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荒月————焰剑[上]
焰剑[上]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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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是父王杀了楚曦?」
「事实胜于雄辩,请恕儿臣无法不这么想。」
「琛儿,天青果之事父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你贵为世子岂能轻易质疑父王的人格?父王若真要杀楚曦也用不着使毒杀这种卑鄙手段!这件事显然是有心人蓄意栽赃嫁祸——」

「哼哼,王宫内的珍宝贡品最多能经几手?天青果是儿臣直接从父王手中接过的难不成还是儿臣给师傅下的毒吗?这天青果究竟是百毒辟易的珍奇圣品还是杀人封喉的致命毒药此事儿臣自会调查清楚,反正师傅的事从此以后都跟父王无关了,父王若无事请及早回宫吧!琅琊国事繁忙儿臣不好耽误太久——」

「琛儿,你同父王一起回宫去。」
「儿臣早晚会回去但决不是现在……儿臣还想在此地多陪陪师傅……」
宇文徙川明白楚曦的猝死对宇文琛打击极大,见他伤心也只好顺他的意道:「琛儿,楚曦对琅琊有功,父王除了厚葬他之外亦会一并恢复他以前镇国大将军的功名供世人悼念,算是聊表一点心意——」

「用不着了!人死了之后才做这些有甚么意义?师傅的后事也不劳父王挂心了,儿臣以为师傅也不会想长眠在这种骯脏的地方……」
「琛儿!」见他仍对自己百般不谅解宇文徙川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他的琛儿真可以为了一个汉人跟自己反目吗?他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一手拉拔长大的儿子,却见他神情甚为严肃。

「儿臣对父王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倘若日后儿臣要出城,请不要加以阻拦,这一点父王可以答应吗?」
重重叹了口气,宇文徙川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只要你答应父王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你要去哪儿父王都不会阻拦。」
「多谢父王。」
宇文琛感激的俯地叩首,平静至极的表情连宇文徙川看了都觉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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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太傅府门口挂起白灯笼招起白幡,在百姓们交头接耳的注目之下,一名少年策马踽踽而行,另外一名较为年长粗犷的男子则驾着马车跟随在后。
这一天天上正飘着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初雪,微寒的触觉沉默的贴在颊边,很快的又让泪水化了去。
出城门走了几个时辰之后,少年与男子双双来到陇云川。为首的少年下马随处瞭望了一会儿便命令随行的男子将马车内的棺椁拖出。
细致的雪花瓣落在漆黑的棺椁上比真花还好看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是少年小心推开棺盖细细凝视躺在里头的人之后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原来师傅真的是睡着了……瞧他累得连睁开眼睛都不愿意…师傅…你都不想看看琛儿吗?
一个不小心泪珠儿滴到了苍白却完美无瑕的容颜上,少年紧张的伸手轻轻拭去,像是生怕一个大力碰触会造成任何损伤似的。
「师傅,琛儿把你带来陇云川了。琛儿记得师傅以前最爱来这里散心……现在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溜出城了,往后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成天看好山好水……永远…都不用回去那个闷死人的太傅府了……」雨雪霏霏染湿了肩头皮毛,少年不觉得冷只觉得眼眶好热、好痛……

「殿下,坑已经挖好了,咱们就把楚先生放在这儿吧?」
乌洛儿放下锄头朝这头走过来,宇文琛以为他要夺棺急忙一把抱了住。「你催甚么?说不定师傅真的是在跟小王开玩笑,过不了一会儿就坐起来了……」
听宇文琛满口异想天开,乌洛儿虽然很想表示同情却也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只听他好声好气劝说道:「殿下,让楚先生好去吧!您这样折磨自己他九泉之下心里也不好受……」

「连你也以为师傅死了吗?」
「殿下……」
宇文琛怔了怔松开双手,万念俱灰的让乌洛儿将棺木一步步拖出自己的视线。他瘫在地上怎么站也站不起来只能眼见他置棺入土挖起一锹一锹泥土沉默的覆去楚曦最后的形影……

