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宣宏?他是谁?”乔适说能帮忙的人,最大可能就是王孙贵族,既然是皇族之人,名号定必耳熟能详,可这季宣宏,他似乎没有印象。
“相信我。”
丢下了这么三个字,乔适转过马头策马离去,望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尚宇不禁叹息。
相信……或许就是因为太相信,所以才会一次次失望。但……自己甘愿如此,又能怨谁?
……
那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早晨,菱儿一如既往地打理着络华阁的庭院,正弯腰拔着杂草,眼角却意思睨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腰,回头……
“公……公子!”几乎不敢相信,她眼前的人是……乔适。
“菱儿。”乔适轻笑着,菱儿愣在原地,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差点没把乔适吓住。
“见了我不高兴么?”
泪水大颗大颗滴落,菱儿听了乔适的话,拼命摇头,嘴上笑着,眼泪却越掉越多。
“傻丫头。”替菱儿抹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他有想过,或许能带上菱儿一起离开,菱儿长得像那个死去的她只是其次,主要是自己确实挺喜欢这个小女孩。
“公子!你走了半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你到底办的事什么事啊?下次把菱儿也带上吧?好不好?”看菱儿的表情充满了急切,一心只想要得到乔适的回答。
“好,下次一定把你带上。”乔适笑看着眼前这紧张的小女孩说道。
只要拿回了那样东西,我们等下就能离开。
乔适回来了,菱儿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满心欢喜地想要问他关于这半年来的见闻,但乔适却自回来以后便开始寻找些什么,找了将近一个时辰,络华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未果。
“公子,你要找什么?让菱儿替你找吧?”
乔适想了想,自己当日离开确实并未把那物件带上,何以如今是翻遍了整个络华阁也看不见它的踪影?
“公子?”见乔适没有回应,菱儿再次喊道。
“匕首!菱儿,见过我的匕首么?我离开当日没有把它带上的。”乔适回头一看,见菱儿正低头思索,看她没有立刻回答,自己便接着再找。
“啊!公子,你别找了!”菱儿忽然说道。
“什么?”
“公子说的匕首,是你从前随身带着的那把么?”
“嗯,它在哪?”这么说着,乔适的表情已经有些喜色。
“它在……皇上那儿。”菱儿不以为然地说着,换来乔适瞬间暗下的神色,大吃一惊。
“怎么了吗?公子!”
“没什么……”
嘴巴上说没什么,可是表情明明就很深邃,菱儿有些不明白了,匕首在皇上手里,能让他这么苦恼吗?从前他可是最不怕皇上的那一个。
本想这次回来只是悄悄取回匕首便要离去,可如今得知匕首在赵仲衍手里,若要拿回匕首,跟赵仲衍碰面是必然的,或许尚宇当初的担心的确无过。
话虽如此,但问题总要解决,翌日中午,乔适决定前去向赵仲衍把匕首讨回来,谁知不过是离开半年,宫内早已人事全非。
以往只要他说要见赵仲衍,守殿的侍卫绝对不会像此刻一般——左右大刀交错一拦,什么情面也不给,乔适浅笑,既然迟早要离开,也不必跟他们计较,换作是往日的话……往日?呵……往日,他会如何?
最后终是遇见了一熟人,那是一个小太监,从前跟随赵仲衍左右的,今日一见了乔适,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连忙训斥了守门的侍卫一番,猛地向乔适赔不是,最后把他领到了御书房,并说皇上随后就到。
离开了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这御书房……始终没有改变,一步步游走那座座书柜之间,随手拿下一本典籍翻着,一时间竟没有留意门外早已站着一名男子。
“乔适……”那人叫道。
乔适稍微一惊,但表现的极为平静,优雅地合起了手上的书,放回原位,再缓缓步出书柜之外,看了眼站在门前之人,开口道。
“微臣乔适,叩见皇上。”
礼是行了,但赵仲衍却迟迟没有反应,乔适抬头一看,赵仲衍的眼神中竟带有几分怒意。
第十四章
赵仲衍眼中的怒意,到底是因为气自己骗了他,还是因为这半年来了无音讯?又或者是因为……看见他回来了。赵仲衍会希望再次看见自己么?也许,会。就算不是爱,也会存在别的因素。
“朕还以为你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赵仲衍缓缓走了进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却迟迟不让乔适平身。
又过了一阵,乔适不得不怀疑,赵仲衍根本是在故意刁难他,双腿刚动了一下,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便忽然说道。
“朕要你起来了吗?”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赵仲衍此刻心情极为不佳,乔适蹙眉,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动作,反而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说道。
“皇上,您要微臣跪,可以。不过等臣向您要回一样东西后,再接着跪可以么?”
