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沉沉地睡了一觉,到了晚上,精力已然恢复十之七八。
输完液便下床活动筋骨,头有些沉,其余都是感觉良好。
“这几日泰国出入境抓得很严,”肖恩抱着肩靠在窗边,目光随着我来回转动,“很多组织都在找你,素蓬是不遗余力要抓你回去千刀万剐
,关于你目前的下落,市面上已经出现四、五个版本……”
“噢?”我颇感兴趣,“说说看。”
“有说你早已秘密离开泰国的,还有说你重伤躲在泰国某个地方养病的——嗯,这个其实很符合现状——另外再加上你与巴颂拼酒当场暴毙
,以及返回途中吐血而亡的,总之,传得沸沸扬扬,你现在可真称得上是海因莱因的名人了。”
我揉着脖子,没吱声,却听肖恩又说: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怎么就敢和巴颂那种酒桶极的人物斗酒?你酒量虽好,但与巴颂比还是太勉强了吧。”
“若没有一半以上的把握,我又怎会如此冒险,”我笑了笑,“巴颂无论早晚每顿饭都至少喝一斤酒,我与他见面的时间是8点,刚好是他酒
足饭饱的时候;还有,我在去的路上,特意吞了两大块黄油,这种东西可以减缓胃对酒精的吸收,若非如此,我的那种喝法无论谁都可能死
在当场。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心理上的搏弈,我故意让巴颂以为我势在必得,死不足惜,这世上再狠的人都怕不要命的,巴颂既
不想因此得罪海因莱因,又不会真为一个警察拿自己的命出来赌,所以自然会先生怯意,提前装醉到是最好的选择。”
“你是说,”肖恩有些惊讶,“巴颂是故意认输的?”
“嗯,他不知道当时我已是极限,只要他再坚持一下,输的人就是我。”我点头,随即惋惜道,“本来这件事若能坚持到上车离开,便可以
做到滴水不露,可惜到底还是提前泄了底。”
肖恩沉默不语,我又道:
“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吧,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死亡谣言弄假成真,而巴颂和辛坤就是最好的证人。”
“你认为能瞒过海因莱因和Danatos么?”肖恩依旧存在疑虑。
“希望能吧,”我认真道,“就是瞒不过也没什么,整形手术之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认出我。”
肖恩沮丧地垂下头:“一定要走这一步么?”
“你尽快安排手术时间吧,”拍了拍他的肩,我笑道,“我今生的终极目标——做一只吃饱就睡、不用思考的快乐的猪,我已经迫不及待想
要过那样的生活了。”
泰国的美容整形行业极为发达,设备、材料自然不缺,不到两天,肖恩就租下间诊疗室,准备工作全部就绪。
安琪依旧每天给我做粥,本以为她很快就会烦了丢开,不想却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她竟然变得乖起来,虽然偶尔还会拿肖恩的烟在屋子里偷偷地抽,会故意找李的茬和他斗嘴,但总体来说,已经是非常规矩了。
“其实照顾别人也挺好的,”安琪托着下颌半倚在桌上,“你娶我吧,我每天给你洗衣做饭。”
几乎将口中的饭喷出来,我咳着抬头看她,却见她说得极为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
“二十五岁时你如果还是这种想法,”我郑重地回答,“我再考虑。”
“好,”安琪到是一脸不在乎,“到时你可别不承认。”
我笑了笑,继续吃饭。
安琪,六年后,我们早已天人永隔了吧。
你要嫁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风雨交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左思右想就到了半夜。
早晨起来时只觉头昏脑胀,洗漱之后才清醒了些,来到餐厅,肖恩已在座位上等待。
“昨晚睡得不好?”这个医生用观察病人的专业眼光打量着我。
我按着太阳穴,叹气道:“几乎没怎么睡……”
“没关系,”肖恩表情邪恶,“一会儿到手术台上睡也是一样。”
这时安琪走进来坐下,嘴里抱怨道:
“真是讨厌,大清早所有频道都在播一条新闻,播一遍也就算了,还翻来覆去地重复播放,我都快背下来了。”
我和肖恩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什么内容?”肖恩问。
“法国一个度假区发生爆炸,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怖袭击。”
肖恩扬眉没有吱声,我却停下手里的动作,补充问道:
“法国什么地方?”
“布雷佩斯,”安琪把面前的餐巾铺好,“怎么了?”