就在乌洛儿搬起石碑立在墓上之时,他的视线也不禁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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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寒到骨子里头去了,荒年欠收非但寸草不生就连牛羊下的奶也稀薄的可怜。所幸葛东慎的水坝解了无定草原的旱季,安南集与琅琊城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冬天过去了隔年又是春暖草长,然而琅琊城内却发生了大变故。
据说琅琊世子因与琅琊王不欢而散而留书出走关外,琅琊王因此气到呕血于是乎隐忍多年的痼疾终于再也掩饰不住而一举爆发开来。待他缠绵病榻的消息一传出,王城顿时人心惶惶——

就在今日流言才被平息明朝又是蜚声四起之际,渐而失治的王城让不少权谋者趁虚而入。
五年的光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长得足以让太傅府从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变成破败失修的废墟,也短得能让琅琊城一朝权势更迭。
这段你争我夺的期间,最后胜出的三人大方瓜分了琅琊王的势力。
他们分别是叔孙部的叔孙谷鹰、司城部的司城惊雷还有段部的段春雨。
叔孙部并吞宇文部的野心早在入关之前便昭然若揭,遗憾的是如今就算有机会接触到王权核心,他表面上还是必须听从宇文徙川号令行事。更甚者朝中仍有司城惊雷跟段春雨碍手,亦令他不得不稍加收敛气焰。

司城部素来与宇文部交好是众所皆知之事,宇文琛出走之后更投奔了司城部,经由种种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司城部被视为当今城内最具势力的世族。
至于段部,段春雨的立场则没有叔孙部跟司城部来得鲜明。段春雨是三大世族中最年轻的领导者,他因父亲去世得早,凭借自身英明才干十六岁便破例继承了大统。经过苦心惨淡经营了数年之后,终于在二十五岁那一年与其它两部鼎足分立。

第十四章
记得当年离开无定草原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死寂一片,雨水打落肌肤的触感冰冷刺骨总教人禁不住打起哆嗦。
回来的时候正值春寒料峭,偶见的雨雪又悄悄唤醒了几丝尘封的回忆。
他恨冬天,尤其是琅琊城的冬天,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冰雪和着眼泪融化脸上的那股锥心之痛。
华服少年抹去手套上聚结的雾气,顾不得被雨打湿的皮毛一径策马追赶。后来抄在前头的同伴突然临风勒马,他望着那背影,心里突然浮现了孤鹰的形貌。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他纳闷捱近他,少年浑身清新爽朗的气息很难教人不去亲近。
「你先进城去吧!我还有点事……」
他的同伴未待他响应便径自调头走开,少年纳闷又好奇的跟了上去,「你都离开这么多年了还能有甚么事?」
「少啰唆,让你先进城就进城,叔父还在等你不是吗?」同伴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俊美的五官却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一听他急着打发自己走,少年很是哀怨也相当坦白,「阿琛,这次入关大家都知道我维叶只是顺便的附属品……你想想,我父亲若不见你跟我一起进城的话,他那张嘴肯定这一整天都不会阖上了。然后在他无辜迁怒之下,这一趟恐怕真会成为我人生最后一趟旅程——」

阿琛是谁?
阿琛是离家五年的游子,更是当今琅琊世子宇文琛。为了忘记失去亲人的伤痛他选择了逃避。后来,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理由,他最终还是回头了。
宇文琛不动声色从少年可怜兮兮的手中扯回自己的披风冷颜道:「谁不晓得司城维叶有通天遁地的本领连死人都能说活?你先回去随便编个理由哄哄叔父让他安心不就得了?」

「可是阿琛,我好歹也是第一次进关,你难道不能尽尽地主之谊顺道领我去玩?」司城维叶满心期待望着他只差没黏到他身上。
「没有第二句话,我答应你事情办完一定马上回去。」相交多年,宇文琛深谙司城维叶一旦下定决心说再多都是白搭只好摆出没得商量的态度。
「可是……」
「没甚么好可是,让乌洛儿跟侍卫们先护送你进城,我去去就回,绝不会让你难交差的——」宇文琛拍拍他肩膀更抢在他开口之前召来乌洛儿整队出发。
「阿琛、阿琛,你是不是有甚么秘密怕被我知道?要不然一起去又有甚么关——啊——该死的你做了甚么——」忽然狂奔而起的马匹让司城维叶大惊失色抱住了马头,宇文琛含笑目送他扬尘而去之后一脸气定神闲。

