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咬牙,抑制住心底想要把他的笑脸打扁的冲动。
“这次重新见到菲莉丝,她似乎成长了许多,”吉布森神色平和:“我曾暗中给她制造了些小麻烦,可她被逼得几乎跳海,也没有向我求助
,即使我事先曾表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幸好菲莉丝孤独得太久,你在泰国死亡的消息又让她心神俱伤,所以我才能轻易进入她的世界。
”
我只感陷入冰洞一般寒冷,心中充满了懊悔,却已无法弥补。
这一路走来,我犯了太多的错误。
我现在才知道,给别人带去灾难的,其实是我。
胸口隐隐作痛,我勉强压定心神,道:
“这些年我确实疏忽了菲莉丝,感谢你在她痛苦的时候陪伴她,不过正如你所见,我的死亡只是误传,今后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再麻
烦你。”
“你其实是想说,不会再让你的宝贝妹妹与我有任何接触的机会吧。”吉布森含笑道,“你认为在放手将近四年后,你还能让她像从前一样
乖乖地跟你走么?”
“我从不怀疑这一点。”我平静道,“而且我相信,即使由菲莉丝自己判断,她也绝不会因为四年的离别,就选择仅仅两个月的感情。”
吉布森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样聪明,却为什么单单看不透人类最无聊的感情呢?——你是不是以为,既然你让菲莉丝等你,那么她就一定会站在原地等你回来;
只要你不会放弃,别人也就一定能够坚持。可惜实际上,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当曾经灿烂的光泽褪去,只剩下
苍白无力的回忆时,没有人会再停留在原处,你的妹妹也是如此。”
我注视着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菲莉丝能用四年时间就淡忘我们近十年的亲情,那么她一定也可以在几天之内,把你们两个月的朦胧感情转化成
为平淡的回忆。”
吉布森愣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弯起唇角,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将菲莉丝与我隔离了——可是,你认为我有多少可能就这样轻易放手呢?我千里迢迢把你请来,自然不是想让你把人
带走如此简单。”
我并不感到吃惊,“你要怎样?”
“我要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吧。”吉布森微笑,“你们兄妹二人,我势必要得到一个,至于谁留下来,可以由你选择。”
我微微皱眉:
“你不觉得这样的作法,会让人误解你是在变相认输么?”
“恰恰相反,”吉布森面不改色,“过程和方式从来都不重要,我看重的只是结果,当最终只能是你向我俯首称臣时,你还会认为输的人是
我么?”
我再也无话可说。
面前这个家伙,绝对是个彻头彻底的魔鬼。
我又怎么能够奢望,与魔鬼进行正常的对话呢?
“我可以给你一些时间考虑,”吉布森依旧泰然,“今晚10点,希望能得到另我满意的答复。”
我闭上眼靠向沙发,只觉脑中混乱如麻。
到底该怎么做?
怎么做都是错!
“哥……”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睁开眼,才看到菲儿正安静地站在身边。
吉布森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大厅里只剩我们两人,湿润的海风袭袭而过,拂起洁白的窗纱,和菲儿的丝丝秀发。
突然感到异常的无力,命运似乎再次将一切带回到曾经的起点,可是,我却不再有信心继续与之对抗。
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菲儿默默过来,她环抱起双腿,将头依偎在我的肩头,长长的金发命铺洒在我的衣襟,闪着耀眼的光芒。
我微笑着伸直双腿——这样的感觉,很舒服,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短暂的宁静时光。
菲儿从心底叹息出声,却与我一样没有说话。
多年的默契,让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可以清晰听到海的声音,并非海岸处那种激烈地反扑和冲击,这里的海声只是若有若无,夹杂在风中,就像半睡半醒中母亲温柔的摇篮曲。
时间在呼吸之间悄悄流淌,窗外的天空渐渐布满红霞,燃烧的火球正在落下,无边的海水中光华闪动,就像千万点跳跃的星芒。
太阳终于还是一点点沉下去,一切事物都褪下耀眼的金边,在黑暗的侵袭中慢慢变得模糊。
“哥,”菲儿轻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还好。”我简单地一略而过,“你呢?”
“应该也算好吧。”菲儿回答,“我考了医科大学,主修外科,最近正在联系医院实习。”
“不再练琴了么?”
