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Ⅹ 审判与阴谋——松冈夏树
松冈夏树  发于:2011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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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会说。可是那个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的安特卫普男人呢?”
在短暂的哑然之后,文森特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他不只是个船木匠而已,没想到是这样……”
国王的眼睛里闪过感兴趣的光芒。
“也就是所谓的双重间谍了。虽然实际通信是另外一个人物在操作,但是要让敌人知道什么,又该把什么告诉我方,这些都是经我权衡之后指示给劳尔的。虽然会有些可疑的举止,但是那个时候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是……”
文森特垂下头,在心中咋着舌。西班牙国王张开的间谍网到底扩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啊。不只是国内,还有海外——总之一定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数目的人员在奔走着的吧。
这么说起来,前几天国王就指出了文森特和雷欧两个人早晨散步的习惯,让文森特吃了一惊。
这有他在走动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人的气息在内,但更让他受冲击的是,国王连发自心底地宣誓效忠的自己都要进行监视。
不过后来文森特转念一想,国王陛下毕竟是有着“慎重王”诨名的人物,他会这么做也是自然的吧。
(就和凯特的存在一样,他预言的内容也是机密事项。国王是在调查我有没有把这些泄露出去,如果有的话,又是泄露给了谁。)
文森特能理解国王的用心。但是他也想到,很难相信臣下的国王会有多么的孤独,不由得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寂寥感。到底要怎样尽忠,才能满足国王的御心呢?就连深受宠爱的阿隆索·德·利瓦,一开始也是沐浴在怀疑的眼光之下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又该怎样捕捉到陛下的心情,知道陛下的用意呢?)
这还真是个讽刺,文森特认真地想着。菲利普二世是个值得侍奉的了不起的君主。他认命自己为圣地亚哥骑士,这个恩义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好好报答。可是为了要报恩,就必须要得到国王好意,让他重用自己才行。
(我是不能像利瓦大人那样得到陛下的全盘信任的,那么我能得到陛下恩宠的路也只剩下了一条。就是出色地完成被交给的任务。只要成功了,就会得到下一个机会,最重要的就是像这样不断反复下去。)
而目前自己的任务,就是让遭到异端审判的凯特能够被无罪释放了。而且这也是文森特自己最为想要完成的课题。
是的,就算没有菲利普二世的命令,文森特也会不惜一切去救出凯特。那个从遥远的国度漂泊到这里的少年,除了自己,如今没有其他任何能够依靠的人。他能够打开心扉的对象只有文森特一个。自己身为骑士,绝对不能背叛他的信赖。不,不只是作为骑士,作为单纯的朋友也不能让他失望。
(虽然凯特他还没有完全认同我是朋友……)
忽然间,得知自己被国王监视时相同的寂寥在文森特心中闪过。为什么自己无私地思慕着的人们,都不会对自己回报相同的心意呢?
不,有问题的也许是文森特自己,总是喜欢上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回报自己的人吧。这么说起来的话,一个女性会让人念念不忘,那么她们大多数也都是无法得到回报的爱的对象。
“怎么了?你对劳尔的事情还在在意吗?”
沉耽在微微的感伤中的文森特,听到传进耳中的声音,慌忙挺直了脊背。
“不……请陛下原谅我在您面前还想着无聊的事情的失礼。能够得到特雷德大人的帮助,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国王的嘴唇上浮出微微的笑意。
“你是个正直的人啊。不过有时候你会老实得过了头呢。”
“正如陛下所说。”
“亏你以这种性格挫败了那个老奸巨猾的沃尔辛厄姆啊。”
“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对欺骗他是不会感到任何良心作痛的。”
“你这样的男人在宫廷里也很难得……或者换句话说,你这样会比较难以在宫廷中生存下去的。”
文森特苦笑起来。
“圣克鲁斯侯爵也这么说。他对我说,如果想要在陛下身边服侍的话,就要向特雷德大人学习才对。”