「……就这样,乌洛儿,你们立即跟上,一路上好生保护——」
「遵命。」望着宇文琛宽阔却显得孤寂的背影,乌洛儿心中顿时百味杂陈。一晃眼五年过去了,可是打从那时候起他再也没见殿下笑过了。
直到他离开琅琊城,他们主仆二人还是因为司城惊雷的缘故才又有机会见到面。「殿、殿下,您是要去那个地方吗?」
「做人总不能忘本嘛!好些年没回来了我总得先去跟师傅问安……也不晓得……他一个人住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听宇文琛喃喃自语乌洛儿眼眶不禁泛红。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殿下还是没把楚先生忘记……记得前几天在司城部见面的时候,他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他了。
殿下他个子长高了,益发俊美的容貌乍看之下有几分肖似大王,说话的口气也不如以往那般冲动反倒因为经历过几年风霜而成熟含蓄许多。
「殿下……」
「嗯?」乌洛儿的欲言又止让宇文琛停下脚步,他纳闷,对方则是一脸忧愁。
「楚先生的墓多年未经整理也不晓得还找不找得到了?」
宇文琛为他的大惊小怪不禁笑道:「瞎操心甚么?不管师傅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的……尔等还是赶紧上路吧!」
「呃、这就走了。」乌洛儿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掩不住忐忑。
那件事情万一要是事迹败露该怎么办?
殿下的性子不比从前,现在琅琊城内风雨飘摇可禁不起雪上加霜啊!
有别于乌洛儿的忧心忡忡,宇文琛倒是乐于摆脱了司城维叶。
就在他与随从们分手之后,无定草原上也出现了一条人影朝同一个目的地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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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陇云川因访客到临而添了一丝春意丽色。
寂寥的天地里伫立着一名白衣青年,他面如冠玉,那双比陇云川水还要清冽的美眸沉静的拋向素来有天之川美名的瀑布。
经历寒冬的枝叶犹今仍载着冰霜不化挺立于冷冽的空气中,青年搂住双臂的指尖因天寒而僵得无法握合,才无意识缩了缩肩膀,下一刻却有人从身后替他添上了温暖的毛氅。

「穿这么单薄跑到这种地方来,你是想冻死吗?」泛着笑意的嗓音是永远也严肃不起来的男人,本来还想替他将毛氅扣紧未料却被客气避了开。
「你跟着我多久了?」白衣青年伸手拢上毛氅显然不愿跟他靠得太近。在内有人保护,在外又有人盯哨,他真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跟一名囚犯有何差别?
「你刚到不久我便来了。」
白衣青年淡淡扫了他一眼径自别过头去,对方见他倏地沉默倒是很兴致勃勃。「唷?今天这么快就收兵了?可是发生了甚么新鲜事?」
「没有。」
「没有吗?」青年敧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不禁纳闷道:「我刚来这里的路上看见有人把你墓前的杂草给拔了,那是你闲来无聊自己做的?」
「葛东慎,你这是明知故问!」恼羞成怒挥出了手没想到却一举遭到反制,白衣青年吃疼的咬紧了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既然知道我无所不知就不该对我说谎……楚曦,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你还摸不透我的心思吗?」
「你放手!」
葛东慎扬扬眉松开了手却换来楚曦一计白眼。他气得久久说不成话,若不是被葛东慎的药削去了元气他又岂会落魄到任他宰割?五年都过去了,尽管他如何费心调养却再也无法恢复当年的身体!莫说自小修练的武术,除了招式的形式还记得之外,他基本上已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两样。