“乔适,你胆子可真大,敢问朕要东西?那朕是不是该先治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何出此言?”对于赵仲衍的语气,乔适不以为然,他早就料到赵仲衍会这么说,要应对也不是难事。
“一个战殉之士,何以又能出现在朕的面前?”
其实,赵仲衍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动怒,也许……是因为乔适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甚至开始不断回想起从前乔适对他的种种无礼,就算大逆不道……起码,比起现在要好得多。
“皇上,臣何罪之有?战殉的是炎国的易将军,臣不过是小小一个礼部侍郎。易将军死了,天下同哀,乔适死了,天下同欢……这不一样吧?”
“你!”赵仲衍狠狠一瞪,却没看见乔适的双眼,很久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乔适他,不再直视赵仲衍的眼。
跟自己脚下所有大臣一样,永远只会低头匍匐在自己面前。是的,一直以来都是……可是为何?他的心竟会感觉隐隐的痛?
“皇上,臣的匕首,是否在您手上?”没等赵仲衍说什么,乔适直接问道。
匕首……原来他要取回的就是它?赵仲衍沉住了气,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回皇上,若匕首在您手上,请您把它交还给微臣,微臣此次回宫,只为取回此物,随后,臣自然会立刻离去。”
自从传来‘易’的死讯,自己派人查探他的消息已经足足半月之久,却始终一筹莫展,如今他一回来,竟然告诉自己他只为从自己手上取回匕首,随后就撒手离去?乔适,你倒真是走的风清云淡,好不潇洒。
“想我堂堂炎国皇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别忘了你还是我炎朝之臣!离开?你手上若有辞呈,朕或许能考虑一下。”
赵仲衍自己也明白,即使乔适果真准备了辞呈,他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但很奇怪,以乔适的心思,既然一心想要离开,并且亲自来找他要东西,又岂会连辞呈也忘了准备?
乔适暗暗撵了撵拳,最后才说道。
“微臣,没有辞呈。”
“机会只有一次,如今你没有辞呈,那往后就别妄想辞官隐退!”开口本是平淡,但说到最后语气竟忽然加重,这分明是种绝对的命令。
“皇上,炎朝人才辈出,留下我乔适一个又有何用?”乔适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一丝情绪,赵仲衍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恨过乔适的冷静。
“你就这么不愿意臣服于我炎朝之下?”这话说得堂皇,赵仲衍思来想去,到头来发现对于乔适,自己只有资格说这么一句。
乔适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本以为他会像其他大臣一般直呼‘不敢’,可随后他便发现,他想错了。
似乎停顿了好久,乔适是在思考他的话么?御书房静得不像话,乔适那一直垂下的脸,此刻竟然慢慢抬起。
“没有收获的付出,换作是你……甘愿吗?”
这么久以后,终于再一次……又看见乔适的这种眼神,如此的凌厉,让人无从逃脱。没有了下臣对君王的敬畏,没有了臣子与君主的距离,没有了刻意的收敛,只剩下……那种无声的指责。
心里忽然一怔,这感觉是……不,不会的……歉疚?自己对乔适吗?不是,绝对不是!
一时间,思绪像缺了堤的洪水,直往他的大脑奔去,杂乱无章地层层重叠,乱!他只有这感觉,他不要,不要看见乔适的这个眼神!
“别这么看着我,永远不要!”
它就像在提醒着……提醒着,赵仲衍对乔适的残忍。提醒着,赵仲衍欠了乔适的所有。提醒着,赵仲衍一直想要忽略的一切!
乔适毫不闪躲的眼神,只让赵仲衍更加怒火,伸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但……赵仲衍仍未使劲,便又停了下来。他犹豫着,垂下了手,双眼凝视着乔适的颈项,不是看错了,那是真的……一道伤疤。
“这一刀,差点就害我没命了。”知道赵仲衍的眼神所向,乔适对于他之前的动作毫无后怕之意,赵仲衍正愣着,他便又接着说起。
“你试过被千斤寒铁锁住的滋味么?那种感觉……冷冽刺骨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往下坠落,身体却不能动弹一丝一毫……你又试过吗?我……尝了一个月,你能想象他们都在我身上用什么极刑么?”
