的热乎劲儿。
冯远洋只一笑,对我的论调不置可否。
最近这个女人安生了许多,据说是在被一个文学青年追求。
一进入6月整个学校就就开始忙起来了。从6月底到7月初,连选修带专业课一共要考十几门,我们每天都忙得四脚朝天。我除了忙活我自己的事,还要帮沈阳和管臣杰画考试范围,列表拉提纲,天天累得不辨方向。
庄传一已经转为正式书记员,最近他也在忙著看书,准备9月中旬过司考。我们各忙各的一摊事,偶尔互通个电话。我们彼此应该都有话想跟对方说,只是在等一个可以安静下来的时机。
这样也好。我想。省得考试之前闹心。
6月底的时候沈阳就回家去住了,宿舍里更长的时间就只有我跟管臣杰两个人。卫燃偶尔会在外面过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比较希望他回家去了,还是跟连冉在一起。
7月1号开始我们就要专业课考试了,考试时间一公布下来整个系一片怨声载道,不过考5门,居然排得跟炮打一样,考一门歇两天,战线拉得倍儿长,活活要考两个礼拜。而且两场考试之间的时间拉得非常之均匀,让人想回家连休几天都困难。考前的焦虑和对系里安排的不满,让备考期间整个宿舍楼都笼罩在可怕的低气压之下。
30号的晚上我照例跟管臣杰在外面看书看到後半夜一点──此前我们差不多熬夜熬了有一个多礼拜。考虑到明天就考第一门了,决定早睡早起,於是就此收工。
躺在床上挺长时间,我们俩居然都意外地没有什麽困意,於是像挺尸一样躺在床上聊天。
“那天那事儿,你後来没跟庄说吧?”
我盯著天花板上的一个黑色的点:“关他什麽事,不许跟他说。”
管臣杰停顿了一会儿,缓慢道:“你们俩不是闹意见了吧?这半个多月都不怎麽见他过来找你了。”
我没好气,闭上眼随意应付他:“你还想他是怎麽著?”
我能在脑海里想象出管臣杰此时无比尴尬的表情。他太过单纯,甚至有点老实,怕是接受不了这种玩笑。以前我们每次被凌菲菲和冯远洋拿来取笑,都是他最不好意思。
他安静了好半天没敢再出声,我又觉得有几分寂寞。
“……连冉也不到学校来了啊,你怎麽不说他跟卫燃怎麽怎麽著了?”
“连冉吗?他经常来学校啊。”
“啊?”我愣,“可我怎麽好像很久没见他了?”
他学我的口气讥笑道:“你还想他是怎麽著?”
好小子!我咽下这口气。
“他有时候会来接卫燃下课,把车扔在学校外面,然後到操场上跟别的系踢球,我看见过他几回,还跟他一块儿踢来著呢。”
奇怪,难道他只躲著我?没道理啊!
转念一想,关我甚事?况且上一次他凭空插手我的私人恩怨,害得我丢脸我还没找他算帐呢,他还最好别出来。
“哎,你凭良心说,你觉得卫燃跟连冉在一块儿合适麽?”
管臣杰大紧张:“你别问我!我不搀和你们的破事儿。”
我隐隐一笑,决定放弃再难为他。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边斟酌边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麽看上跟自己一个性别的人的,但是一开始我觉得吧,卫燃应该觉得自己跟连冉在一起挺受委屈的……”
嗯,孺子可教,基本跟我的想法差不多。
“连冉又不是那种会哄人的人,所以只能卫燃去就合他……卫燃骄傲惯了,哪儿受得了那个?”
我在被窝里连连点头。
“不过,”管臣杰话题一转,“最近我倒是觉得他俩好多了。”
废话,是人都看得出来他俩又腻乎到一起去了。
“我觉得连冉跟咱们想得不太一样,我有时候看见他私下里对卫燃挺好的,但是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是对外表现得好像自己老虐待卫燃似的……”
听了这话我更是气得冒烟──我自我意识过剩地猜测一下:拜托!他不会是做给我看呢吧?他图什麽呀!
