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上——卫风
卫风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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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算是什麽关系呢?
很难说清楚,但是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就一直对我很真诚坦率。
"我的同伴可能在里面,我想进去找他的下落。"
"这里?"他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你同伴?什麽同伴?他钻下水道做什麽?又脏又黑。"
我才想起来问他:"你怎麽在这里?"
他紧紧抓著我一只手:"我是顺路经过这里。前一阵子我也到处游历来著,在这里落脚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场比武,我一看是库拉斯特的武士在这里,就停下来看看,今天刚想走,早上有一班航船。

不过现在遇到你,我不走了。你要找人吗?我帮你找。"

他对我很特别,我知道。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欢爱情事,不知道是谁把他引到那间屋子里去的。第二次再见到的时候,他认出来我是谁,但是我不肯承认,他也没有勉强我。我想,他大概是知道我

当时和汝默的关系,所以才会放开手。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只是喝酒闲聊天,见面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什麽异常来。
也许是因为我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所以他记得这样清楚。

因为最初,所以永远。无论是人是妖是魔君,似乎都逃不过这个定理。
迪亚波罗的能力不是我所能够达到的高度,他的目光所及,那些潮湿茂盛的青苔瞬间化成黑灰被风吹散。他拉著我的手往里走:"小心,这里肯定挺脏的,我都想用火把这里从头到尾烤一遍。"
我先是笑笑,然後自己有些心惊。
我是怎麽了,对他竟然好象没有一点心防。
竟然有点象是从前和汝默的那段相处。

44

有他在,连火把也省却了。迪亚波罗的一头栗色头发在黑暗中仿佛流动的火焰,暗红的光芒足可以照亮。我们转了几个圈子,有一条向下去的通路。地下也有明显的青丝留下的脚印。
他是控制著地狱火焰的魔王,这一点我常常会忘记。
我也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来照亮,但是远没有他这样举重若轻。
其实即使没有他同来,我的眼睛也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只是费力一些。
我们顺阶而下,迪亚波罗还是不忘拉住我一只手。
"你同伴来这里做什麽?这里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
我指指前面地下的一具兽尸:"也不见得。"
他笑笑:"来这里探险寻宝麽?"
是为了找塔拉夏的遗迹......也算是寻宝吧。
我点点头。
四周黑暗寂静,但是在他身边感觉却是纯净温暖,气息也显得特别干燥舒适,他的发丝飘动著,晶莹透亮。
"要不要吃糖。"他从衣袋里摸出糖粒:"味道很不错的。"
我摇头,他却把糖递到我嘴边来:"尝尝嘛,真的很好吃。"
带著点薄荷香味,他的眼神清澈里带著期望,我张开嘴,他笑著把糖喂给我。
"好吃吗?"
我点点头。
很久没吃过糖了。
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吃糖是什麽时候。糖果是孩童的宝物,成年人对它总是不屑一顾。

"找到同伴之後,你有什麽打算?"他说:"你住在什麽地方?平时都做什麽事?"
我淡淡的说:"我居无定所,走到哪算哪。"
"这样啊?"他眼睛闪亮,十分期待:"你还要去什麽地方,我和你同路好不好?"
我还没有说话,他又急忙补充:"我很会找吃的,而且我可以保护你啊。这麽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想念你。"
可是我并没有想起过他。
对他来说的一百年,在我只发生在一瞬间。但是这段时间里,我的确没有想起过他。
他对我来说......意义并没有多重要。只是曾经见过的人,是汝默的弟弟。
可是在他眼中的我,却不是这麽简单的存在。
我看得出来,他眼中的眷恋。
有人这样记著你,想念你,一百年的时光不算不长了。谁能记得谁一百年呢?
无论来日怎样,现在的他是真诚的。
我只是一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下水道里我只来过一次,那次是为了罗达门特而来。虽然事隔百年,但是石砌的甬道都还坚因依旧,我们转了几个弯子,又看到了下第三层的入口。
"你以前来过啊?"
"嗯。"我答应了一声,
"做什麽呢?"
我难以回答,我和罗达门特的相见十分奇特,我是为了消灭他而来此地,最後他也的确消亡了,但是中间发生的事情,一言难述。

前面是白石的甬道,壁上嵌的金饰失去罗达门特的妖力庇护,变的黑锈沈暗,大的东方古瓷摆设上也落满了尘埃,但这个地方的其他一点也没有变化,就象......昨天才来到这里一样。
但是,不是的。这一次,和上一次,中间相隔了一百年。
罗达门特曾经在这里盘距几百年......守著亲人的尸骨,怀念塔拉夏。
那样的几百年,每一天恐怕都煎熬之极。
不见天日的每一天,寂寞,痛苦。
迪亚波罗低声说:"这里有股痛楚的气息。"
我点头:"是怨气吧......"