“嗯,”菲儿声音很是平静,“因为想提前修满学分,所以已经放下很长时间,早就连指法都生疏了。”
并不掩示语气中的失落:
“我一直都期待你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小提琴家,想不到你最终却改拿了手术刀。”
菲儿只是笑了笑,又道:“我还学习了自由搏击和射击,水平虽然不高,但至少在危急时刻能勉强自保。”
不由感到有些心疼——菲儿以前最讨厌看到流血和打斗,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这些放弃了自己最深爱的事物。
是因为想让自己坚强起来、不再依赖任何人了吧。
菲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的余光,幽幽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你就无法活下去。可事实却是,除了有些寂寞,我竟然活得很好。每次在阳光下,我就会想,本来过着这样平静生活
的人应该是你。可是因为我的存在,你却不得不在泥沼里越陷越深。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所以不断地充实自己,我想终究有一天,会换我来
保护你,可是我知道,无论怎样努力,我都无法追上你的脚步。”
“菲儿……”想要反驳这个女孩儿,却被她轻轻打断。
“不,哥,请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即使今后遇到挫折,我也会自
己去解决和面对。哥,你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而且你应该相信,你的妹妹有能力去承担她自己的人生。”
所有话都哽在喉中,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菲儿继续说:
“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你死了,无论我怎么呼喊,都不会再睁开眼睛,像从前一样温柔地注视我。我害怕你真的就这样悄然离开,所以我
宁愿炸掉糖果屋,也一定要再见你一面——我知道,只要你还活着,为了我你就一定会出现——哥,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吧,我只希望还有
机会把这些话告诉你,我不想成为你一生沉重的负担,在你舍弃自己梦想的生活而为我营造的平静中,我只会因为不断自责而更加痛苦。”
天边只剩最后的微光,衬托着菲儿的侧影,显得莫名的虚幻。
“吉布森告诉过我你目前与他的敌对立场,但他也答应我,绝不会利用这次机会而对你不利,所以无论何时,你都可以自由离开。”
菲儿的眼眸中闪动着晶亮的神彩,我的心却在不断下沉:
“你……相信他的话?”
“是的,”菲儿没有任何犹豫,“我相信他这样的人,绝对会相守自己的承诺。”
“已经,爱上他了么?”
“即使只是想起,都会感到心被填充得满满的,”菲儿不自觉地微笑,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可是答案已让人绝望。“与你对我的保
护完全不同,会感觉有一些痛,可是快乐却更真实。”
“……他也爱你么?”
短暂的沉寂后,是坚定的回答:
“他没有拒绝,所以我想留下来,为自己争取一次。”
抬起手臂遮住双眼,我竭尽全力压下心中的酸楚。
菲儿,我明白你想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你知道么?这个人,只会嘲笑着将你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声音能够保持平稳时,我才说:
“谁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为什么?”能感觉到菲儿飞快地转头看我。
重新认真地注视她:
“因为这个男人,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菲儿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这让我突然就想起朴在石,他也曾露出这样迷惑而悲伤的表情,可是却像被施了魔法般,无论怎样痛苦,依旧是死
心踏地的执着追随。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
即使只是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也会感到莫大的幸福。
第 49 章
如果你最关爱的人,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她长大了,展开美丽的翅膀想要离开你的保护飞向远方,你的心情会是怎样?
如果你明知道她选择的道路充满了荆棘和错误,可是她却笑着说她可以自己承担,你又会怎样?
若是以前,我会不惜使用一切手段把她留下,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现在,我却深深地犹豫了。
是否我认为的正确,对别人来说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我的保护,对她也许只是另一种负担。
在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后,我突然对一贯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再也不明白该怎么做,四面全是迷雾,我找不到前方的路。
“菲儿,可以跟我离开几天么?”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当陪陪我,然后再给自己一次考虑的机会。”
黑暗中菲儿没有说话,她只是将头重新靠回我的肩上。
时光荏苒,这个曾说愿意跟我去任何地方、然后微笑着与我一起跳入大海的女孩子长大了,她找到了她憧憬的爱情,而我却还傻傻地以为一
切可以回到原处。
菲儿,从没想过我最后的时光里会没有你的陪伴,所以,也让我再最后努力一次吧。
时钟敲响十下的时候,我并没有给吉布森他想要的确切答复。
“我仍然需要时间考虑,”我说,“这期间,我希望能先带菲莉丝离开。”
吉布森敛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
“给我一个期限。”
“一个星期。”我回答,可吉布森却摇头。
“帕特里克,你太高估我的耐性了——三天,如果你还不能做出选择,就由我来帮你决定。”
他站起来,负手面向身后的巨副油画:
“请不要妄图带人一去不返,你们只能留在曼谷,我保证素蓬不会碰你,但若超出这个范围,”他微微停顿,才一字字道:“杀无赦。”
当晚吉布森就让人安排了飞机,临别时,他对菲儿说:“如果想见我,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他的眼神温柔而含着笑意,就像微波荡漾的春水,让他所凝视的人无法抵抗地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我握着菲儿的手腕没有松开,虽然表面并无显露,可是心却像被什么慢慢啃噬一样,剧烈持久地痛着。
菲儿,你感受不到吧。
此刻的你,看起来是这样的幸福!
