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卷一、二、三(异国奇缘)——小胖牛
小胖牛  发于:2011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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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块最密集的中间地带,小狗站在那昂头望向门边,身上雪白软毛己被尽数染红,在粘稠的鲜血作用下打了结。左肩处一处刀伤,伤可见骨血肉模糊,让他只能欠着身三足着地,姿势勉强却气势如钢。

在宛如地狱血池的彼端,他抬眼望过来。蔚蓝双眼竟是清丽无双的,明彻的胜于宝石。

躲过迤桑伸来的手,他吱唔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又坚决无比的吐了两个字,一字一顿艰涩难辨。

“什么?他说什么?”琳夫也跨进门内,站在一地鲜血中面如桃艳。

他说…迤桑转身,直挺挺跪在地上,重重扣首,额头抵在地板的鲜血之上,凉意入骨五内如焚“他说,姚,白。”

“姚白?”琳夫人难以置信的随着念一次,紧皱了眉。

“夫人,他在念着姚白,您放过他们吧。”

就因为他在念着姚白,所以我得放过他们?!笑话!…谁又曾放过我?所谓的感情,总是愚蠢的让人恶心。迤桑,你们都忘了么?我却并没有。

“把我的异兽弄到这儿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能倔到什么时候!!”

第十一章

荆棵林中有异鸟,名岸雪。翅长数丈一飞冲天,红喙生有利齿,凶猛异常却只以荆棵枝为食。清晨出没于天际,清呤辽远。

姚白独爱其柔软细韧的羽翎。觥玄曾在深夜伏于林中,捕获了一只,被这只猛禽啄的狼狈不堪,耳朵后面都秃了一块。

岸雪翎羽松软,有若月色,在青灯之下隐隐有光。姚白伏在以岸雪羽毛铺就的软铺上似梦非梦,若醒非醒。

梦里,他仍然躺在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身边的医疗仪器滴滴作响,单调的声音让人心生烦闷。

梦里,有只手伸来轻轻按到到他脸上的氧气罩上,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坚决又利落的把它拿开,然后稀薄冰凉的空气一涌而上,将他淹没。

梦里,他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人并肩站在床边,望着他不发一言,暗色瞳仁里是类似于兔死狐悲的情绪,比窒息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梦里,他清晰的感到自己的肺部在剧烈收缩,胸膛里有了巨大而空旷的回声。世界在这一瞬熄了灯火,黑暗的潮水中,唯有骨骼收缩的细碎声响。

死亡,即是五神俱灭。

生命,就是将醒未醒时的梦,脆弱轻薄,转瞬即逝。

如此这般,什么是杀意,他再清楚不过。失掉忠心和能力的后果,他也再清楚不过,并且有了切身体验。

也不过,如此而己…

“做恶梦了么?”一只手伸来抚抚姚白额头,将他唤醒。

睫毛轻颤双眼迷蒙,姚白低吟一声,睁眼只见到身前一抹黑衣轻影。青白灯火从身后斜斜投来,直映的那人衣上金纹缓缓若动,身形便更显瘦削。喔,是容夫人…

基本上容夫人是个比较没有存在感的女人。对待儿子觥玄倒是不错,几乎每天来坐坐,不痛不痒聊上几句,多半时间都是坐在殿里默默发呆。

淡色薄唇紧抿着,端庄娴雅,衣上连个折皱都没有。进退有度,脚步丝毫不乱,轻笑的弧度都仿佛经过了精确计算和大量练习,现在己然定格。颇有些封建王朝大家闺秀的作派。

就是这么个沉静寡言神色淡泊,举止端庄到一丝不苟的人。与自己那狐媚并且居心不良心怀叵测的老妈共事一夫。多么富有戏剧性的黄金组合!

姚白支着头,揉揉额角。这个世上还存在着简单单纯的生物不?

虽然玄石大殿中的宾主关系至少维持了一个表面上的合谐,姚白也没并没有遭遇什么众望所归的不测事件。但这并不能让他迷失心智,患上健忘症。

就是这个风度气韵堪比国母的优秀女性,曾在自己身边安排了朵朵间碟,并且在很早之前就对自己和小狗这两条小贱命有了兴趣。

其原因,姚白己经没心情去考究了。通过现象看本质,至少这些行为能说明个态度问题。

这世上什么最贵?人才。什么最关键?态度。

指尖上残留着姚白额上的凉意,容夫人轻言“今晚难得的好月色,不出去么?”

姚白知道自己是怪胎,别人总会有些不适应。事实上他才不适应呢!