甬墙後面是我曾经和劳伦斯来过的地宫,那时罗达门特就站在那後面等待著我的到来。他和我讲了一个久远的被时光湮没的故事......
一个悲哀而寂寞的故事......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有人。"
是的,我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弥漫扩散,这股力量,我甚至有些熟悉。
我们走过甬道,前面那间破败的殿堂里竟然燃著铜灯,十分明亮,站著一个人影,瘦瘦的,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下。我有些恍惚,竟然......很象我上一次来以这里遇到罗达门特的情形。那时他也在

专注的盯著墙面看。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皮肤苍白,面目秀美。我低声说:"青丝?"
他向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说话。


45

的确还是青丝,但是与前夜分别的时候,却又大大的不一样,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他一双眼睛黝黑深邃,有一点仿佛星子似的寒光,看著我,然後目光移到迪亚波罗脸上。
我身旁的人吸了一口冷气:"塔拉夏?"
我转头看他一眼,迪亚波罗如猫儿一样眼睛圆睁,死死盯著青丝。
青丝点了一下头,冷淡的说:"真是好久不见,火焰之王还是旧时模样。"
迪亚波罗的手抬了起来,又落下:"你......我早该知道你肯定不会那麽简单就魂飞魄散。"
多麽奇怪,明明我是来找青丝......但是好象他们两个人才是素识,我只是不相关的陌路人。
青丝只是穿上了塔拉夏留下的物件,他并不是塔拉夏......
但是......也很难说。
塔拉夏的身体被BALL占据,他的灵魂无处可去,是不是就寄托在那几件东西上面,然後......现在依附在青丝的身上?或是,他占据了青丝的身体?
但是,BALL拥有了塔拉夏的身体,塔拉夏的相貌却没有改变。而青丝的相貌,却变的......

站在殿堂中央的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回过头去,仔细的看著四面墙。
迪亚波罗往前走了一步,上下打量他:"你知道吧,小BALL他还对你念念不忘。虽然你把他封印起来,他一点儿也不怪你。嗯,你还想再纠一批人和我们为难吗?不过现在可不同於从前了,我们虽

然名头大,可是恶迹却也没多少,你还那麽坚持已见吗?"
青丝一语不发,我站在原处犹疑不决。他究竟是谁呢?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虽然我们以前敌对,不过好歹大家都是明刀明枪的打不停。我哥早说过你身边那些人心术不正,你如果要败,多半不是败在我们手里,果然他没说错。"
塔拉夏唇边的笑意冷的象朵冰做的花:"我相信憎恶魔王在这一点上绝不会出错。如果没有他煽风点火,蛊惑愚弄,未必最後是那样的结果。"
迪亚波罗笑出声来:"对,你是没有说错。我哥他的确是在中间起了作用。但是你要知道,若是那些人心中对你没有憎厌恶念,我哥他再怎麽想暗算也是没有用的。你的眼中只看到敌对的人,却忽

略了自己身旁。那些人的卑劣邪恶,其实一点儿也不亚於魔鬼。"
青丝点点头,居然承认了:"是,你说的对。"

迪亚波罗拉起我的手:"原来你的同伴是他,你们怎麽遇上的?"
我看著青丝,淡淡的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很长的一段经历。"
青丝身体有些僵硬的转过来,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叫我。
但是他叫我什麽呢?
那样骄傲的姿态,不会再象以前一样叫我主子。但是我和他之间,除了这个以外,似乎也再没有别的称呼了。
我知道一切都会改变,只是,改变常常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塔拉夏是血统高贵的王子,才华横溢的伟大法师,封印魔王的悲剧中的英雄。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与我格格不入。
我所认识的青丝,已经不存在了。

"怀歌?"
迪亚波罗的脸庞凑近了我:"怎麽了?"
我摇摇头:"没什麽。"
他握的太紧,我手上的戒指被捏的嵌进皮肉里,有些微的刺痛。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都是塔拉夏而不是青丝。
那麽他站在这里的原因也不必再推敲。就象罗达门特曾经告诉我的,这是他们家人族人的埋骨之处。墙上露出来的那些枯骨......那些都是他的亲人,被屠戮被丢弃在此处。
罗达门特曾经要求我,若是有可能的话,把塔拉夏的护身符交还给他的主人。
现在......情形难料,但是也算是我终於做到了他的托付。
塔拉夏,若是你还可以思考,你会不会後悔自己当初做过的事情?
追求理想的路途无疑是艰辛而幸福,但是在这条路上,也许你失去的远大於你得到的。
做一个英雄,真的比做普通人要幸福吗?
我不知道,因为两样我都没有做过。
我只是一条长存不灭的妖蛇。
迪亚波罗小心翼翼的说:"我们......走吧?"
我看他,他著紧的说:"我要和你一起,你不能撇下我。"
我有觉得有些好笑:"你是魔王啊,怎麽你不用回火焰河去吗?"
他皱一下眉头:"那里寂寞的要死,我才不要回去。"
我想了想:"不会啊,你有这麽多同伴,上次我见到的那位......是叫西希是是吗?他也是很厉害的一个妖王,你看,你没有寂寞的理由啊。"
他抬头注视我,有点委屈的神情:"不,和他们在一起只是不孤独而已,但是寂寞是另一回事,那是不一样的。"想一想又补充一句:"你应该也懂得的,陪伴在你身旁的人,未必就知道你的心里在

