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Ⅹ 审判与阴谋——松冈夏树
松冈夏树  发于:2011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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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一定也很吃惊吧?』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是很吃惊……但是国王陛下尊贵的御心充满了对举报凯特的神父的强烈不快感。不过这也是自然的吧。那位神父受到被海上乞丐们夺走船只的堂弟的哭诉,所以没有把事情调查清楚就发起了诉讼,实在太过愚笨了。』
一听到这个身穿着被视为天敌的耶稣会修道袍的家伙竟然敢非难自己的同伴,法庭里的所有佛朗西斯哥修道会的会员一起勃然大怒地跳了起来:
『谨慎你的言行!你这个伪善者!』
『那个少年和同伙一起做出了海盗行为!这是事实!』
『没错!卡撒贾神父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凭着一个天主教徒的良心!』
听着这四下纷飞的激烈怒喝,海斗真想把脖子缩起来。
没想到刚一转眼的功夫,事态就急转直下了。虽然说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劳尔真的没问题吗?海斗的不安越发地强烈起来。
他的心情似乎也传达给了文森特,文森特抚摸着他僵硬的后背,好像在宽慰他说:“不会有事的。”一样。
这样一来,海斗的不安虽然没有彻底消失,但却切实地放松了心情。
虽然为了避人耳目,不能转过身去看文森特,但海斗通过肩膀松弛下来表示了回应。
没错,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动摇。海斗是装成不懂西班牙语的,所以如果对方说什么都作出反应那就糟糕了。
『我并不是怀疑卡撒贾神父的良心。』
与吓了一大跳的海斗形成鲜明对比,遭到非难的劳尔本人却无动于衷地这样说道。
『自然,正因为他善良得过了头,才会被他的堂弟给利用了。』
佛朗西斯哥会的修道士纷纷逼问:
『你说利用?』
『到底是什么意思?』
劳尔转眼看了海斗。可能是由于光线的变化吧,一瞬间,他那淡褐色的眼睛闪耀出黄金色的光辉。
那是一双虽然美丽,却令人感到不吉的眼睛。看到海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后,那双眼睛更增加了几分感兴趣的光芒。
(他知道……)
海斗拼命地压抑着想要把脸背过去的冲动,心里想着。
没错,劳尔一定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看他的了,而且连自己对不得不借助他的帮忙的抵触情绪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是在无言地嘲笑着海斗,揶揄他必须要欠下最讨厌的人的人情的悲惨。
『的确,他是曾经乘上了海盗船。』
劳尔以优雅的手势指向海斗,然后再次面向了佛朗西斯哥会的一干人等。
『但那也是因为经过种种波折,那个船长成了他的新主人。我想大家都能一眼看出凯特有多么脆弱,他很明显并不是个好战的人。如果能选择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去选择危险重重的航行。但是主人要求同行的话,一个奴隶又能够拒绝吗?假如真的触怒了那些野蛮的英格兰海盗,连我们这些该受到保障的人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无视那些顿时张口结舌的敌人们,劳尔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凯特是个无力的奴隶,而且直到今天都一直是个无知蒙昧的异教徒,他是根本没有机会蒙慈悲的主恩宠的可悲灵魂的主人。看起来卡撒贾神父只从堂弟那里得知了凯特的身份,却并没有调查他有没有受到洗礼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就自然不会引起这么麻烦的事情,烦劳诸位特意前来了。所以我说,他作为受国王陛下命令传播基督教义的修道会的成员来说,过于愚笨了。』
等他说完之后,法庭里的骚动就便成了呼喝。虽然萨拉迪再次出声要求肃静,但莫大声浪还是一波接着一波:
『你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神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那少年是异教徒,那这个审问本身就不成立了啊!』
『是啊。连主的教义都根本无从知晓,那必须要宽恕他的无知,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才行。我国的法律规定,奴隶的主人有为他们施洗礼的义务。』
『那就是说?』
『像凯特这样的情况,首先应该受罚的是他的主人,要追究他没有将自己的奴隶导向正路的责任。』
『可是他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受过主人的洗礼,这根本不可能吧?』
『嗯,在我国的确是不可能,可是在蔓延着错误信仰的英国的话……』
海斗拼命地集中注意力,尽量听着负责书记的神父和看守们的对话,在心里抚着胸口出了一口气。劳尔采取的战术果然和里斯本遇到的胡安·格里菲斯给自己的忠告是一致的。
“异端审问官会杀死的是犹太教徒,还有伊斯兰教徒,而信仰这之外的宗教的人还有接受天主教的余地,所以他们会宽松一些。”
胡安这么说明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你还是不要把曾经做过国教会洗礼准备的事情说出来的好。
好比胡安就是佛兰德出身的新教徒,又和少年时代的杰夫利一起做过海盗,所以他在落到西班牙人手里之后,就因为这个问题而吃了很大的苦头。为了让海斗不会碰到和自己一样的遭遇,他告诉了海斗顺利地通过审判的方法。
『原告卡撒贾神父已经来到这里了吗?』
