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太可惜。何况，也不是衣服的错。」

虽是这么说着，任真的眉头仍是不听使唤，微微聚拢。衣服的来由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够忘得干干净净，想起曾误以为汪淙潜是个很好的人，就不禁对自己的识人能力产生动摇，还有一

点点沮丧。

任真用手指轻拉着衣摆，把自己认为有点蠢的想法压在心底，双眼间淡淡的阴影却没有逃过古时杰的目光搜索。

「我说，你别再一个人闷着头烦恼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事情。」他约略可以猜到，任真正在烦恼的奇奇怪怪事情。「虽然我没有办法保证我们永远不变，但我可以做到类似的效果。」

「类似的效果？」

「来许愿吧！中心楼八楼有一扇希望之窗，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希望之窗，任真听来有点耳熟，一时却记不起是在哪里听到或是看到过？

根据古时杰的说法，希望之窗位在八楼。设置在那儿的多半是研究单位，是一个即使在白天的上班时间也依旧安静的地方。

任真让古时杰领着在八楼走廊左拐右弯，最后来到南边尽头，那里果然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窗户关得不太紧，古时杰毫不费力就打开来。任真下意识后退一步，室外的冷空气却没有想

像中凶猛，他猜想是没有风的缘故。

「就是这里，我示范给你看。」

古时杰手扶窗框，双脚踏上窗台，很明显的一个危险动作，任真阻止他道：「我觉得这样不妥……」

「别担心。看好，像这样面对夜空，大声许下愿望，然后跳下去！」

「跳下去？那、那不等于自杀吗？」

「才不会，只要愿望够强烈，就能毫发无伤。」

真是玩笑话！任真听了本来想笑，一接触到古时杰的目光，笑容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是认真的吧？」

古时杰没有正面回答，他潇洒一笑，转过头去，双手伸展有如振翅的鸟儿，对着夜空高声许愿：「我希望，任真医师的烦恼永远不会比绿豆要大！」便跳了下去！

「……」

不、不可能！任真的双脚险些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他奔到窗口，手撑着窗框，整个上半身冲进夜雾湿气里朝下张望，霎时间惊喜与怒气一齐涌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七楼的位置，也就是正下方是好宽敞的大露台，摆满了黑夜中只看得见暗色轮廓的各种植物，宛然一座小型空中花园。古时杰躺在一块大大的、与周遭景

物格格不入的跳高用软垫上，四肢成一个大字形，正对他挥着手嘻嘻笑。

那座空中庭园……副院长的办公室！正下方是副院长办公室！任真恍然大悟，曾经觉得很奇怪的布置，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疯狂的笨蛋！

「你……你……」他气急败坏，撑在窗台上的手还在颤抖，不知道该骂什么才能表达心中复杂的感受于万一。

「你也跳下来吧！很好玩的，许下愿望，真的灵验喔！」古时杰朝着他呼唤。

跳跳跳、老是在跳！为什么每次他跳完就要轮到自己跳？又不是在演铁达尼号！

任真喃喃抱怨，双脚蹬上窗台，不假思索地叫道：「我希望——把你揍得扁扁的！」

「咦咦，为什么许那种愿望？」

任真许下的愿望实现得快极，他一摔在垫子上，立即挥拳砸向躺在身旁的古时杰。

「不准再害我担心害怕！不准再吓我！」这回他可没有东思西想，而是卯起来乱打一气。

「哎哟，哎哟！」古时杰苦笑连连，躲也不是，一直挨拳头也不是，好不容易逮到空档，捉住任真的手，忙安抚道：「好好！你这可是外科医生的手，不要拿来打人，受伤了怎么办？

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你很可能会摔断你的腿！」任真挣脱掌握，又槌了好几下泄愤。

「我有后备计划，七楼东翼有—般外科和骨科病房，离这里很近、很近。」

「你少浪费医疗资源！」

不知道是谁在寒流来袭的日子抱病潜水然后昏倒住院，浪费医疗资源？古时杰习于拌嘴斗口，只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总算反应不慢，及时煞车，才不致在逐渐熄灭的柴堆上扇风吹

