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上——卫风
卫风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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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他,他仔细的把钱捡起来,码成齐齐的几撂:我把房子退了,东西都换了钱。
然後他把肉和面饼拿到火上去烘热,大雨虽然还在下著,可是我们栖身的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却融融暖光,食物的香气慢慢的散发出来。

他把肉撕开夹进饼里面递给我,自己只撕了一角冷的饼,坐到一边去。
我对他淡淡的笑:"我不饿。"
他低下头吃饼,装作听不见我说什麽。

我并不想用刚才的方法来让他忘记。
刚才我抽掉了提斯公爵的记忆,与我有关的,全部抽离。天明之後,他不会再记得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人出现过,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於我说话的声音,我的相貌,他会全部忘却,完完全全


我也可以对青丝依样照办一次。
只是,我却完全不想这样做。

青丝与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对於我来说是个陌生人,而且他的窥视似的举动总令我心生警惕。
青丝他......

似乎他是我没有完全的失望的最後一道栅栏。
对这世间,对我自己。
我已经没有什麽希冀,可是,青丝却还是一个纯粹的,洁净的少年。

我只想安静的生活下去,或许直至天荒地老。我不再渴望友谊,爱情,不再渴望他人的体温,不再追求离我那样遥远的快乐。

青丝把面饼吃完,我手里的还一口未动。
他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著我,那种眼波看起来仿佛马上要哭泣一样。
我把面饼递还给他,硬起心肠,转开头,不再和他说话。

天明的时候雨渐渐小了,我把斗篷拉上来遮著头,冒著雨向外走。
我身後,青丝背著羊皮口袋,不远不近的跟著。我走的快些,他也跟的紧,我走的慢些,他也放松下来。
少年人的执著,真是令人直想叹息。

少年时我,对培西拉的执著,是不是也这样盲目而坚定呢?


29

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与青丝之间,强大的是我,弱小的是他。
但是我们僵持了半个月的路程之後,投降的那个竟然不是他而是我。
也许人不会说话是有好处的,不会说话的人关注的事情更少,沈默使他尤为坚定而强大。
我觉得很奇怪,青丝以前不是这样的。刚到我身边的时候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柔弱,瘦小,默默无声,而且十分顺从。
可是,似乎从我们到了哈洛加斯去之後,他就慢慢的变了。
或许是因为他长大了。

他的目光和行为都很简单,但是他的内心却异常丰富珍贵。他学会了许多东西,包括──坚持。
我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他很明确的坚持著,我却觉得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或许,我会再回到我所熟悉的沙漠里去,过那样空寂的,被热风包围的日子。只要我能够让外表如从前一样渐渐衰老,那麽在人群中生活也不是不行的。
但是青丝或许不会喜欢沙漠。
有一天我偶然问出这个问题,他连忙放下手里正在烤的鱼向我比划:不,不会,我非常想去看看,我总觉得我的故乡应该在沙漠里。不过沙漠很大啊,我们要去什麽地方?
我想了想,从前沙漠边缘的鲁高因......临海的那座城,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极大的城邦了,来往的商旅很多,那里越来越繁华。
我对热闹的地方一向不热衷。
"去一个地方吧。"我想到从前经过的离鲁高因很遥远的那片绿洲。曾几何时那里的沙砾深处也是阴凉潮湿住满了虫豕,不过......在一百多年前,被彻底的荡涤过一次,不知道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景

象?那片绿洲中有许多小小的泥沼和泉眼,长满荆棘和矮灌木,沙柳,水枣......
我咬了一口烤鱼,教青丝如何使用法术。他不能念咒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但是他的领悟力非常惊人。我们从哈洛加斯山巅带出来的东西里还包括了一根法杖......我平平的端著那枝杖,教导青丝如