想什麽。"
我失笑:"那你又为什麽非要和我在一起,我也并不了解你,懂得你。"
他急切的说:"可是我好喜欢你,怀歌,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不,我感觉得到。
可是,那又怎麽样呢?我和汝默之间发生过存在过的比这还多得多,可是最後呢,不过如此。
迪亚波罗只是图新鲜,因为我是他的第一个,而且此後他再也没有得到过,所以加倍在意。
等到谙熟之後,他会发现一切都索然无味,我与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分别。


46

那天後来的记忆有些模糊,我离开了罗达门特的地宫,青丝留在那里,而迪亚波罗和我一同离开。
我们在地下待的时间很长,进去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再回到地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内城的沙墙被染著一层金红色,这个并不洁净整齐的城市,现在看起来象块光芒璨灿的宝石。
迪亚波罗紧紧挽著我一只手,似乎生怕我跑掉。
"你住哪里?"
"外城。"我简短的说:"你要启程吗?晚上应该还有一班航船。"
"不,我要跟著你,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我有些啼笑皆非,一瞬间还以为是另一个青丝。
不等我再说话,他另一只手也跟著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你别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他在世上活的岁月不会比我短,但是还能这样执著於一件事,倒很让人诧异。
我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感觉好象火焰的柔软温暖:"无论爱的多深,都会被时间慢慢的耗到枯竭,我和汝默就是如此,这是无力改变扭转的事,你明白吗?"
他一仰头:"以前这样,以後未必如此。和别人是那样,和我呢?你试过了吗?"
我苦笑:"又何必非要试过了,再受伤,然後再来认命。"
他固执的说:"不试过怎麽知道一定受伤?不试过你凭什麽让我认命?"
他的坚持并不让我意外,只是觉得无奈。
我回旅店,他一直跟著我。我要了份吃的,他也跟著端了一份一样的回来,但是看到卷饼里的肉汁淌了一手他也毫无感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吃上。

我实际上一直没有停止过想一个问题。
拥有漫长的生命,究竟时间都用来做什麽用途?
汝默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榜样,他学识渊博的令人无法想象。但是,那并不代表就不寂寞。
但汝默比我幸福得多,他有两个弟弟,尽管各据一方,但仍有相见之期。
我却什麽也没有,没有根基,也没有亲族,孑然一身在这世上,随时都可以消失,也不会有人牵挂,有人追寻。
他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拿草纸擦手,把酒喝了,继续如刚才一样的看著我。
我觉得他对我不象是爱慕,比较......象是迷恋。
只有迷恋才这麽不分青红皂白,这麽没头没脑的狂热固执。
但是迷恋通常消亡的也快,或许是因为一年得不到,所以变得越来越狂热,而一旦得到,他大概就会迅速的清醒过来。
旅店已经住满,没有房间,他却很得意的说,这样才好,他要和我住一间。
我把房间让给他,自己去青丝那间房睡。
楼下和街上并不安静,鲁高因的夜晚从来都不宁静。
我有点朦胧的睡意,然後被身边的响动惊醒。
迪亚波罗静静的趴在床前,活象个幽灵般诡异的看著我。
"怎麽不睡?"我拢拢头发坐起来,他不说话,只是盯著我看。
"你想说什麽?"
他不吭声,直起身,站在床前开始脱衣服。本来就只穿著里衣过来的,不过眨眼间单薄的衣裳就落在了脚边,他把衣服踢掉,掀开毯子钻了进来。
虽然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亲近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紧张。
他只是抱著我,头慢慢的靠过来枕在我身上,一句话也不说。

"你还爱他吗?"
我想了想,很坦率的说:"爱。"
"那为什麽还要离开,一点音讯也没有。"
"只有爱,是不够的。"而且爱情是最难捉摸的,也是最多变易逝的。
他不再说话,柔软的头发在我胸口磨蹭,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平稳而细匀,已经睡著了。
他和汝默,BALL都不同,他的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
我想起汝默的深沈,还有BALL的冰冷。
很不同。虽然是他们是兄弟。
青丝呢?他现在在做什麽?还在那间地宫里,盯著亲人的遗骨发呆吗?
他还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青丝?或者,他是完全,纯粹的,成为了塔拉夏?

这样不知所谓的一起睡了很久,最後是热醒的。
窗口上挡的麻布不知道什麽时候掉下了来了,西斜的太阳光端正的射的脸上,我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看到一蓬燃烧的火光,然後才反应过来那是迪亚波罗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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