气。

火气来得猛，去得快，任真终于松开拳头，呼呼瘫倒在软垫上喘气，今天晚上真的一点都不冷。

古时杰勇敢地伸出手，轻拍他的背。「对不起啦！你来过副院长室，我以为你会联想到。」

「谁会想得到？副院长实在太放纵你，都没有人跟他抱怨过吗？」

「哈哈，抱怨可从来没断过，听到耳朵都会长茧。」古时杰得意洋洋的态度，好似讲的是他人的事。

「问题在于，既然是副院长，就不可能空闲到大小事一起管，他只管昨天下午那种等级的『重大灾害』。你不是也见识到，我哥穷凶恶极的嘴脸啊！」

这倒没法否认，任真深表赞同地点点头。今天一早，副院长选在人最多的时候大驾光临他的病房。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仍被副院长的疾言厉色，教训得抬不起头，甚至连最爱感叹世风

日下，年轻医师一代比一代不庄重的柳主任都心生不忍，帮他们说了几句开脱的话。

最后，以破坏环境，用奇怪的染剂污染水池，增加清洁人员额外负担，以及因为自身的愚蠢导致两天无法正常上班为由，他们遭到扣薪水的处罚。

正当他暗暗感谢处罚不重时，好运气像中了乐透，来得叫人措手不及。不到半天，任真医师荒诞的行为终于惹火副院长，从此「失宠」的奇妙说法迅速传遍整间医院，他低调平静的老

日子眼看已回复了一半。

他又想得太多了吗？总觉得副院长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来教训人。

「副院长真是一个奇妙的人，那些说你们不像的人都看走了眼。你们有些地方真不愧是亲兄弟，比如说他明明知道我把你误认为鬼，非但不澄清，还灌输更奇怪的念头给我。」

这倒勾起了古时杰心中由来已久，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的疑惑：「任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鬼？」

任真仔细一想，回答：「我想都是因为重生医院七大怪谈。对了，希望之窗也是其中之一。」如今想起，这些怪谈的骨子里都是些很蠢的东西。

偏过头，身旁的古时杰活像刚吞下一大勺误以为是绿豆泥的芥末酱，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我、我知道那种东西很笨，相信的人更笨。你、你要笑就大声笑吧！」任真半遮起脸等着，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大笑声。他放下手掌，疑惑地看着古时杰，后者的表情有着非常

微妙的变化。

「不，我不会笑一个如此认真的医生。相对的，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不可以咬我或揍我喔！」

「我当然不会咬人。」

但是会揍人是吧？古时杰忍不住一笑，反正他也不是当真怕任真的拳头。

「那个很笨的重生医院七怪谈是我写的，应该说是我编出来的。」

任真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写的？为什么？你想创作鬼故事呜？」就成果而言，小古医师似乎不太有这方面的天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当时重生医院好像正在进行一些我从来没搞懂的行政组织变革，行政单位想趁机提出医院整体形象塑造之类的什么玩意儿。」还真是什么都不清不楚。

「于是他们向医院同仁广征意见，我就提出这个精采的点子！」

「……」

还真是好精采的点子……竟想用怪谈鬼故事为医院塑造形象，果然是小古医师会干的好事。从前的任真一定大皱眉头，直斥荒唐，现在已见怪不怪，甚至觉得有趣。

「我记得上面只有五则怪谈，另外两个呢？」

「五怪谈听起来太可笑，可是我当时只想到五个，在努力凑齐七则之前就遭到狠狠驳回。」对照单位主管当场爆开来的血管数目，狠狠驳回四个字算是轻描淡写了。

任真努力揣摩着往日情景，无奈想像力十分有限。「我真后悔没有早一日到重生医院工作，以致于错过许多有趣的事。」

古时杰侧过身子，兴味盎然望着他。

「喔？我要用当时副院长大人问我的同一句话来问你：你真心觉得用怪谈来建立医院形象是很有趣的事？」

「老实说，那是很愚蠢的事。可是……是你做的，那又……又另当别论……」

古时杰听了笑眯眯。「我真喜欢你感情用事，偏袒我的时候。」

脸颊有些烫，任真知道那与病情无关，因为他的感觉很好，可以说很久没有这样好过。今晚的天气没有前几天冷，他仍喜欢靠着古时杰更近些，让对方的手从自己肩下穿过，拥着肩头

，自己则舒舒服服躺在他的肩窝里。

「小古，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本来有机会早一点到重生医院来？」

古时杰的手顺着任真的臂膀往下滑动，手指在他裸露出的左手背上缓缓移动，比羽毛更要轻柔。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现在告诉我。」