沐白修行这事听起来太玄幻,他可作不来。觥玄就比他有激情的多,早就跑出去了。占据了一处山岩,身上银纹在月夜里灿灿发光,全自动的月光发电机。

看着眼前小人儿陷在白羽之中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模样,容夫人不禁微笑“是有心事?”

心事…姚白大刺刺把那个小盒子取来丢到地上,一颗暗红丹药滚了出来,打个旋止于容夫人眼前。

那一瞬,姚白看到容夫人一向平静似水的眼神轻轻晃了几晃,寒意就涟漪而来。

第十二章

迤桑并不知道琳夫人放了什么异兽进去。他跪伏在回廊之中,几乎苦涩难言“三公子人小力薄,经不起的。这样太危险!”

琳夫人一向有饲养异兽的爱好,通常把捕来的妖兽十个一组关入山洞,令其在洞中鏖战十天,最后存活的那一只因饱食了其他妖兽的妖珠而异常强大。有的甚至因为吞食的妖珠过多过于强劲,自身无法吸引和承受,最终爆体而亡。

这被称为鏖妖的过程,也仅仅是第一步。存活下来的妖兽会被轮流投入练妖笼中,精心饲养和研究,用各种极端残忍的手法开发他们的潜在异能。

能熬过这一关的妖兽数量更少,往往百中选一,但妖力却有了极大的提升,两倍十倍或者更多。

甚至有一次,一只异变完全的妖兽撞开了练妖笼逃了出来,身如铁铸刀剑不穿,尖牙獠利力大无穷,性子又狂烈凶暴,众人莫可能敌。青甲武士死伤无数,最后还是浴雪君亲临,才将其收服。

自此之后,琳夫人饲养异兽的兴致便收敛了一些,由公开转为地下,态度也越发谨慎。迤桑被派去照看两位小公子之后,对于琳夫人所饲的异兽情形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如今,为了对付三公子,琳夫人竟然动用异兽,这种凶狠嗜血难以控制,一向被当作秘密武器来研究和收藏的怪物。

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儿子么?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迤桑的哀求全不理会,琳夫人坐在长廊的长椅之上,恬然自得,甚至命人传来一队舞姬,手持红绫胡旋而舞。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回身扬袖间红绫环绕于周身,映了皑皑白雪,恍然之中似有血光。

跪伏于地,迤桑睁大双眼只见到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映出的缭乱光影,纷杂的乐声让他脑中空空如也。

他只知道那个总爱偷偷叼着姚白衣襟,在姚白怀里养尊处优好吃懒做的小少爷,现在正在那间石屋里,生死未卜。那个总是懒洋洋斜倚着朱红绵被,面如白玉发如玄锻,常有惊人之语却一脸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的姚白,现在被送入玄石大殿,凶多吉少。

姚白。姚白。生平仅见的一抹暖色,竟然被人踩在脚下,脆弱不堪。再也听不见软软切切的丝竹之声,迤桑咬着牙爆发出一声类似于呻吟的怒吼,扑过去一脚踢开了房门。

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希望还来的及。

跪在门外的时候,迤桑什么情况都设想过了,只是没有想过这一种。房门呯然开启的那一瞬,电光火石之中,他忘记了呼吸。

房里数只青铜镶金的灯盏全部碎了,只余下床前一只硕大明珠散发着冰冷的浅清色光辉。几具青甲武士的尸身还没有抬出去,他们脸上己经凝固的惊恐神情在微暗又模糊的青光中犹为恐怖骇人。

鲜血结成的阴影在地上铺陈开来,并且缓缓蠕动,在这些阴影的中心,一个巨大的暗紫色异兽尸上赫然坐着一个小孩子。他披着原来挂在床前的粉红纱帐,在阴暗幽深的背景里突兀的像朵徐徐绽放的花。

三公子他,竟然自己作形了!迤桑站在门边,僵直了身躯,无法言语。

化形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意味着可以获得人形躯体,意味着成年,意味着战力的疯狂增长,同时也意味着凶险和无可匹敌的痛楚。

原来的肉体血液甚至骨骼在一瞬被自身狂暴的妖力尽数碾碎,再一点点重新聚成人形。那个时候连形体都没有了,只觉痛楚来势汹汹,完全无处安放。所以,化形总是要有人以强大的灵力在旁协助的。如果没有,大多人宁可放弃,也不愿意体验这绝世的痛楚和失败的恐怖可能。

现在那个被姚白捧在掌心抱在怀里溺爱着的小东西,在比他强大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异兽鲜血里,自化人形。

