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 第二部——Vesuvius
Vesuvius  发于:2011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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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感惊异——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城堡使用的大多是只能听到声音的哑仆。
两分钟后水杯被送到我的面前,而端着托盘之人却在人意料之外。
“睡不着么?”西里尔.海因莱因的眼睛明亮有神,没有丝毫疲倦的意思,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与传说中吸血鬼有某些血缘关系,以至于在晚

间如此神采熠熠地在古堡里往来穿梭。
“是的,”我接过水杯,“神经过于兴奋了。”
“那正好,老头子也睡不着呢!”西里尔道:“见你这里灯亮着,便要我过来问你,是不是愿意去他那边一谈?”
我怔了一怔,随即起身。
“荣幸之至。”我微笑着说。
老头子埃德加.海因莱因居住的塔楼外表十分普通,但内部却极为豪华,无数雕像、画像陈设其中,极尽奢华之能事。
步入大厅时便见到一个面容清瘦的老人坐在大厅壁炉前的靠椅上,银色的头发在炉火的映射下闪出金色的光泽,额上如刀刻般的皱纹显示出

岁月留下的痕迹,他身体的活力也许已然所剩无几,但是却没有任何风尘能够侵蚀他的思想,坚定与睿智依然在蓝色的眼中闪烁,那神情就

像是在向人们宣告:我的意志,便决定一切。
“帕特里克么?”听到声音,海因莱因的老头子将转椅转了过来,“过来坐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态度绝不是亲热,而是带着国王般的尊贵,威严,而不容反驳。
我依言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老头子只是微微转动一下椅子,就使自己的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而我所处的位置却正好在炉火的光焰范围里,坐在那里,就像投光灯下

的猎物一样,全身皆被一览无余,却无力抵抗。
微感局促,不知是否已然外露。
“很好,比照片上还要出色。”老头子用手拄着下颌,蓝色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沉吟道,“只是——长得并不像西奥多……


(七)
他的口吻淡淡的,好像仅是在谈及一个熟识之人,而不是我的父亲——那个消亡在他人家族权利纷争中的牺牲品。
心猛地一阵抽痛,让我不由屏住呼吸。
明知此行必会重翻旧事,为什么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是否这份痛意,早如附骨之蛆,无法消除了呢?
没有说话——对于这个话题,我选择沉默。
自进入大厅起,西里尔.海因莱因就倚着壁炉,半低着头看那跳跃的火焰,仿佛对这场会面并不感兴趣。但随着沉寂的漫延,他轻轻抬起头,

温润的眼眸中微含惊异,大概是没有想到我竟会在老头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失礼。
“你……”海因莱因老头子微微动了动,暗影中的面孔向更深处沉去,“想报仇吧?”
面前之人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将矛盾焦点挑明,确是我始料未及。“报仇?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够报仇!”注视着他炯炯有神的眼

,我慢慢道:“可惜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这件事,在我看来,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活得长些,而不是去想那些希望渺茫之事。”
“你的想法说明你很理智,却也非常冷酷呢!不过就我们所处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果不具备这两个条件,根本就别想活下去!”老头子

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露出些许赞许,“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但这类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只要手上沾了血,除非

以自己的性命相抵,否则永远别想洗得干净——我们都是有罪的人,善终对我们来说过于奢侈了!也正因为这样,如果我们还只是站在原地

不断回头去看过去,那么将永远无法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若想活得久些,掌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看得出来,你有很强的求生欲望

,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欣赏,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对我来说已称不上是人,即使他再出类拔萃也是一样!”
我默默无语,只在心中暗自琢磨他话中含意,却听他又道:“我希望你能来帮我做事,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微微皱眉,便要出言拒绝,却被老头子抬手制止了。
“先不要急于拒绝,我知道你不想重走你父亲的老路,但我并非要你继续做那些杀人走私的行当,我手下还有一些绝对干净的生意,那都是

正当的商业行为,你完全可以去那里做事。”
“多谢您的好意,”我仍是拒绝:“只是我连大学都还没毕业,能力实在有限,怕是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要误事……”
“不必谦虚,”老头子看着我,道:“学历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看中的是你对事物异常敏锐的观察力、分析力和判断力,这些天赋的价值

是无法计量的,相信只要稍加琢磨,你便会取得另人瞩目的成就的。”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方可练成的摄人心魄的锐意,让人对他的意志毫无抗拒之力。
错开眼神,我集中精神正要做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拒绝,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钟响——凌晨三点半了。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老头子右手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缓缓道:“再过半个小时太阳就会出来了,如果那时你还没睡,就会