他怎么不愿意？他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分享。不过，今晚一定讲不完，他舒服得昏昏欲睡。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头顶上满是星星，一颗颗都在对他眨眼，眨着眨着，光芒变

得朦朦胧胧。

「重生医院是我待过的第三家医院，记得在我快要毕业的时候……那时候……」一定是睡前药开始作用，声音变得好小，连自己都快要听不清楚。

搞不好就这样在副院长的花园里睡着了呢！

听着古时杰稳定的心跳，任真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睡着也没关系，小古医师会陪着他，会送他回病房。

在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里，小古医师会横抱着他，很慢很慢的走上楼梯，很轻很轻的将他放在床上。现实一点的，小古医师大概会找来病房服务的小张帮忙他扛回去。或者选择比较折

中的方式，让小古医师背着他搭电梯回去。

甚至有可能干脆就一起在这里睡到天亮，等副院长过来叫醒他们，顺便再一起挨骂。

不知道会是哪一种？希望不要是最后一种情况。

等明天早上醒来，一定，要问问他……

尾声

十二楼，寂静无声的长廊没有变，和一年前一样。

任真带着一束百合，伫立在与古时杰相遇的窗前。过去的一年，在有如游乐园欢乐大游行的缤纷生活当中，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回忆里。偶尔，在跟今晚一样看得见满天星斗的夜晚

，他才会想起那个他从未真正认识的小杰。

他依旧不知道过世的小杰的真正姓名，他更不是唯一不知道的人。小杰消失了，彷佛不曾存在，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

他感伤地叹了一口气，夜风呼应着他的情绪，微微吹过他的面颊。

哪个家伙又不关窗了？他放眼望去，在左首不远处，整排紧闭的玻璃窗前，站着一名男孩，外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属于这个阶段特有的叛逆气息，又隐隐有一丝稚气未脱。

「需要帮忙吗？你是不是迷路了？」任真主动询问道。

「你是任真医师对不对？我认得你的声音。」

以问句回应问句，却不要求答案。不驯的微笑浮现在苍白的颊边，陌生少年半举起一只手，随即又放下，像道再见，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谢谢你啦，医生……嗯，再见！」

任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声叫住对方。他只是原地杵着，望着少年转身离去，身影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长廊的另一头，复又渐渐增大增大，人影变成了古时杰。

「你有没有看到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少年……或者说是青年？」任真问他。

「少年？」古时杰反射地觑了一眼空荡荡的背后，摇摇头。「一路上见到两个大婶，大概四、五个中年大叔，一个年轻女孩，没有半个青年或少年。你在找谁吗？」

「……没事，我大概眼花看错了。」

「你工作得太累，需要休息。」古时杰一笑，朝他伸出手。「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先等一等。」

任真用力推开窗户，放开双手，百合花迎着夜风飞向天幕，在星星群的注目之下，盘旋舞蹈着。

再见，小杰。祝你的未来，幸福平安。

他关上窗户，回过身，那双温暖的手仍等在那儿。他也伸出手，牵住对方，两人相视微笑。

「走吧！」

「嗯，走吧。」

静谧的空气，包围着彼此，满满都是幸福。

——全书完——

后记

多年前，我写过两则短篇的SLAMDUNKBL同人故事，也在网路上与同好们分享过。这两个短篇，我写得很高兴，也常想着是否继续写下去，让仅止于胡闹搞笑阶段的两位主角有一个圆满

结局？后来，SD的同人世界逐渐退烧，一同欢乐的好友们也各自投向其他领域，散席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隔多年，我决定把那两则短篇同人变成完整的原创长篇，保留两位主角的大致性格，以及相识的过程，成为如今的何必太认真。

基于这个故事本身已背离原着的时空设定，篇幅又短，似乎更适合以原创的身分存在。不晓得曾看过短篇的同好们会有什么感受？也许觉得怀念？或者更想海扁我这个任性的家伙？就

我个人的动机而言，我想使故事变得完整，给两位主角一个交代，并了却一桩遗憾。如果读者在看完整个故事之后，能够感到轻松愉快，我将感到万分荣幸！

最后，谢谢威向文化给我机会出版这个故事，也很感谢在我写文的期间，不断受到我的骚扰，被逼着要心得感想的好友们。你们的苦难是不会轻易结束的，未来也请打起精神，继续接

受我的茶毒吧！

还有一路看到这里的同好们，感谢你们，希望能够早日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