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不起,对不起,阿亮。”
嘴里道着歉,手里也绝对不放开抓住的脚腕的忍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好害怕,怕得不行。白天的时候有人在还可以忍耐着,可是到了夜里我就受不了了。我讨厌像
这样害怕。阿亮,陪在我旁边。留在我的手能碰到的地方。
“你怕不怕和我有什么关系!”
忍哭个没完,亮介报以愤愤怒吼。但是只要出声都觉得很累,于是他躺了下来,抓过了被剥下来的
窗帘。虽然想要睡觉,但肚子饿得睡不着。瞟了一眼脚边,发现有两个面包就那么扔在那里。一定是忍
拿回来的今晚的晚餐吧。撑起身体,扭过去想要拿起地上的面包。男人仍然抓着自己的脚踝,定定地看
着亮介的举动。
“喂,要吃晚饭了,去弄点水来。”
他对着这个哭泣虫佣人这么说着。忍连声“嗯”都没有答,亮介不由得放粗了口气又说了一遍。
“我不要一个人外出,阿亮也一起去。我来背着你。”
不过走个几十米到水井边去打个水罢了,这男人却说什么不要一个人去的。这自然又让亮介怒火中
烧,狠狠地怒吼他。但结果亮介还是穿上半干不湿的裤子,让忍把自己背在了背上。就算踢他打他,哭
来哭去的忍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虽然以前他就经常缠着自己,可是自己烦得受不了的时候把他踢开
,他也就不会再靠过来了。明明到这里就应该结束的,可是如今这秩序却开始混乱了。这一点更增加了
亮介的怒气。果然这还是太奇怪了,有着过剩的恐惧的忍也太奇怪了。可是即使是异常到这种地步的状
况,似乎也不是不能用“没有办法”一句话就全部解决。
结束了晚餐之后,亮介用矿泉水瓶盛上水倒到店里用的防火水桶里。然后让忍去店里找一找有没有
毛巾,用找到的几条干净的蘸上清水,擦洗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有点冷,但可以忍耐住,他只想要那种
清凉感。
“阿亮,你瘦了。”
想要擦拭后背上手够不到的地方的时候,忍低声地嘟囔着。
“因为现在是在强制减肥啊。”
忍笑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笑声了。自己擦身结束之后,亮介命令忍也把自己擦一遍。忍说着
我就不用了,可是亮介不松口。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变得清洁的环境,他可不想要再这样脏下去。因为做
了挖掘的工作,忍脏得很厉害,就算是在暗处也知道,整桶水都就成了泥汤。就着蜡烛微弱的照明,忍
瘦瘦的脊背朦胧地浮现了出来,肩头上有着消不掉的翻着红肉的旧伤。
“肩头的伤没有消失呢。”
“是吗?我自己看不到,所以也不知道。”
亮介想起了这伤的来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和忍两个人在废弃的工厂游戏的时候,忍从台阶上掉
了下去。下面残破的废木材划破了他的肩膀,那鲜血从赤裸的肩膀呼呼地冒出来的场面,现在仍然鲜明
地留在记忆里。一开始亮介以为流血了的是头部,觉得忍说不定真的要死掉了。
“那个时候闹得好厉害啊。你弄得一头一脸都是血。看到这一幕的附近大婶以为是我,联络了老爸
。
忍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那个时候的老爸惊慌极了。他背着我跑到了医院。”
背着他跑到医院去的是亮介的父亲,不是忍的父亲。可是父亲会把一个佣人的儿子当成家族的一员
来疼爱,身为私生子的忍会倾慕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叫出“老爸”来,也都是自然的吧。在短暂的沉默
之后,忍用大大的声音叫了声“啊”,向亮介转过了头来。
“对不、对不起……阿亮……”
只说了这么一句,忍就为失口说错而向着亮介不住地道歉。
“这也不用一个劲地道歉道个没完吧。”
这么一说,忍闭了嘴,低下了头去。亮介耸了耸肩,留下左手换出一直被抓着的左脚,在窗帘里蠕
动了一下。
“阿亮,你要睡了吗?”