发现这里有世界上最美的日出。”
我僵在椅子上,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从老头子的声音或神态上并看不出什么变化,若非曾听埃里克说过,海因莱因老头子一动杀

意,就会习惯地活动右手食指,我恐怕仍是一无所觉。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再出言拒绝,那么我必将活不到日出的时刻。
“埃里克好像没有告诉你,”老头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光仍然投注在我的身上,“今天是我七十二岁生日,而我们海因莱因家族有个不

成文的习俗——不要违背寿星的意愿,你虽不姓海因莱因,但希望也能够入乡随俗,给我一个面子。”
瞳孔微微收缩,我好一会儿才道:
“好。”
老头子脸上露出满意地神色,他做了个手式,西里尔立即走到他的身边。
“从今天起帕特里克.奥尔迪斯先生便是我的特别助理,天亮后你将这个任命公布给外面知道。”
“好的。”西里尔轻声应承,“时间不早了,您也累了,还是休息吧。”
“我老了,睡不了多少觉的。”老头子叹了口气,闭上眼摆了摆手,“你们年青人不必陪着我熬夜,都回去吧。”
见他微显倦意,西里尔便不再多说,招呼我一起告辞出来。
路上我们都各自想着心事,没有说话。将我送回房间,西里尔就道声晚安,匆匆走了。
将门关上,我只觉浑身无力。
不过区区半个小时,却像半个世纪那样难熬,仿佛打了一场恶仗般,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绝不能让老头子发现我心中的真正想法,可是在他如射线般锐利的能将任何物体穿透的目光里,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更别提想要自如控

制脸上的表情及肢体动作了。
我不知自己刚才表现得如何,但我已是耗尽全力。
额头靠在门上,我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寂静。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喜欢这无际的黑暗了。
没有任何察觉,有人从身后将我紧紧环住。
身体立即紧绷,但随即便又放松下来,“埃里克,是你么?”
“嗯。”埃里克将头埋在我的肩上,从鼻腔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想要拿开环在腰上的他的手臂,可是埃里克却不肯放松。
“别动,就这样呆一会儿就好……”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疲倦的情绪,我怔了一下,便不再试图挣脱。
我很累,而埃里克似乎也是如此。
白天里绝不会表现的脆弱,却在此时不加掩示地暴露出来。
是不是弥漫于身际的重重暗夜中让我们看不清对方,却也因此稍微松懈下来呢?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终于抬起头,我回过身,就看到他幽蓝色的眸子里隐隐的亮光。
“怎么了,埃里克?”诧异于他的异常,我出声问。
“看你刚才好像很无助的样子,”埃里克笑了笑,但笑容里却含有些许苦涩,“我……有些心痛。”
换作平时听了这话我早已像刺猬一样坚起背上的尖刺与他针锋相对,但现在我却没有这份心情,只是皱眉道:
“你若真能为我着想到如此地步,又何必非要把我拉回这浑水里来?”
埃里克轻轻叹息,“你猜到是我了么?”
“是的,”我轻声道,腿有些软,只能向后靠在门上勉强支持,“老头子绝不会缺什么所谓的特别助理,我想这一定是你的意思——可是你

又为何要这样做?”
“老头子将在今天的宴会上正式宣布我为继承人,”埃里克看着我,眼中并无欣喜之色,反而是淡淡的忧虑,“这样一来,不仅是我,你恐

怕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可是我在今后的两三年里将会非常忙碌,无法随时顾及你的安全,因此我需要借老头子的力量,使他们心存顾虑,不

能对你下手。”
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暖意,其实埃里克这半年来的心意,我并非全无所觉,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凝视着他道:“既是这样,你何不……”
“不可能!”仿佛知道我的心意般,埃里克毫不犹豫地打断我:“我不会让你走——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
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低下头,重新靠回门上。
可笑我自诩已心硬如石,却终究仍是个笨蛋!
这时窗外已依稀现出朦胧的微光,我心中一动,推开埃里克走到窗边,仰头望那浓墨似的天幕。
夜空依然阴沉压抑得像噬人的黑洞,只有雪天相接处有小小的一点光亮。
“想看日出么?”埃里克跟了过来,“这里塔顶的露台是最好观日之处!”
“好。”我回头。
埃里克,你可能猜到,今日的曙光,将正式拉开你我之战的序幕!
这里的日出真的是最美的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一轮红日从晶莹的冰川背后冉冉升起,当它的光辉四射开来,发出夺目的亮光时,埃里微微扬起头,星眸中闪动的是比晨光还

要耀眼的光芒,他那凌乱的纯金色长发,黑色的长衣下摆,飞扬在猎猎作响的冷风中,使其冷峻而高贵的气质中又别添一份成熟与苍桑。
“你我的征程,便于此时此地开始。”埃里克并不看我,但只这一句话,就已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无人能及的凌厉气势。
我默然,回头去看那迸射出云层的霞光,却无意间发现远处茫茫的雪野中,数辆车排成一列缓缓向城堡驶来。
是的,征程,于此时此地开始!