“这是切实的忠告。看来侯爵很喜欢你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我的光荣。”
“那么我也再补充一句吧。在这里区别敌方我方的做法本身就是没用的。对那些戴着顺从的假面,掩饰自己的贪婪的宫廷人来说,最重要的只有衡量自己的受益与损耗而已——他们会根据情况简单地改变自己的立场。昨天的朋友未必在今天还是朋友。这一点你最好记在心里。”
“对于陛下的忠告,我一定谨记在心。”
也不知道是文森特那率直的感谢让国王害羞了,还是觉得自己袒露了太多的心声,菲利普二世忽然背转过头去,像是在驱赶骚扰人的飞虫一样挥了挥手。
“等劳尔来了之后,我们再来一起商量今后的事情吧。你可以退下了。”
“是,微臣告退。”
文森特深深地弯下腰去,就这样辞别了国王。走到了没有人影的走廊上的时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对于那些希望飞黄腾达的人来说,这里就等同是伊甸园吗……随他去吧。)
船员都习惯了恶劣的环境他们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睡觉,把干面包上的霉斑削掉送进嘴里的事情习以为常,因为不接受的话,就根本活不下去。
与这样的生活比起来,宫廷中的日子就好像是乐园一样了。可以睡在絮满了稻草的褥子上,穿着用金线银线装饰起来的绸缎衣服,而修道院提供的饭菜也是热乎乎的,没有腐烂也没有干瘪,对身体来说真的是舒服已极了。
但是对文森特来说,与宫廷人打交道所带来的疲倦却超越了舒适生活带来的喜悦。
就和圣克鲁斯侯爵说得一样,朝臣们蝇蝇役役地争夺着国王的宠爱,找到空子就互相拆台。
最近文森特因为频繁被召唤到国王的私人聚会上去,频率几乎赶上了最得宠爱的阿隆索·德·利瓦,无数双嫉妒的眼神已经好像冰雹一样砸在他头上了。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门多萨一门末支的小小人物,居然敢凌驾在高贵的自己之上,侍奉在国王左右,实在是无法原谅的谮越。
理想与现实之间往往都是横亘着黑暗的裂痕的。而文森特梦想着成为其中一员的宫廷也不例外,才刚刚开始实际住在这里,眼中看到的就只有缺点了。
那些聚集在慈悲深重的国王身边的朝臣们,他们的心里全部都是将一切——甚至会将其他人的东西一并夺走吞下的贪婪深渊。文森特之所以会这么疲倦,就是因为时时都要绷紧了神经,小心着不要被那些深渊吞没的缘故。
(虽然说习惯之后就没那么辛苦了,可是就算习惯了,也不可能会轻松的啊。)
笑着将那些典雅迂回的言语也遮挡不住的讥讽置之脑后,用巧妙暧昧的语言来刺探对方的自尊心,这种事情就跟扫除甲板或者淘污水没什么两样,是单调而让人极度厌烦的作业。
现在光是短期滞留自己就想叫苦了,要是常驻的话,恐怕怎么也支持不住的吧。跟这里比起来,文森特真想回到吹拂着清爽海风的大海上,回到好比自己手脚一样的船只“圣地亚哥号”上去,就算那里有危险,就算不方便,也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啊。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
“我还有后路可退,说不定已经算是好的了呢……”
想起刚才的忠告,文森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正像菲利普二世说的那样,宫廷里堆满了漆黑的欲望,就好像会带来暴风雨的乌云一样。而不管国王有多么厌恶这一点,即使采取了迁都的手段,可是权利才是招来乌云的元凶,而菲利普二世也正是权利的中心,无论他怎么做,都是绝对不可能逃离的。就好像是位于用于捕猎的蜘蛛网的中心,看起来好像猎物一样被囚禁着的蜘蛛一样。
(圣克鲁斯侯爵说过“陛下是个孤独的人”。现在我终于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可是,文森特想让陛下理解一件事。也许宫廷真的是个比大海还要更危险的地方。而比起将帆布撕烂的飓风、不绝袭来的惊涛来,更恐怖的就是轻易改变的人心。但文森特却想要令人们相信,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无论时间怎样推移,也绝对不会改变的思念的。
(我一定要证明这一点。我对陛下的忠诚,和对凯特的好意,就好像这宫殿的地基一样,是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一瞬之间,来自哈普斯布克家族的冷峻蓝眼,还有小鹿一样温柔的漆黑双瞳在文森特的脑海中闪过。是啊,在能将一切全部看透的眼睛注视下,自己不能做出让他们蒙羞的事情来。洗脱凯特的冤罪,那不只是自己的愿望而已,也是国王的希望。为了满足国王的心愿,自己要竭尽全力。
“好……!”
文森特甩去胸口所有的忧郁,向着凯特等着的修道院寝室走去,他的身体被武人特有的紧张感包裹着。那是奔赴必须获胜的大战前的不安感,以及同样的昂扬感。
“宣被告入庭!”