何运用体内的精神力量。
有种古怪的感觉。
这法杖和我脖子上的护符......似乎有著一些看不到却明显不能忽略的联系。

我把护符取下来,就著火光仔细的端详。虽然这样东西跟著我已经许久,但是我却没有好好的仔细看过它。
护符是黄金的,因为年岁久远,颜色显得有些乌沈沈的,雕成一个太阳的形状,四圈是放射光线的光圈,中心......
中心的位置上有个样式奇怪的符号。
我仔细的看了一下法杖,在杖头的水晶底下,找到一个同样的标记。
那标记我认得。虽然我走过的地方实在不算多,但是这样标记我恰好见过许多次。

塔拉夏。

原来这根杖也是塔拉夏的......
我仔细看著那块水晶。水晶质地绝佳,可以看到水晶的里面包裹著一颗琥珀,金色的......
琥珀里还有容物。
我已经不想再看,把法杖放下。
这根法杖我也听说过,叫做涡流水晶,也有人叫它眼球。
里面的确容有眼珠,塔拉夏的眼珠。
心口有些丝丝的痛。
当年遇到罗达门特的时候,已经隐约的觉得悲伤。被人们怀念的伟大英雄,被时光湮没的绝世传奇。
其实一切故事的结尾都不会美,所以讲故事的人常把故事断在大家都满意的地方。诗歌中赞美爱情,王子终於娶了公主,那便是一个好的结束,听故事的人不会知道,王子後来又有了美貌情妇,公

主嗜赌弄权,国家最终被外族打破......
就象塔拉夏。
人们知道的他英勇,机智,博学,无畏,知道他一件又一件辉煌的事迹,知道他最後做了伟大的牺牲。英雄的家族隐没在时光中不为人知......
但真相是英雄是被凌戮的,无辜的人们是被屠杀的,而最後坐上王位享受富贵荣华的人,是伪君子,刽子手。

怎麽了?
青丝挨著我坐著,比划著问。
"没什麽。"我看看手心里的护符。
这里有塔拉夏的心之碎片......
那个寂寞的悲伤英雄,他最後是在想些什麽?
青丝低头仔细看著,比手势说:这个真好看。
我淡淡的笑,把护符替他戴在了颈上。
啊,不行。他急忙拒绝:这个是您很重要的东西吧?从我到您身边您就戴著它,想必很贵重,我不能戴......
"不要紧。"我说:"这......不过是个悲伤的寄托,一段太不美好的记忆,我已经有很长很远的往事了,所以这个......你戴著他吧。这个护符有一样特别之处。你现在不是在学著做一个法师吗?

它会帮助你......你所使用的每一个法术,威力都会增加一成。"
啊?真的?他惊喜的眯起了眼,对著火堆挥动法杖。
嗖的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火球弹从法杖顶端射出来,摇摇晃晃的落入我们跟前的柴堆。本已经快灭掉的火焰忽然猛的一涨,毕毕剥剥的重新旺盛燃烧起来。
青丝睁大了眼,挥著法杖乱跳乱蹦著,脸上是灿烂之极的笑容,眼睛象的好象夜幕上的星子。
其实青丝也是个漂亮孩子。
再过两年,他会长成一个英雄的青年吧。
只是初入门的火球术啊,值得这麽高兴。
我微笑著看他:"火系法术很有用的,最起码省了引火烧饭的功夫。"
青丝笑著连连点头,原地转著圈子跳个不停。

年少真好,可以因为学会一点小法术而如此欣喜若狂。
塔拉夏的遗骨做制的这套法装,对法师来言,可能是一套最顶级最强大的梦幻装备吧?
青丝今天刚学,但是戴上护符,挥著法杖,就可以使用火弹。
如果给他集齐那一套东西的话......
我一面想著,一面微笑。
烤鱼已经冷了,但仍然滋味鲜美。青丝坐下来烧烤地里挖出来的小马铃薯,一颗颗的并不大,但是他烤的异常仔细,火光映著他的脸庞跳跃不停。
左右是没有事做。
我看著他把一串串马铃薯翻面,微笑著想,那麽我就替他把法拉夏的衣装找齐吧。
看看那时候的青丝,会不会欢喜的跳天上去呢?