发现他早早地就换成了要睡觉的姿势,忍慌忙靠了过去。
“虽然睡不着,但是也没事情可干啊。”
“那就和我说话吧。”
亮介叹了口气。
“说什么话。每天都在一起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可是,我有话想说。”
“有完没完,闭嘴啦。”
在窗帘中闭上眼睛,蜡烛微弱的光线消失了。总算感到了忍的手指放开自己的感觉。代替被子的窗
帘被掀了起来,钻进了身边的男人不自然地紧紧地贴在自己背后,开始在耳边念叨起来。
“……今天我去挖被瓦砾埋住的道路了。一起挖土的人里有个有收音机的。在店里发现的,能拿在
手里的那种小收音机。可是因为在地底下,一点都收不到电波,只有沙沙声而。然后田村先生来了,看
了一下,他说这个收音机坏掉了。他好像对机械很熟的呢。”
这自己并不想听的话,已经达到了杂音的领域了。
“然后挖着路的时候呢,本来是要找被埋起来的食物的,可是我帮忙的时候都全是沙子和水泥块。
挖了一个小时左右,里面挖出了男人的尸体。”
尸体,听到这句话就是一哆嗦。
“已经腐烂掉了,臭得要命。大家一起把那个挖出来,装进大的塑料袋子里,埋到了车站地下街外
面的沙丘里。那里放着好多的石块,田村先生说那都是人的墓地。”
“你差不多住嘴吧。”
扭过头去,黑着一张脸向他怒吼。
“你以为听什么尸体墓地的话我就会开心吗?笨蛋!”
“那阿亮就说话啊。说着说着就会想睡了。”
“等想睡的时候就睡不行吗!”
突然胸口被抓住了,亮介吃了一惊。这过于突然的冲击让他产生了忍要对自己施暴的预感,可是忍
并没有在此之上的反应,只是抱着他而已。
“也许是做了一个梦吧。”
闷闷的声音震响着胸口。
“做了可怕的梦,说不定就再也不能从梦里出来了。我怕,我好怕。”
忍手指的颤抖传了过来。他从过去就很胆小,如果看了奇怪现象的特集节目的话,晚上都不敢去厕
所。一具尸体就怕成这个样子吗?可是在沙漠里找东西的时候,差点死去的时候,他看到过多少具尸体
了啊,怎么到现在变得看到具腐烂的尸体就这么纤细了。这么想起来,自从早晨回来的时候忍就变了。
执拗地不要离开自己,回来之后就一直叫着“好怕好怕”抓着自己不放。要说顾虑的话,自己也是一样
的。但亮介从家里的地下室来到这个又温暖又有食物的地方后,心情舒畅了很多。虽然有伊吹的事情让
胸口沉重,但绝对的危机感和孤独还是淡薄了下来。可是忍的情况却与自己完全相反,如果这样下去只
会更加不安定。
“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啊。”
会让忍害怕到这个程度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认识的人在哭的梦。”
以震颤的声音告白出来的,却并不是什么非得哆嗦到陷入失眠状态的东西。
“不能让我活下去,不去死不可以……去死吧,去死……一直这样说着。”
在大大在抽噎了一下后,忍哭了起来。抓着亮介“救救我,救救我”地不停地小声重复着。自己也
知道他很怕,可是亮介也不知道什么“不认识的人”或者被忍拟人化的“什么”。他不住口地叫着的讨
厌的言语,让亮介想起了白天伊吹对自己吐出的过分言辞。
“你是被伊吹说了什么吧。”
“伊吹……”
他抽泣着,问道。
“对,就是伊吹。那家伙说什么你在这里就会给人添麻烦,所以去死吧之类的话了吧。”
对方没有回答,可以确信确实是如此了。那种要把新加入的人彻底排除掉的口吻,让新的怒火又燃
烧了起来。
“伊吹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过于愚蠢的问题让亮介一下子没了力气。
“装什么傻啊。就是从沙漠里把我们两个捡回来的……啊,你昏过去了所以不知道吧。虽然今天早
上才刚见了他。戴着眼镜,很瘦,一脸神经质的样子,感觉很讨厌的家伙。”
“是不是叫伊吹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在回来的路上在药店前头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的人。”
