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 第一部——Vesuvius
Vesuvius  发于:2011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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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月里,妈妈偶尔会在晚上出去,我站在窗边,看见楚叔叔在楼下等她,他们看见彼此的时候,眼中光彩如同阳光般绚烂。
一天晚上,妈妈回来得较平时晚些,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弹琴的时候竟错了好几次。最后她终于放弃地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问我:“小唯,你可还记得楚叔叔?”
我放下手中的乐谱,笑道:“记得啊!是我生日那天见到的漂亮叔叔。”
妈妈的脸上微微泛起些红晕,看着我道:“你对他印象如何?”
我笑意不改,道:“很好啊!”
妈妈低下头,似在犹豫下一句要怎样说。
我留恋地看着她羞涩之色,道:“怎么,楚叔叔今天向你求婚了么?”
妈妈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人小鬼大……”

渐渐地,楚叔叔开始到家里来接妈妈,而且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买各种各样的玩具,我知道他是在特意讨好我,虽然我并不十分喜欢那些玩具,但仍是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妈妈眼中的愧疚之色才会少些。
终于在12月初的一天,妈妈踌躇着问我:“小唯,你可愿意让楚叔叔做你的爸爸。”
我在妈妈眼中看到浓浓的期盼之色,于是衷心地说:“好啊,妈妈,只要你能够幸福!”
妈妈愣了一下,突然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我感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说:“小唯,你还这样小,为何却是如此体贴……其实妈妈只希望,你能像普通小孩子那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妈妈,我很快乐啊,真的。”我抬起手,轻轻环住妈妈的肩膀,将身体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
可是妈妈的肩却抖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妈妈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她开始和楚叔叔着手准备婚礼事宜。很快他们就布置好了新居,地方虽不大,却装饰得极为温馨雅致,其中为我准备的那一间,色调是明亮的淡绿色。
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他们相视的眼神中看到了对彼此的真挚情感,那一瞬间,我竟恍惚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相爱了。
心中充斥着无限温暖,因为我知道,妈妈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厮守终生的人。
我快乐地想:从明天起,妈妈的琴声中,就再也不会有惆怅和悲伤了吧!

婚礼那天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洋溢着甜美的微笑。
一切都是那样的幸福,幸福得让我们忘记了黑暗的存在。
就在楚叔叔要给妈妈戴上戒指的时候,一个人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Amy,结婚这样的大喜事,怎么可以不通知我呢?”
妈妈脸上的血色,刹那间便褪得干干净净了。

(二十三)

大厅的侧门处,不知何时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国男子,他穿着件黑色长衣,脸上笑容四溢。他走到妈妈身边,张开双臂,给妈妈一个热情的拥抱。
妈妈本似惊恐万分,看到来人后却是又惊又喜,道:“马丁,你怎么会来?”
那外国人道:“我本在上海谈一笔生意,刚巧碰到你的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你今天结婚,因此特意赶来恭贺。”说话时声调虽有些平直,但却还算流利。
妈妈眼中微微有些迷惑,但还是笑着说:“马丁,几年不见,你的汉语进步得可真时神速呢!”然后她介绍说:“这是我的先生——楚歌;这位是马丁,是我在法国时认识的好朋友。”
楚歌伸出手于马丁相握,得体地说:“您好,欢迎来参加我与江絮的婚礼。只是我们准备得比较匆忙,许多朋友都没有通知到,请千万见谅。”
马丁笑道:“恭喜、恭喜。”然后他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红色锦盒,对妈妈说:“你的那位朋友拜托我,一定要在你戴上戒指前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他说这关系到你今后的幸福,因此刚才非常唐突地出声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看到那个锦盒,妈妈刚刚恢复些生气的脸,再一次变成惨白之色。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无力地靠在楚歌身上。
楚歌急忙扶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江絮?”
妈妈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个盒子,就像看着一把杀人的匕首。
楚歌不解地问:“要我帮你打开么?”
妈妈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
似乎下了好大决心般,她伸出手,接过那个盒子并打开了它。然后她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那盒子便落在地上,一张白色的卡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楚歌弯腰拾起那卡片,笑道:“江絮,是哪个朋友在与你开玩笑?怎么里面竟写的是我的名字?”
妈妈茫然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躯壳,不知飞到了何处。
一些客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坐在我身边的楚歌的母亲阴沉着脸,低声嘀咕道:“这个狐狸精!怎么事这么多!”
我默默离开座位,走到妈妈身边,拉住她冰冷的手
妈妈,你是否知道,原来你与楚叔叔的婚礼,并不是被别人所真心接受啊!