「你徒儿可真有心,千里迢迢回来头一个见的不是他病危的父王反倒是你这个去世多年的师傅?」
「他对我的死于心有愧会回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若不是你使阴招,他父子又岂会决裂?」
葛东慎闻言禁不住叹了口气道:「楚曦,为何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我一再跟你解释当年你若真吃了宇文徙川赏赐的天青果现在躺在那墓底的人肯定是你!我若不让人掉包换成我精心研制的『离魂』,你还有命能活到今天吗?唉,没想到我好心好意救你一命却反遭你误解至此,想想可真教人气闷。」

「我是很想相信你,可是别忘了你提不出任何证据……我曾经问过你是谁跟你通风报信但是你却迟迟说不出口,哼,难保不是心里有鬼。」
「我若能说出来他早就没命了!楚曦,做人讲求的是信义请恕我有口难言。总之天青果在进关之前早烂了一颗,是你的好徒儿不知情还硬跟他父王讨赏这才让老琅琊有机可趁,你聪明一世怎么就想不通这一点呢?」

「住口!我不想再跟你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过去——」楚曦蹲在地上摀住了双耳表情极为痛苦。反正人脏了就是脏了,无论到哪个地方永远都不会被真心接纳了。宇文徙川若真要杀他还愁找不到借口吗?如今听葛东慎说得煞有其事,他究竟应该相信谁?

「楚曦,一直以来我都想跟你和平共处,况乎你是大将之才,实在没有必要留在胡人的地方屈就自己……」葛东慎望着那副颤抖的肩膀不禁语重心长,「你还年轻,莫怪你不明白我的心——」

避开葛东慎想碰触他的手,楚曦站起身显然毫不领情。「承蒙葛爷错爱,楚曦的人生还劳你挂心了。」
「你别对我舌尖带刺,你知道我并无敌意……」
见他不予响应,葛东慎为了表示诚意索性提议道:「若你放心不下你徒儿,我可以答应让你们见面……不过这件事你最好要有所觉悟,楚曦这个人在宇文琛的记忆里已经死了五年,你一旦现身对他所造成的冲击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再提醒你一点,宇文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了,他如今要面对的是琅琊城内的争权之战,你若是再同他来往说不定连你也会被卷进这场风波里——」

「你会这么大方?」
「我只是不想你心有罣碍。」
难得的体谅让楚曦怔了怔,待回过头去迎上他的视线之时,却又是相当缺乏说服力的散漫姿态。
「想甚么呢?看你烦恼到连眉头都打结了。」见他表情骤地严肃葛东慎不禁逗起他来。
「我在想……能号令天下汉人使风云为之变色的葛东慎为什么要对一名废人这么执着?」
「不准你说自己是废人!」虽然只有短短一剎,但葛东慎确实是变了颜色。
「我的确是废了……」几不可闻的笑声浅浅搁浅嘴角,葛东慎抿唇凝视着楚曦那张美丽却冷淡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拥进了怀中。
他的眼流露出一抹难得的哀伤,那轻轻抚着他脸颊的指尖最后来到了唇畔若有似无的勾画。「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避开了葛东慎落在唇边的吻,楚曦任他拥着心却早已沉落在琅琊城那场大火里——
蓦地想起了日攸,他闭上眼忍住不落下泪来。
第十五章
到楚曦坟前祭拜过后宇文琛马不停蹄赶赴琅琊城,怎知才一到城门口却见司城维叶立马相迎。
「你怎会在这儿?」
「父亲罚我来接琅琊世子……」司城维叶故意把最后面那五个字讲得特别大声让宇文琛只能苦笑。
「真难为你了,改天我摆酒给你请罪?」
司城维叶乐得眉开眼笑,既然对方都拿出了诚意他自然却之不恭。「择期不如撞日,待会儿见过大王之后咱们就去如何?这回可不能再让你赖掉了!」
听他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宇文琛不禁面露难色。「维叶,我不见我父王。」
司城维叶听了满脸净是纳闷,都甚么节骨眼了这对父子还在闹别扭?「阿琛,你这趟回来不就是为了见大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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