“那个就是他啦。”
亮介因为激动而放粗了声音。
“他叫住我,说你要好好工作,值你的那份食物。不过他是在笑着,我并没有讨厌的感觉的哦。啊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明天晚上有个全体参加的集会,他说一定要过去。”
亮介不解地歪着头。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伊吹与忍的对话和那个伊吹统一起来。如果说排除新来
的人的话,他也该用对自己一样的态度对待忍才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也有可能。”
这么干脆就承认,亮介也觉得这就是事实了。忍把脸在亮介身上磨蹭着。刚才他这么做的时候,就
觉得胡子茬擦过赤裸的胸膛的感觉很痒,可是也没办法。到了现在终于无法忍受了,想要用力把他的头
扳开。结果对方却擦得更用力。
“住手啦。你的胡子蹭人很痒啊。”
胡子的质感消失了,换成脸颊上有什么贴上来的感触。是忍的手。
“阿亮都没有什么呢。”
“因为我胡子很淡。”
亮介也摸着忍的脸颊。
“你啊,去问问田村先生有没有刮胡刀和牙刷吧。胡子拉碴的感觉很不干净。现在是看不见所以还
算好的。”
“看不见?”
好像是在玩言语游戏一样地重复着,忍把脸颊贴在了亮介的脸颊上。
“住手。”
推搡着的时候,感觉到了嘴唇似乎被碰到了的感触。可是忍没有道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于是
亮介也没说什么。
“田村先生他啊,说很羡慕我们呢。”
“羡慕……?”
“因为我们很要好,所以他很羡慕。”
“哦。”
被强有力地拥抱住了。虽然很温暖,但就是觉得有点烦。和平时的忍完全一样的感觉。
“我的妈妈和阿亮的爸爸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亮介一直以为君江只是劳务公司派遣过来的佣人而已。
“哦,这样啊。”
忍问着“你知道吗?”
“不可能知道吧。我以前就老觉得君江怎么不会被炒鱿鱼,听说是老爸的熟人反而觉得原来如此了
。”
“为什么妈妈会被人炒鱿鱼?”
忍以很认真的口气问。
“你也知道的吧,我老爸的性格。君江不管干什么都是大大咧咧的,实在不太像样。”
认真严谨的父亲从来不会忘记孩子与佣人的儿子的生日,而且时间观念正确至极。可是这样的父亲
却只在对君江的时候很是宽松,不管她是睡过还是迟到都很宽容,自己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自然的。老
想着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惹火父亲,把君江辞掉的,可是这个一天总也不会到来。
“对不起,阿亮。”
忍的声音阴暗着低落了下去。
“什么啊,我又不是说你,是说君江吧。”
“虽然是这样……”
看着忍低垂着的头,这才想起了如今君江和父亲已经都不在了的事情来。虽然就好像梦境一样,怎
么也无法相信,可是这就是现实,只要走到外面就是无尽的沙漠。
“我能和阿亮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看他哀伤而真挚地这样嘟囔着,不觉就想对他说嘲讽他的话了。
“我可是觉得麻烦死了。”
这是真心话,但马上听到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心里想着不好了,这下他又要哭起来了。
“开玩笑啦。我不是说真的。”
安慰似地轻轻拍拍他的头,忍答了句“嗯”,就贴上了亮介。他不哭自己就安心了,马上就产生了
睡意。但亮介却没有发觉到,忍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合过眼睛。
第二天,忍再次被借去挖掘瓦砾。看着忍和来迎接他的田村一起走出去的背影,亮介不知道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