感受到我小手上的淡淡温度,妈妈似乎回过些神,这时楚歌已将那卡片翻到背面,皱着眉读道:“‘13’——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楚歌的左手腕,飞速地在他的手表上盯了一眼。
然后她回头,颤声问:“马丁,那个人在哪?带我去见他!”
马丁神色忧伤地看着妈妈,说:“他说如果你想见他,他的车就等在楼下……”
妈妈转身便要离开,楚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你要去哪里?”
妈妈的眼中闪着狂乱的光芒,说:“让我走!我必须立刻去见他!”
楚歌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用悲伤的声音说:“那我们的婚礼……”
妈妈猛地挣脱开他,向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说:“小唯,你在这里别走,妈妈会来接你!”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客人们慢慢散去,我看见楚歌的妈妈歇斯底里对楚歌狂喊,楚歌失魂落魄地坐着,如泥塑般动也不动。
马丁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脸上笑容有些勉强,道:“你就是江唯么?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我看着他,问:“叔叔,我妈妈怎么了?她为什么这样急着去见那个人?”
马丁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孩子,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楚歌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马丁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大声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丁冷漠地看着他,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然后他扭头看向我,说:“小唯,你也一起来吧。”
见我微微犹豫了一下,马丁笑道:“放心吧,我们只是到隔壁,你妈妈很容易便会找到你。”

进入隔壁的包房,马丁随手便将房门关上。
他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为我们每个人倒水。
楚歌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道:“马丁,你……”
马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按下通话键,听了一会儿,说:“是。”然后便放了电话,笑着对我们说:“Amy已经到了。”
楚歌猛地扑过去将马丁按在墙上,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将江絮骗去了哪里…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身子。
马丁冷冷地推开他,道:“楚先生,你还是不要太激动的好。”
楚歌站立不稳,倒在地上,身体痛苦的扭曲着,汗水不断从他的脸上滑落。
我冲到楚歌的身边,惊声道:“马丁叔叔,快找人救他……”
马丁语气轻松地道:“放心吧,小唯,他死不了的。”说话间他将一小袋白色粉末溶在杯中,拉住楚歌的头发不容分说地灌他喝了下去,而楚歌因为疼痛早已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马丁轻轻解开楚歌的领带和衣扣,说:“楚先生,现在你知道那卡片的含意了么?本来你应该2分钟后,也就是下午1点时因受到打击、心脏病突发而死掉,幸好Amy反应还算快,及时救了你一命。”
楚歌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神分散,无力说话。
马丁回身坐在地上,对我说:“小唯,你知道么,你妈妈去见的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我不解地问:“我的父亲?他不希望妈妈和楚叔叔结婚么?”
马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等你妈妈回来,你就会明白了。”

楚歌这时渐渐恢复过来,他挣扎着坐起来,说:“马丁,求你告诉我,江絮在法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丁叹气道:“反正你们迟早都会知道的,所以也不防告诉你们——楚先生,Amy在上大学期间曾与你相爱吧!可惜因为双方家长的反对而最终分手。后来她在大二时出国留学,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小唯的父亲。在他们相恋的过程中,小唯的父亲总是以卡片的形式给Amy惊喜,卡片前面代表东西,后面代表时间,从来没有一次让Amy失望过,而那一段时间的Amy也是最快乐的,她在音乐上的潜能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学业突飞猛进。可惜他们的爱情只持续了四个月,小唯的父亲突然提出了分手,并要已经身怀有孕的Amy打掉肚子里的孩子。Amy深受打击,黯然回国。”
马丁抬起头,看着我说:“小唯,虽然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父亲,但其实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关注你的成长,如今Amy要与楚先生结婚,开始新的生活,因此你的父亲决定将你接到他那里抚养——他这次来主要也是想与Amy商量这件事。”
楚歌问:“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马丁笑了笑,道:“实际上,我现在正为小唯的父亲工作。”
我低下头,没有出声。
心中却在乞求——妈妈,请你千万不要离开小唯。