管臣杰翻一个身。
“算了,人家俩人觉得好就得了,跟咱们有什麽关系。”
我以为他就此打住,准备睡了,没想到他过了好半天之後又酝酿出一句话来。
“……凌陵,我觉得你吧,其实可以不用操心人家了,没有你在中间搅和,人家可能还好点儿。”
……
孙子!你丫酝酿来酝酿去就酝酿出这麽一句屁话!
§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懒洋洋地挪去考场,我抽的号还比较好,刚好靠窗。我把窗户打开,只觉得紧张感缓解了一些。
卫燃踩著铃进来,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他没看我,不过我注意到他气色不错。这说明这几天小夫妻俩处得挺好。
……哎哟!我挠挠头,管臣杰都说不干我事了,看来我是真的有点操心过头。
第一门考微积分,我花了十分锺盯著卷子看,无法集中精神。
教室里传来沈阳的咳嗽,我扭头去看他──他在我右边三排的位置。
沈阳对著我挤眉弄眼,我才想起来他还指望我给他“帮忙”呢。
於是端正坐姿,在监考老师怀疑的眼神中提起笔开始写。
撂笔的时候我看了看表。9:30,刚刚赶上跟沈阳他们约定的时间。
我交了卷出了考场。走到楼梯转角拿出手机把记下来的答案发过去。
任务完成,我一个人背著书包去到图书馆。
远远地我听见考场传来的铃声,哦,考完了。
我迷迷糊糊地从图书馆的桌子上支起身子凑到窗边,刚好看到卫燃从考场出来,上了连冉的帕萨特。
手机通心意一般响了一声。
“凌陵,微积分考完了吧?考得怎麽样?这几天你得自己加油,下礼拜全都考完我去接你。”
我合上手机,又趴回桌上去。
什麽叫“我得自己加油”?
我又没指望过你来帮我……
图书馆里的人变多了,而我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地做起梦来。
我梦见好多的车停在教学楼外面,每个学生都被接走了。
直到所有的车都开走,我也没找著那辆鲜红鲜红的马自达。
~~贰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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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到倒数第二门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情。我想大概是考完试就可以回家大歇两个月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吧,沈阳的警惕性严重下降,造成的结果就是他在偷偷摸摸查看手机里我提前交卷跑出去在外面给他发的选择题答案的时候被监考老师活逮(舞:这句话好长= =|||||),於是没啥可说的直接没收考卷请出考场,这一门──刚好是卫燃他妈的社保──就算白考了。
事後沈阳的一些举动虽然在我意料当中但依然让我很感动:他不肯跟老师说收到的短信来自谁,内容是什麽,只说是他作弊,之前在手机里记下了一些概念和考点什麽的。後来他回来跟我复述的时候说卫燃他妈可能根本不信他说的那些话,不过反正已经这样了,爱他妈谁谁了。
我问他最後一门考法理还要不要我给他发短信,他说不要了。他说他怎麽样都无所谓,可我是个好学生,万一给抓著就不好办了。我想跟他说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危险,但是他的一片好心我还是决定收下。
我想好人总有好报,沈阳最近一定会遇到一些好事。
结果考法理的时候他的好事真的降临了。
我花了45分锺把卷子答好,花了15分锺检查,然後就把卷子摊开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朝窗外看。
我看到卢苇撑著一把阳伞坐在楼下林荫道里。我之所以认出她是因为去年她陪简君瑶来我们学校参加表演的时候就是穿著那样一条白底蓝花的裙子,一头长发飘飘。
我不自觉地扭头看了一眼还在闷头对著卷子相面的沈阳,心想:胖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等下就等著美人的安慰吧,有一整个暑假的时间呢。
我的感慨还没发完,就看到熟悉的颜色徐徐驶进校园。我的心忽然就雀跃起来,抓起卷子大声挥舞:“老师我交卷!”
午後的温度让整个考场连老师带学生都处於一种恹恹欲睡奄奄一息的状态,我忽然提高嗓门的一声叫唤马上把大家夥儿都从睡梦中唤醒,纷纷向我投来杀人的凶光。我还管那个?把卷子拍在讲台上拎了书包就跑。
出门我就清醒了。我都已经走到楼下,并且看见那辆红色的马自达了,就在我要迈出一只脚的时候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扭头就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