30

我们离开城镇的时候,春天已经随著最後的那场雨结束了。微热的风吹在脸上,夏天已经以来,而我和青丝的旅程也向前方漫漫的展开。阳光照在脸上,有些久违爽刺的感觉。
我们在向东走,穿著商人的行装,带著简单的行李。我们走的很慢,一路上若是听说这里有什麽妖鬼盘距,我们就去清剿搜罗,青丝学东西十分快,以前我倒没有注意过他有这样好的天赋。剑术我

也会一些,但是青丝似乎对剑术不感兴趣,对法术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热诚。法师们终其一生大约只能学习一样法术,火,冰,电系中任一样能学到顶,已经算是十分了不起。有些卓越的法师可

以学会两系法术,比如以前我遇到的秀丽,她的法术主要是冰系,然後电系也会一些。
青丝却是一个天生学法术的材料,无论是什麽样的法术从来不用我教第二遍。火系法术中的火墙他已经有七八成的火候,在旷野里飞奔而过的时候,脚步所经之处都带起烈火,追在後面的僵尸怪在

火焰中无力的又蹒跚了两步,栽倒在地下。

青丝转过身来,笑嘻嘻的僵尸燃烧过的灰堆里翻出已经烧成金块的钱币,一边朝我比划:僵尸的身上也带钱的啊。
我苦笑,僵尸又不是生来就是僵尸,僵尸也是人变的,人身上带著钱当然没有什麽稀奇。
我把这话说了,青丝眼珠转了转,却比划说:那麽前天我们见的猫怪为什麽也带钱呢,猫怪可不是人变的。
"这些妖怪,多半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比如宝石,比如金币,这也没有什麽好稀奇。"
原来是这样。
我微笑,青丝似乎是越来越多话了,幸好他口不能言,我只要转过头不看他比划,就可以当作他什麽也没说。如果他能发出声音,成天叽叽喳喳,那我想要的清静可就一去不回了。

大路上的人来往不绝,我们多半走的是小路,一是因为我不想多遇见人,还有,小路危险荒僻,时有魔怪僵尸出没,对青丝习练法术,是很好的锻炼。
我想这世上是真有天赋这回事的,又或是塔拉夏留下的东西实在非常有用处,护身符,涡流水晶的法杖。当时听罗达门特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只是觉得心中有些惊讶,可是青丝使用这两样东西,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不妥。

说不上来,也许是这些东西的来历太诡异。
又或者是......
我想起见毁灭之王那时候的情形,总觉得......这套装备,或许没那麽简单。
而且也没有那麽容易将它拼凑整齐,谁知道其它几件东西还都在不在呢?如果还在的话,又会在什麽地方?

我们晚上露宿的时候多,找到有水源的地方,或许是泉眼,或许是溪流,喝水,吃干粮或是野味,用斗篷裹著自己入睡,青丝开始不习惯,总有虫子之类的把他咬的睡不安稳,後来他就开始改睡在

树上。我却没有什麽感觉,蛇虫鼠蚁从不找上我,早上醒来,抖一抖草灰和露水,继续上路。

景物越来越荒凉,草木稀疏,风愈来愈干热,再翻过前面的高山,我们就会正式踏入戈壁滩。後面的行程就全是沙漠。
对商队来说,最艰难的部分往往不是海上,而是沙漠里。而对我来说,沙漠就如我的家乡,一砂一石我都觉得亲切谙熟,在沙漠中我从不会找不到水,也不会迷失方向。
在这里我觉得安全无比。

翻过山有座很小的镇子,商队们在这里换驼马,买必备的清水和其他东西。有一只小商队正在这里停留,可能是觉得人单力薄,想要再等待其他商队到来之後结伴而行。

我们进镇之後,有个商人过来和我们搭话,问我们还有没有同伴,要不要搭帮一起,他们已经雇了一个本地向导,一起走的话安全些。
我摇头,告诉他我也是沙漠中长大,不会不辨方向。
他高兴了一些,说那更好,互相照应总不是坏事。
我始终摇头,青丝则是一脸不耐烦的盯著那个人看。