从凌晨4时开始,古老的城堡大门便不断为到访的客人们敞开,我站在大厅的一角,看着身着华贵礼服的海因莱因家族精英们接踵而至,握手

寒喧时,皆是满面春风,谈笑风生。
没有人能看透别人面具下是怎样一副面孔,即使大家彼此友好得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当然,这倒不是说他们不是亲人,恰恰相反,除了

少数获准来此贺寿的地区总负责人是外姓人之外,这里的大多数人身体里都拥有着相同的基因,这个基因给了他们同样俊朗的面孔、高挑的

身材、精明的头脑以及冷酷的灵魂——也正是这些共同点,使这个家族成员在不遗余力地互相残杀了数百年后,在内心中早己丧失亲情禁锢

的情况下,仍十分默契地保持了表面上虚伪的和睦。
就在这一场出演在现实中的戏剧里,埃里克自始至终都显得极为从容,他的神情淡定,即使在被宣布为继承人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所有人的

目光都焦灼在他的身上,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盟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就像是趋光的莹火虫受到暗夜里唯一一盏明灯的引

诱,即使那灯发出的光,像冰一样寒冷。
我静静地在远处看着埃里克绽放出排山倒海的笑容——虽然那笑容不过是他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向他围拢的众人

之间,举止稳重而有份量,待人热情而有分寸,谈吐礼貌又不失幽默,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声调,都影响着全场的气氛。

他已成为会场的中心,这一点无庸置疑。
我哑然失笑,埃里克的演戏与控制场面的技巧,远比那些与他拥有同样姓氏的人高超得多。而仅就他所独有的超凡的领导能力和个人魅力来

说,完全不必等3年实习期满,就可以让现任老头子埃德加放心地正式退休了。
但事情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按他们的计划发展下去的——纵观海因莱因的历史,没有一位继承人不是踩着反对派的尸骨接过权力之杖的——埃

里克有比以往任何一届领导者都卓越的才能,却也有比以往任何一届领导者都强大的敌人,他有作为独裁者的狠劲,却不知是否有作为继承

者的幸运。
而我要赌的,也正是他是否有这一份幸运!
因为早有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的准备,所以当马丁叔叔上前打招呼时,我很平静地完成了从旁观者到表演者这一身份的转换。
仅仅时隔半年,马丁叔叔就明显憔悴了许多,他的眼中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老态,或者说,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疲倦,却远比肉体上的迹象

更让人显得衰老。
简单地问候几句,他便因我冷淡疏远的口吻而转为沉默,不过这种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下去,瓦伦贝格笑着从远处踱过来,而马丁叔叔借

此机会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你在这里见到我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呢!”瓦伦贝格几乎是用哀怨的声音说。
“为什么要吃惊呢?”我笑道:“就凭这些日子向我提供的情报的准确性和及时性,便可知你与海因莱因家族关系非浅。获邀来此是必然的

,只是一直无法猜出你这‘埃里克朋友’身份的包装下,真实的身份是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瓦伦贝格?”
“你这家伙从来都这么可恶!”瓦伦贝格恨恨地道:“明明心里比谁都好奇得紧,偏偏就是不肯主动来问——你难道还想等我主动向你坦白

么?”
“正是如此。”我继续笑,却在眼角看到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走了过来。
“帕特里克!”兰诺.海因莱因笑得极为愉悦,他没有带那副金丝眼镜,狭长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看不到里面的神情,“很高兴能再次见到

你,今早听说了老头子对你的任命,真是要恭喜你了!”
他笑着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我皱起眉,还没说话,就听他在耳边轻轻地嗤笑道:
“你这只小狐狸,究竟有什么本事,不仅勾住了埃里克的魂,连老头子都被你一起迷上了——我们所有人都说你一定床上功夫了得呢……”
就知他笑脸背后必无好事,手慢慢攥紧,我冷冷地说:
“兰诺.海因莱因先生,我好像与你并不熟悉,您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未免过于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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