乔适的语气异常轻松,他在轻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显得分外妖冶,仿佛这只是他施在敌人身上的刑罚。他的话,让赵仲衍就像亲临其境,脑海却始终无法阻挡画面的浮现。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连身体都无法动弹,想象着乔适说的一切,还有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心里一阵强烈的刺痛。
脸上依然毫不动容,但他心里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此时心里只剩下一种未明的情愫,凝视着这张半年以来,随时都会在自己脑海中闪现的脸,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
伸手,把那人揽入怀中,从来没有过的力度,紧紧地拥抱着,连自己也觉得惊讶,但却依然放不开双手。
“我已经应诺把西踉拿下,在这之后……你有你天下,还有你那将要出生的太子……你可以忘了乔适,因为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我,从此没有了赵仲衍,将会过的更好,你明白吗?”乔适轻轻的说着。
“我为什么要明白?你要离开,我答应了么?”
赵仲衍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乔适深深着眼,极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挣开了赵仲衍的手,说道。
“把匕首还我,我不可能留下。”
对于乔适的这一句,赵仲衍明显一愣,自己明明已经放下身段地叫他留下,可他竟然毫不领情?
“既然你还如此重视那匕首,为何又执意要走?”
乔适不语,自己为什么非要把匕首取回不可?忘了,有很多事情,时间长了便会忘记,就像一种信念,没有原因的,可是却让人不能放弃。的确是有原因的吧,可是想不起来了……只是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把它取回吧。
“匕首不在我身上……”
乔适正沉思之际,赵仲衍这么说道。
“那到底在哪?”
“不知道!”几乎想也没想,赵仲衍立刻回答,说话的同时语气竟有些起伏。
他知道这做法很幼稚,匕首明明在自己手上,却要说这种儿戏的谎话,实在是莫名其妙。
“那么臣就……先行告退,等皇上您好生想想它在哪,微臣日后再访。”乔适正要离开,赵仲衍便说道。
“想你的易军里面倒有不少死忠的亲信,易将军一死,朕要提拔他们为炎国效力,竟胆大包天的一个个不予接受,该说他们谦逊,还是居心叵测?少了你易将军的军令,确实举步维艰啊,就连我堂堂一国之君,他们不放在眼里了!”
才刚转身向着门口,乔适的脚步便又停住了。
“你还怕我反了不成?”
“如今连尚宇也毅然离去,军中必然动荡,说什么你也得给朕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否则就算把你锁进天牢,朕也不会让你离开!”
这又是一道难题,原本想着一走了之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一时间失去两大将军,炎朝必定惊起不少风浪。当初自己没有多想,因为那不是他的问题。
而今意料之外的,赵仲衍竟忽然把这问题搬了出来,让乔适着实困惑了。
虽然看不见乔适的表情,但从他踌躇的背影看出,这问题对他来讲绝不简单,赵仲衍满意地笑了。
这又是干什么?自己是在拖延时间吗?为了让乔适留下,所以忙乱中想到的这个问题,为的就是用这一切把他困住?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问题因微臣而起,那微臣定将给皇上个满意的交待,臣无礼,就此告退!”
无礼,确实无礼,有哪个大臣会在皇帝说退下之前,自己就先行离去?只有他乔适!但为何,自己此刻却在笑?
……
离开了御书房,乔适正在回络华阁的路上,眉头深锁,一直在想着赵仲衍最后留给他的问题。没想拐弯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就这么撞上了,但也撞得不重,彼此都没有跌倒。
乔适正要开口赔礼,谁知一道声音便随即响起。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我们家公子是你能随便乱撞的么?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我看皇上不要了你的命!”
说话的不是刚才被撞了的那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好一副狐假虎威,不知道菱儿可有如此盛气凌人过?
一听声音,又是一不知死活的狗奴才,乔适轻蔑一笑,抬头,刚才连炮珠似的一个劲猛说的太监明显愣了。
乔适看了眼被撞的那人,是名男子,面容清秀,细看之下有些熟悉,那轮廓,让他想起谁?对了,不是这些年来镜中的自己还有谁?
男子没有说话,见乔适望向自己,只是微笑颔首回应。气质不错,从那淡青色的衣裳衬托出的清俊儒雅,确实让人舒适,只是听那狗奴才的话,似乎赵仲衍也对这男子不错?
“到底谁的胆子比较大?你可知道我是谁?”
乔适说的这话,眼睛望的是那名小太监,如今那小太监早已没有任何反应。乔适抬起头的瞬间,他是被他的容貌惊住,而后……却是被他凌厉的话语证住。
明明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背脊直冒寒意,这时那名男子开口道。
“还不快向公子赔不是?”
“公子,奴才无礼,奴才该死,请公子责罚!”小太监慌张地跪了下来。
乔适睨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句。
“以后小心你的嘴巴。”
小太监连声答是,乔适离去,他方才站了起身,自己的主子看了眼乔适离去的方向,说道。
“走吧。”
知道自己刚犯了错,小太监也不敢多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