异端法庭的法官由两位异端审问官担任。其中之一的佩德罗·德·萨拉迪纳阴郁的声音,将文森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终于来了吗……)
作为审判场的大厅的门开了,被两个强壮的士兵左右夹在中间的凯特出现在那里。
重视形式的验邪圣部宣称:“这是惯例。”禁止全程陪同,文森特只得把凯特留在了等候室,自己先进了法庭。
(虽然时间不长,可是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些陌生人中间,他一定很害怕吧。)
凯特的脸非常苍白,因为恐惧而僵硬着。尽管如此,他也没忘记尽量迅速地打量周围,确认都有什么人物到来。等他看到自己前方的文森特时,那痉挛了的嘴唇微微地松弛了一下。
(没错。快过来吧,到我的身边来。)
因为表面上凯特不会说西班牙语,所以需要一个翻译。于是文森特才会被允许与他同行的。可是两个人却在等候室分开了,这恐怕让他很不安吧。他很怕异端审问官会找其他人来做翻译,禁止自认是战友的文森特与自己在一起吧。
其实文森特在今天走进大厅的时候,也是这么害怕着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宫廷里还存在着英语说得比自己还流畅的人。没错,那就是在文森特要前往英国,救出如今已经亡故的玛丽·斯图加特女王时,担任他的英语教师的人物了。
(还好没有发生这种事,恐怕是陛下在背地里使用了力量吧。)
那些异端审问官是如此多疑,肯定不可能没考虑过文森特对凯特暗授机宜的可能。他们肯定打过换翻译的主意。文森特在心中画了一个十字,为这没有实现而感谢天主,还有国王的恩宠。
『我们可是受到莫大的庇护的呢。』
等护卫兵退下,被告席上只剩下红发的少年时,文森特用英语轻声对他说道:
『所以你也要冷静下来。特别是一言一行都要多加注意。如果是对你不利的言语就不要解释,因为他们可能也找来了懂英语的人。之前我也跟你说过,这个宫廷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会说那个国家的语言的。』
凯特很坚强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之后凯特沉默了一阵子,接着又开了口:
『那个……』
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文森特迅速地打断了他:
『别看我。不要引起审问官的注意。』
『啊,嗯。』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是为文森特的提醒而在斥责自己吧,凯特似乎失去了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意思。文森特在心里诅咒着自己的笨拙,以尽量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抱歉我打断了你的话,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有你在这里,真的太好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害怕……害怕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的。』
这句话真是出人意料。文森特一下握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着想要回头去看他的冲动。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强烈地觉得看不到凯特的脸是莫大的遗憾。
『我不会背叛你的这份心情。』
文森特嘶哑着声音对他说道,感到他又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无言之间传达过来的信赖,让文森特的心都温暖了起来。当然他也知道凯特并不是完全对自己敞开了胸襟,可是他已经不会再彻底拒绝自己了。光是明白了这一点,对文森特来说,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一旦受到异端审问的话,就连大男人都会颤抖起来的。』
文森特装作把体重从一条腿转移到另一条腿的样子,向着凯特靠了过去。祈祷自己的心情能通过那一瞬间碰触在一起的手臂传达给他。
『跟他们比起来,你的态度简直值得尊敬了呢。』
『嗯。』
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但是凯特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点明朗。文森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总是一下就掉眼泪,却绝对不是个脆弱的人,而是个有着百折不回的勇气的少年。可是,世界上还是有着无论自己多么坚强也克服不了的困难的。
(正是如此,我才会在这里的啊。)
在极近的地方感觉着凯特的体温,文森特不由这样想着。自己不能失去这温暖的温度。绝对不能。一旦失去了凯特,文森特也就完了。
自从在那个冷风瑟瑟的山丘上相遇开始,文森特心里所想的就都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和他再会,把他带回西班牙来。经过了重重的苦难,终于才完成了这个心愿,让文森特高兴得好像升上了天堂。如果失去了这样的人还能够无动于衷的话,也只有那些没有心的人了吧。
(我绝对要帮助你。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瞬间,入口处的大门再次传来了开启的声音。文森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下一个瞬间,他就睁大了眼睛。
“实在很抱歉。我没能赶上开庭,真是失礼了。”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漆黑修道袍的年轻男人。有着女性一般柔和面容的他,面对带着非难的注视也没有丝毫的畏怯,带着爽朗的笑容问道:
“请问审理已经开始了吗?”
“你是什么人?”
萨拉迪审问官皱起了眉头。
“从你的修道袍来看,是耶稣会的修士吧……”
“您说得对。”
青年面上的笑容更加浓厚,很郑重地行了个礼。
“我是劳尔·德·特雷德。本次我作为国王的代表参加审判。请让我对王家的奴隶,KAITO·TOGO的异端嫌疑提出‘雷克萨西昂’。”
这个瞬间,惊愕的骚动充满了整个大厅。
(雷克萨西昂……表示异议?)
就连文森特也不例外。劳尔这么早就赶到让他大吃一惊,而他的发言更是让人目瞪口呆。“雷克萨西昂”这个词语经常会在民事法庭上听到。可是就文森特所知,从没有人在异端审问的法庭上说出过这个词来。
因为被告面对的是审问官,他们在宗教问题上拥有的权利甚至是凌驾在国王之上的,采取如此挑战的态度肯定会招致对方的反感。
(这太危险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望着步调优雅地向着这边走来的劳尔的面孔。但是从那张端正的面孔上,文森特找不到任何答案。
就好像被锁链剥夺了自由、焦躁之极的熊一样在甲板上来回行走的步伐,忽然间停止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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