在飞机上先与李联系,安排了接机的时间地点,我才对菲儿说:
“我找到罗丝的妹妹了,她叫安琪,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
“真的么?”菲儿露出由衷的喜悦,“太好了,她生活得好么?长得和罗丝姐姐像不像?”
“很像,但比罗丝还要漂亮一些,”我勉强微笑着为她解答,“之前生活得比较糟糕,我也是刚刚才把她接到身边,有点任性,所以有时很
让人头疼。”
菲儿点点头,目光明如月华。
“她应该与我年纪相仿吧,希望我们可以谈得来。”
胸口依旧痛得厉害,我抬手关了位置上方的控制灯。
“睡一会儿吧,”我轻声说,“明天我们会有很多事要做。”
并没有料到,菲儿与安琪的见面竟颇有些冷场。
李接我们回到肖恩在乡间临时租住的地方时,远远就看到安琪坐在门坎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束苇草。
看到车子驶进院子,她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却并没有像肖恩一样迎过来。
和菲儿一起下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小丫头就脸一沉,转身进屋去了。
“这个别扭的家伙,”肖恩笑着打圆场,“昨天八百遍地报怨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弄得我头都快炸了,结果你现在回来了,她却又耍性子
走开了。”
我暗暗叹息,只能先给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然后一起走进屋子。
安琪正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频道。我看向菲儿,这个聪明的女孩儿立即会意,与我一起走过去。
“安琪,”我道,“这是菲莉丝,我的妹妹。”
安琪黑亮的眼睛闪了一下,这才抬起头,“妹妹?”
“是的。”菲儿友好地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
安琪皱起了眉:
“我不习惯这一套。还有,你挡到我看电视了。”
菲儿有些难堪地收回手,侧身让到一边。安琪又换了几个频道,便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上楼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清,最后还是菲儿先发出声音:
“她似乎不太欢迎我,”她微笑着说,“我上去再验证一下。”
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身旁的肖恩立即发出感叹:
“这就是你妹妹?真漂亮,又这么善解人意。”他叹了口气,“这世界上的优秀基因,都被你们奥尔迪斯家占去了啊。”
我示意李也上楼监视,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肖恩,你确定我们没有被人跟踪到这里么?”
“放心吧,”肖恩表示出十足的信心,“别忘了我们‘橙’最拿手的就是这种高科技任务,卫星跟踪已经被屏蔽转换,按他们接收到的信号
,你们现在还在往市中心走。”
“一定要格外小心,”我嘱咐道,“Danatos绝不是好对付的,我可不希望‘橙’的精锐主力全部损失在这里。”
肖恩点头,然后又问: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下一步……”我不由低声重复,很是考虑了一会儿,才说:
“三天之内,我们要全部离开这个国家。”
半个小时后,两个女孩子被叫下楼,安琪依然淡淡的,但似乎已不再像初时那样排斥菲儿——看来在这几年里,菲儿讨喜的本事并没有完全
荒废掉。
“目前我们所面对的形势非常严峻,”肖恩直接公布主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大家都能严格统一行动,菲莉丝小姐,请将你
身上所有物品、特别是手机和饰品交给李保管,切记不要擅自和任何人联系——请理解我这个要求,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菲儿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含笑安慰道:
“没关系,只是例行的规矩。”
菲儿没有反对,默默地跟着李上楼换衣服。
第一天在研究行动方案和布置任务中很快过去,到了第二天下午,才有些休息时间。
闲着无事,便带着两个快被闷疯的女孩子去了附近的草塘,也不知安琪从农舍的什么地方翻出两只旧鱼杆,于是四人分成两组,比赛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