手轻轻抖了一下,我站起来走进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出现的画面是一片废墟,一个现场记者用很快的语速播报着:
“……位于法国的X度假区于今日零晨二时发生爆炸事件,C区15号房屋被炸毁,目前政府相关部门正在全力组织搜救,人员伤亡情况尚不清
楚……目前尚不明确是否为恐怖袭击……”
剩下的已经听不清了,我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X度假区C区15号,那正是糖果屋所在的地方。
菲儿,就在那里等我。
“你没事吧?”肖恩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思绪被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我慢慢坐进沙发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连续换了三十几个频道,却都是滚动播出这一则新闻,很显然,有人想传递这个消息——菲儿,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犹豫了一下,我拿出手机快速拨下一个号码,那是我让齐格交给菲儿的手机号,只希望它还能使用。
线路果真是通的,响了四声后,被人接起。
“是奥尔迪斯先生么?”低沉而陌生的男性嗓音传出来。
我攥紧了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是我。”
肖恩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我知道这意味着为什么。
一旦承认,这几日全力散播的死亡消息就会不攻自破。
所有的心血,再次白费了。
“请告知您目前所处的位置。”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让菲莉丝先接电话。”我淡淡道。
“菲莉丝小姐还在休息,请放心,她目前很安全,如果您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话,请立即说明您的位置。”
我咬紧牙:“泰国,湄占。”
对方沉寂了几秒,才道:
“请在30分钟内赶到孟莱紀念碑,我们会派人在那里接你,请务必一个人准时前来,否则我不能再保障菲莉丝小姐的安全。”
电话被挂断了,我靠进沙发里,突然感到有些绝望。
似乎无论怎样挣扎,计划都永远追不上变化的脚步。
这样的轮回,要何时才是尽头!
“肖恩,立即组织所有人撤离此地,”起身穿上外套,“我会再和你联系,还有,暂时帮我照顾安琪。”
向李要了车钥匙,回过身,就看见安琪站在餐厅门口,瞪着黑黑的眼睛,轻咬着下唇,神情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倔强的猫。
“别担心,”我郑重道,“我会回来……”
“谁在乎你回不回来?”安琪别扭地垂下头,低声叨咕了一句。
我无话可说,便与肖恩点头告别,走出去发动车子离开。
到达孟莱紀念碑时刚好是第30分钟,四辆黑色防弹轿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一个人撑伞请我下车,先是细细检查了一遍,才让我进入第二辆车
里。
行驶了一段路后就转乘直升机,下午三时,才在一艘豪华巨轮的甲板上降落。
清凉湿润的海风拂过脸颊,举目四望,尽是蔚蓝的海水。
“菲莉丝小姐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领头模样的人在旁建议,“您可以先进舱内休息。”
“不必,”我淡淡拒绝,“我在这里等她。”
双手握住横栏,原本平静的心突然泛起了微澜。
菲儿,我们终于要重见了。
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不过三年半时间,为什么却感觉好像隔了几生几世?
恍惚间,听到远方隐隐传来轰鸣声,抬头寻声望去,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天际,慢慢由远及近。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直到它盘旋了一圈,降落在甲板上。
直升机刚刚停稳,舱门就被拉开,“哥!”一声呼唤夹杂在发动机巨大的声响中,久别经年的菲儿从机舱里冲了出来。
几乎来不及反映,菲儿就已消除我们之间长长的距离,扑进我的怀里,她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肩背。
有一种如梦境般的非真实感,我抬起手,慢慢放在她浓密的金发上。
触手是久违的柔滑的感觉,我无法自抑地轻轻叹息。
菲儿,原来,我是这样的想念你。
“哥,你这个骗子,”耳边传来菲儿小声地嗔怪,“竟让我等了这么久……”
很想告诉她不会再是一个人孤独地等待了,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已看到一个男人从菲儿身后的直升机上下来,溥唇习惯性的抿起,
神态是永恒不变的从容。
吉布森.奥威尔,似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永远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就好像对这个人来说,世界万物,都早已操纵在手中。
吉布森的眼神与我相对,那海洋一般深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螺旋浆卷起的风吹乱他的黑发,卷起他的衣摆,但他的身形却稳稳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任何外力都无法
动摇。
隐约想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寂静的海上,第一眼,也是这样远远的相望。
第 48 章
“哥?”没有得到我的回应,菲儿抬起了头。
在被她发现前收回视线,我将目光落在那仰起的俏脸上。
清澈的眸子,白暂的肌肤,蓬松的卷发……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唯一变化的,是隐藏在眉宇间的淡淡坚毅。
菲儿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女孩子了,她长大了,变得更加漂亮,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
不由由衷地赞叹:
“菲儿,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都已经快四年了啊,”菲儿的眼神异常明亮,“哥,难道你想等我变成老太婆时才来找我?”