萨拉迪问,检察官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本日他缺席,但是将在审问开始之后作为决定性的证人出庭作证。』
『那么为了证实特雷德修道士的话,马上传唤他来。他不是不知道KAITO·TOGO未曾受过洗礼的事实吗。我要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去调查。』
『是。』
然后萨拉迪把视线转到海斗身上,又移向了劳尔,之后说道:
『在我结束调查之前暂时休庭。之后我会根据卡撒贾神父的回答决定要不要取消诉讼。但是,在法庭发下最终审判之前,这个少年都必须要置于异端审问所的监视之下。』
劳尔不失时机地问道:
『但是陛下很担心凯特的人身安全。如果您顾虑他会逃亡的话,那么能不能请您允许在看守守住出入口的情况下,暂时把凯特寄存在王立修道院里看管?』
『可以。这点事情并没有什么妨碍。』
萨拉迪审问官似乎是个很现实的男人,他立刻就接受了劳尔的要求。恐怕他是判断既然可能不用把海斗送上火刑台了,那么还是不要冒险去触怒他的保护者菲利普二世了吧。
『对于您的理解,我深表感谢。』
劳尔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而后迅捷地旋转身体,向着海斗与文森特走来。
『好,我想您也该明白了吧。已经不用在这里久留下去了。』
可以逃过审问了吗——大致应该是这样吧。突如其来的放心感,让海斗差点当场就软绵绵地坐到地上去了。但是——
“凯特……!”
无论什么时候都紧紧注视着海斗的文森特,立刻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现在还有人看着。你打起精神来。”
“嗯、嗯。”
海斗抓住文森特强壮的臂膀,将力量灌注进了棉花一样的膝盖里。没错,自己可不能松懈过头了。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么被释放也是自然的,自己必须要若无其事地退出才行。
『你没事吧?』
劳尔因为两个人迟迟不动而焦躁起来,对海斗说道。
『是。实在很抱歉让您久等。』
文森特半扶半抱似地托着海斗踏前一步,而后与劳尔并肩前进时,小声地对他道了谢:
『谢谢您。我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出去了。』
劳尔的嘴角微微地抬了一抬。
『其实我本想在进入审问之前就把问题解决的呢。还好赶上了啊。这样也不枉我从马德里火速赶过来一趟了。』
『这样卡撒贾神父就会取消诉讼了吗?』
『恐怕吧……但是我能解决的,也只有异端的怀疑而已。』
『您的意思是?』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海斗也不由得把他的手臂握得更紧。
『因为今天的失态,卡撒贾神父一定会受到佛朗西斯哥会的斥责。这份耻辱会让他对让他陷入这种事态的人怀恨在心,接着就肯定会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要把凯特问罪。而神父的手上,还剩下‘诅咒’这张牌在啊。』
海斗反射地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这样也能算圣职者吗……!”
“凯特!”
一听到文森特严厉的制止,海斗啊地反应过来。对了,自己不小心忘了。自己可是一直都装做不懂西班牙语的啊。
『失礼了。他在嚷嚷说要快点出去。』
劳尔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海斗,然后对文森特说:
『没关系,我不在意。以他来说自然会是这样吧。这个先不说,今后必须要当心神父和佛朗西斯哥会的动向才行了……』
『的确是这样啊。』
看到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和文森特交换着对话的劳尔,海斗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是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你怎么能大意呢,笨蛋!就算有文森特和劳尔的保护,你自己全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海斗责骂了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大意,也会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决不能忘记了自己编出来的身世。要是有了矛盾,就会给人空隙,敌人一定会趁机攻击要害。要是想活下去,就绝对不能松懈。
“抱歉我刚才吼了你。”
刚刚走出法庭,文森特就说道。因为顾忌着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劳尔,还有在两人左右监视的狱卒,他用的是只有海斗能听见的很小的声音。
“我才是,都是我一时大意,真对不起。”
“下次多注意就好。”
文森特温柔地抱住仰望着自己的海斗的肩膀,恢复了平常的音量对他说道。接下来的话就不用再怕别人听到了。
“就连在监狱里你都忍耐下来了。等回到修道院之后,你就好好地休养生息吧。”
“嗯。”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的吗?想要什么东西吗?”
海斗思考起来。最先想到的就是想洗个澡。把在那个肮脏潮湿的监狱里弄上的污垢全都洗得干干净净。
但是听教历史的福克斯老师说,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认为脱下衣服暴露皮肤的行为是淫荡的,因此几乎把入浴等同于恶魔的罪业。
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拜托他,也只会让文森特困扰吧。海斗才刚刚逃过审问的危机,可不能再为自己招来麻烦了。
“我想要擦身的热水。还有热的食物……如果能有之前喝过的大蒜汤就好了。那个很好喝的。”
听了海斗的话,文森特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你有食欲就最好不过。我去吩咐雷欧,马上给你准备出来。再来点水果怎么样?你喜欢吧?”