青丝去看骆驼,我一个人向继续走。双脚踏在漫漫的看不到尽头的黄沙上,天空纯净蔚蓝,一片浮云也没有。正午的太阳下,地上只有自己投下的一个小小的黑影,寂寞的可怕,沈静的可怕的沙漠

,我却觉得心情异常的轻松。在这里我最为坦然,我什麽也不惧怕,什麽也不顾忌。

青丝扯动我的衣袖,把装著清水的皮囊递给我。
我喝两口水,青丝向我比划著说,他看过了,没有什麽好的骆驼,贩子说恐怕得等一等,等再有商队穿越沙漠出来,在这里更换驼马的时候才能再找到好的。

"不要紧。"骆驼的好坏跟我们穿越沙漠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想给青丝找坐骑,哪怕最老衰的骆驼也没关系。有我在,沙漠也如是坦途。

青丝拿出草沙纸,上面记著要买的东西,盐,水,干饼,熏肉......我笑著问他:"上次你进杂货铺里还要买引火石呢,现在不买了?"
他不好意思的一笑。
青丝开始的时候似乎没感觉自己是一个练了火系法术的法师,有天我们进一个小镇去补充身上的物品,他居然还要买引火石。
你一个最微末的火弹术都可以把一堆木柴点燃了,还买那简陋难用的引火石做什麽?
法师们有时候也真方便,这倒省了引火做饭的好大功夫。
但是接著却想到在许久之前,我们去火焰河的时候,还有一位法术用的巧妙的秀丽,用冰盾术替大家保护身体不被高温所灼伤......
那时候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实际上,也的确已经隔世。
秀丽已经作古,相识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
只有我,还时常的想起从前。

31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能轻易的向青丝妥协,一大半的原因是他不会说话。
有两个人的感觉,但是没有两个人的喧嚣。
也许是另一个原因。
其实我害怕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孤单的拖在地上。
我在骆驼背上回头,青丝整个人用布包著,头垂下来一点点一的晃著。虽然我们并不缺水,但是这样的太阳,把人烤成一张干瘪的沙皮子完全不是问题。
让骆驼停住,我把他从驼背上拉下来,他已经迷迷糊糊,眼睛始终闭著。
我把他放在沙丘後面的凹影里,解开他的裹布,淋了一些水在他脸上,然後给他灌了几口水。
他慢慢悠悠的睁开眼,脸色煞白,手抬了一下,又无力的落回去。
"好了,不要说话。"我摸摸他的头,在他身边坐下,背靠著沙丘:"睡吧,我们晚上再赶路?"
他的眼神中有疑惑,我喝了一口水,然後说:"我都快忘了,沙漠里的白天即使我也觉得难过。晚上有星辰指路,没有太阳酷热,我们晚上再走。"
他还是抬起手来做个软弱的手势:那现在呢?
我笑笑:"把骆驼牵过来卧下,我们一起睡一觉。
或许因为地热,他的脸上莫名的有点红。
青丝的肤色渐渐的起了变化,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肤色黎黑,和库拉斯特的摩尔人没有分别,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摩尔族的小孩。现在他的肤色却一点一点的褪色变浅,现在看有点象牙色。
也许是他的血统复杂,也许是我们在穿越时空裂缝的时候,出了什麽别的差错。
青丝那时候怎麽看都是个小炭头,牙齿雪白眼睛晶亮,一张脸上看不到别的,十分伶俐可爱。现在肤色变了之後,五官就显了出来。他原来有极标致的相貌,虽然还带著孩子式的青涩柔脆,但是毕

竟是男孩子,轮廊是很分明挺拔的。
我在皮袋里摸了一块草茎让他咀嚼,自己也嚼了一小块。有些苦涩的味道,回味略甘,让人觉得昏昏然的头脑象是滤过冷水,慢慢清醒过来。
青丝慢慢坐起来,我看他一眼,他比著:睡不著。
热风吹过沙地,远处一些很矮的稀疏的灌木在风里轻轻的晃动著。
很安静。
青丝坐了一会儿,嚼过草茎的他精神好了许多,摸出他那只短笛来慢慢的吹,吹一段停一段,断断续续的曲调仿佛一个在跳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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