“当然不会,”我含笑道,“最多让你等成四十岁的大婶,真的,绝不会比这再久了。”
菲儿无声地笑了,她将头重新靠回我的肩上:
“你一点都没变——哥,我真想你,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
我慢慢敛了笑,菲儿,我也如你一样。
只是,我更希望,吉布森没有出现在这个场景里。
“在糖果屋发生了什么事?”我轻声问,“你怎么会和吉布森.奥威尔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菲儿似乎有些犹豫。
“我惹了些麻烦……又听说你在泰国出了事……”菲儿缓缓离开我的怀抱,“我试了你让人转告我的所有联络方式,可是却没有任何回音—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向他求助。”
“那么,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两个月前,”菲儿声音有些沉闷,“哥,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关系,”我凝视着她,“菲儿,只要你没事就好。”
菲儿轻咬着下唇,她没有说话,但眼中却隐含着自责。
在心底深深叹息——两个月之前,在我把全部精力都投进海因莱因的生存之战时,这个人却毫无征兆地将触手伸向了菲儿。
依旧是他一贯的风格,没有任何强迫,却足以让任何猎物自投罗网。
可以理解菲儿的无法选择,这人的心机,连一直在黑道摸爬滚打的瓦伦贝格尚且无法识透,更别提是没有多少阅历的菲儿了。
其实应该庆幸吧,至少现在,菲儿还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菲儿,”我平静道,“奥威尔先生正在等候——他毕竟帮了你,带我去向他表达一下谢意吧。”
菲儿不置可否,她回头望向吉布森,眼神朦胧中带着些许的迷茫和期盼。
我微皱眉,随即也看过去,吉布森见我们一起注视着他,唇角微微上扬,他走过来,步履稳健。
“二位见面的场景如此温馨,”声音依旧优雅动听,“实在让人不忍打扰。”
“奥威尔先生太客气了,”我和菲儿一起迎过去,“菲莉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吉布森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能为菲莉丝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
菲儿垂下头,她的脸悄悄地泛起一片红云。
而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是更加苍白。
吉布森看了我一眼,目光就转到菲儿身上,声音颇为温柔:
“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进大厅吧。”
菲儿抬头询问地看我,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腿有些软,我真的需要找位置坐下来休息。
油轮宽敞得如同足球场的大厅布置极为讲究,巨大的水晶吊灯,富丽堂皇的彩绘,纯白色的地毯,大理石方桌,一切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这并不符合吉布森平素的简约风格,估计只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于是也无心观看,直接在临近窗边的沙发处落座,菲儿很自然地在我旁边
坐下,这种明显的依恋,让我感到些许安心。
也许,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随即就明白这只能是自欺欺人——以吉布森的手段,两个月,足以让他得到他想从菲儿身上得到的一切。
何况他既然如此轻松便让菲莉丝见我,那么,恐怕早己是十拿九稳。
我只能缄默,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现实。
“您的脸色不好,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吉布森坐在我们对面,观察得倒是细致入微。
“不必,”看向身旁女孩儿忧虑的眼神,我正色道,“菲莉丝,能让我和奥威尔先生单独谈一会儿么?”
菲儿微微发怔,她勉强点头,便暂时离开。
“你怎么会找到菲莉丝?”我提出心中的疑问,“我自认为把她隐藏得还算不错。”
吉布森微笑:
“相信我,只要不是生存在真空里,我都有办法把她找出来。”
非常恼怒这个人的自信,而让我更加恼怒的,却是不得不承认他有这样自信的资本。
“应该恭喜你么?”我尽量保持声音的稳定,“你所享受的精神狩猎,再次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得到满足。”
“非常遗憾,”吉布森摇头,“完全没有丝毫满足——菲莉丝虽然还算漂亮,我也曾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点我想要的东西,可惜,结果另人
十分失望。”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并无意与她进行更深一步的——”我考虑了一下措词,才道,“接触?”
“噢,当然不,”吉布森笑得极其坦然,“她毕竟与你有着共同的姓氏,就凭这一点,我也会对她格外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