“那我要橘子。”
“我去给你挑最好的来。因为买积载的时候要挑选,所以我很会挑水果呢。说起橘子,糖渍橘子好像还剩了一些吧?”
“你会把那个也给我吗?”
“当然了,我会全部拿到你的房间里去。随你喜欢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谢谢你,老爷。』
海斗用西班牙语恶作剧一样地对他说,文森特美丽的绿眼睛也闪亮了起来:
『不用谢,我的小弟弟。』
这句话让海斗的嘴唇也自然地松弛了下来。文森特是温柔的,他总是保护着自己。总是想着自己,努力来了解自己。
(但是可别忘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自己在海斗心中低语了。
(他是敌人,就算他关心你,也肯定只是因为相信你有预言能力,想要利用这一点罢了。)
无法正视文森特的海斗装出平静的样子,把视线垂落在脚边。自己是个多么容易变来变去的人啊,刚刚才想着得救了,就立刻又对文森特产生了反感。
(开庭之前我还想我的同伴只有他一个而已呢。)
这是常有的事。在人类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时,会忽视一些东西,而在平时就变得无法忍耐了。
海斗在心中为文森特的温柔而喜悦的同时,却又无法不去讨厌只会依赖他的自己。
不想要向别人献媚,想要更高洁地活下去,可是却又深深地明白,自己不能拒绝伸出来的救援之手。
海斗在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难堪与悔恨。
(只要和文森特在一起,我的心就总是在动摇。心情怎么也稳定不下来。)
自己不能喜欢他,可也无法去讨厌他。海斗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不安定的感情。但是,只要海斗还把文森特当作是敌人,这样的状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吧。
“你怎么了?一下子突然又篶下去了?”
文森特问。正因为他总是在看着自己,才会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如此敏感的吧。
“没什么。”
海斗抬起头来,硬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只是有点困……多半是放心了的缘故吧。”
文森特完全相信了这句话。海斗的疲劳也是事实,他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吧。
“等我把饭拿去之后再叫你起来,你先好好休息。”
“嗯。拜托你了。”
想要早点一个人独处的海斗一口答应了文森特的提议。因为要安定波澜起伏的心的话,那么比什么都需要的,就是静寂啊。
把凯特送回修道院之后,文森特和劳尔一道向王宫走去,觐见等候着他们的报告的菲利普二世。
“原来如此,你使用了‘提出异议’的手段啊,真可以说是大胆至极了。看来你不只在神学方面深有研究,法律知识也是相当丰富呢。”
听到国王的嘉许,劳尔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这都是因为陛下有幸运相伴。要是凯特接受了洗礼,那就没法使用这个手段了。”
“你的谦逊也让我很赞赏。在我看到瓦斯凯斯写下的报告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物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彻底确定凯特无罪之前不能大意。正像你所说的,我们要关注佛朗西斯哥会的动向才行。”
“属下明白……但是关于这一点,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
劳尔优雅地伸开双臂,让国王过目自己黑色的修道袍。
“虽然我已经决定还俗了,但目前还是耶稣会的修道士。而街谈巷议与耶稣会关系恶劣的佛朗西斯哥会的各位也都深明这一点。以我这样的身份,要去探察内部消息恐怕是很困难的。”
菲利普皱起了眉头:
“的确是这样……那你想要怎么做?”
“实在不胜惶恐,但如果能借助陛下御妹的力量的话,那就万分幸运了。”
“你说玛利亚?”
“是的。玛利亚陛下寄身于马德里的德斯加尔萨斯·雷亚雷斯修道院。而荣任玛利亚陛下的忏悔神父的安利迪师傅属于佛朗西斯哥会。安利迪师傅在会中的立场很高,如果同会有什么动作,他会是最先知道的人。作为情报提供者来说,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好。我去拜托妹妹看看。只要说明是为了保卫国家,她也不会拒绝的吧。”
国王说到这里,又把视线转向了文森特。
“使者就由你来做。我想玛利亚,还有服侍她的女官们都会高兴的。”
“是。”
不知详情的劳尔问道:
“门多萨大人和玛利亚陛下彼此认识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蒙玛利亚陛下抬爱,曾经见过几次,并且说过话。”
菲利普苦笑了起来:
“劳尔想知道的是‘什么程度的认识’吧,文森特,如果你不愿意亲口说出来的话,那么我就替你说了……可以吗?”
“遵旨。”
文森特垂下了头。虽然他看来并不太高兴,但是也不能违背国王的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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