很晚的时候妈妈回来了,身边跟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妈妈仍穿着那件洁白的婚纱,脸色发青,一见到我,便把我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小唯,妈妈舍不得你……”
温热的泪光顺着我的脖颈流进我的衣服里,我抱住她,紧张地说:“妈妈,你不要小唯了么?”
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边的一个男人便将我拦腰抱起,说:“江小姐,小少爷我们带走了。”
妈妈想扑过来,却被两人拦住了,她用力挣扎着,叫着我的名字。
我哭喊:“妈妈……”对抱着我的那个男人又踢又打,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直接带着我出了饭店,将我塞到后车座上。
车子很快便启动了,我被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出去不得,只能扒着后车窗向外望去。
我看见妈妈在后面追赶车子,但是她很快便摔倒了,楚叔叔从后面追上来,想要扶起她。
那是我最后一次我的妈妈——她跪在地上,徒劳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泪流满面。白色的婚纱在寒风中飘曳,美丽如同飞舞的蝴蝶。

我被带到郊区的一间别墅的大厅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落地大窗的阴影中,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他的面貌十分英俊,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而且眼神阴冷而犀利,让人不自觉的感到畏缩。他的身材是那样的高大挺拔,使我只能抬头仰望着他。
他走到我的面前,说:“从现在起,你的名字是帕特里克·奥迪尔斯,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新的生活。”
他的汉语发音还算标准,而且也略带些鼻音,若不是声音微有些低沉而淡漠,听起来倒与马丁相差无几。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妈妈之前的惊慌是因为谁了。[qiu/ding]

(二十四)
看着眼前这个混合着淡漠与冷酷气质的男人,我不由自主地哭泣出声。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而年幼的我——无力反抗……

“……先生?……奥迪尔斯先生?”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地由模糊转为清晰。
意识渐渐从往事中抽离,我终于又回到无法逃避的现实。
但是我并没有睁开眼睛——刚才的声音中含有试探的意味,仿佛并非真的要叫醒我。
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张开其它感官向四周探查——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药水味道,室内如早春般温暖,轻微作响的空调声中,隐约能够分辩出在我身边不远处的两个均匀的呼吸声。
一个甜美的声音说:“放心吧,罗丝,早上我刚给他打过针,现在正是药效高峰期,不可能这么快便醒的。”
“是珍妮。”我想,同时暗自庆幸她们没有察觉到我的身体已经有了抗药性。
一个柔软细腻的手轻轻履上我的额头,我听见那个被称为罗丝的女子说:“好像已经退烧了。” 她的声音沉稳,似乎是个很有主见之人。
珍妮道:“是的,整整烧了三天呢,幸好今天早上体温总算降了下来,否则恐怕就不仅仅是肺炎了,一定会引起其它并发症的。”
罗丝的手收了回去,她用一种微含讥讽的口吻说:“我就想一定是这个人的病情好转了,不然海因莱因先生怎么可能舍得走?”
珍妮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过海因莱因先生这样紧张一个人,竟然在他旁边整整守了三天呢!”
罗丝不屑地道:“得了吧!珍妮,你怎么到现在还没了解海因莱因先生的习性呢?一开始他对他的猎物都是‘很紧张’而且照顾有加的,可一旦那个猎物被驯服了,他的兴趣也就随之消失了——难道这两年你见的还少么?”
珍妮惊讶地道:“难道说,他最后也将和那几个人一样么?”
罗丝没有丝毫犹豫,说:“当然!你还指望我们那冷酷的先生突然为他变成情圣么?别做梦了吧。”
珍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真是可惜,这样的一个人……”
罗丝立刻嗤之以鼻,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皮囊比别人好些罢了!”
珍妮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你没看到,他微笑的时候,就像阳光突然洒满屋子,让人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罗丝轻笑道:“是么?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情‘微笑’呢?”
“不是啦!”珍妮反驳道:“那时海因莱因先生还没和他……他刚刚醒过来,躺在床上淡淡地笑着问我‘今天是几号?’,黑色的眼睛中似乎有光华流动,那是我见过的最明亮最美丽的一双眼睛了……喂,罗丝,你不要笑嘛,我说的都是真的!”
罗丝似乎强忍着笑,说:“珍妮,不是一个小小的‘微笑’就让你春心大动了吧!”
珍妮轻轻道:“我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只是昨晚看到他在昏迷中露出痛苦的神情,显得那么悲伤和无助,让人感到很心痛,很想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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