他只是为了活下来…足个绵软,迤桑需要死死攀住门边才能站稳。

小孩子笑嘻嘻的抬头望望,嘴角甜蜜的上扬,蔚蓝色双眼里却是一片荒寒凛冽。

他坐着的妖兽是有强大自愈能力的长嗟兽,此时一只妖兽的臂膀正缓缓爬到身体的肩膀处,疮口相抵,飞速愈合。

这很危险。经过异变的长嗟兽恢复战力,只需一刻时光。小孩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嘻嘻笑着,兴致勃勃。在伤口基本愈合的时候才伸出手去,慢慢扯开。血肉重新撕裂,鲜血如潮,筋骨断裂的声音缓慢又清晰,让人牙齿发酸。

小孩儿发现了新大陆,又把手里的断臂凑到伤口上去,见它愈合便再扯断,周而复始玩心大起。

这还是那个赖在姚白怀里撒娇耍赖,软的好像雪团的三公子吗?迤桑张张口却失了语言,半晌才挤出个暗哑的毫无意义的音节。

小孩子复又抬头看他,手里还拎着那只断臂,仍是笑着,天真烂漫甜美可爱。蓝眼如洗星光零散,他红唇张合,吐出一个词来。声音清脆甚为清晰“姚白。”

姚白。这是一句咒语。

在念着它的时候,那又蔚蓝双眼里爆出了胜于金玉的斑斓华彩,一室的混浊血气被记忆中清冷无边的香气驱散无踪。飞雪覆上掩埋了鲜血污物,留下的唯有记忆深处一片银锻滚边的白色衣襟。

第十三章

浴雪君常居于雨绝崖。自荆棵林玄石大殿沿山脊北去,山路曲折积雪层叠,崎岖难行。

“向无情而雨绝,梦虽往而交疏。横流涕而长嗟,折芳菲之瑶华。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

雨绝崖。

琳夫人嫁到寒域的当晚,浴雪君搬去崖上。带走了全部诗书,携两个青衣小童,漫行于雪径之上。白衣萧索,落寞无言。自此离群索居,极少踏出崖外。

当日的那个身影,容夫人一直记得。衣袂飘摇在轻雪中渐行渐远,直至模糊不见,宛如一段无法捉摸的悲凉伏笔。那个时候,容夫人才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原来都是不懂他的。

他愿与人如秋草般连根同生,而那人却不是自己。从来都不是自己。

不是不心酸的。那个人在自己身边,由一个清明彻透笑容明亮的少年长成了眉目温柔文雅俊秀的男子。在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的时光里,他读诗练字,在雪地里垂首静立,渐渐的有了心事。

自己不知道的,琢磨不透的,瑰丽的心事。而且,并不属于自己。

所谓发妻,就好像真的只是在发端打了个结而己。头发长了,便可剪掉。

他住在雨绝崖上,崖高风疾的苦寒之地。“向无情而雨绝,梦虽往而交疏。”以一种自苦的姿态在等待,或者企盼。

只是,他究竟在梦往何处?

夜空之中阴云密布,月色在云间朦朦胧胧,轻雾般似有似无。雪势不大,宛若扬花。容夫人踏雪而行,寒风中只觉往事纷杳而来,心下怆然不由得微微一叹。叹息虽轻,在寂寂雪夜中听来却甚是清晰。

姚白随行,落后容夫人半步。听见叹息望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好像有几分了然之意。

容夫人微觉尴尬,摇摇头勾起唇角。

这个小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不像个小孩儿。不贪吃不好动,眼神清明头脑清晰,甚至是处变不惊的。没有丝毫的懵懂,懒懒散散疲倦而索然,仿佛己经穿越过了岁月的尽头,过尽了千山。

这个奇怪的孩子内敛而安然,语气平淡间颇为郑重。他说“不必顾及我,只要护得弟弟平安,要我以命相抵亦可。”

一个孩子,用这样的心态来与自己交易,容夫人不得不动容。心下揣测,他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还是因为己参透了生死玄义所以坦然?

绕了一小段路,容夫人带着姚白来到一棵树旁。

千里雪原植被稀少,且多为低矮茅草,这棵生于山腰的高大乔木便尤为突兀。枯枝无叶,枝端却开着奇异的花朵。大小如茶盏,墨瓣红芯,在雪地里狂放妖冶。墨色花瓣映着月色雪光,仿佛是金属质地,在明亮的反光。

“此树名为成梦。有蝶堪成梦。据传说许愿皆灵。”

姚白抬头望望,笑“许愿皆灵,还要神仙干嘛?”让他赶紧下岗得了。

容夫人却肃容跪地,双手合十抵于额前,是祝祷的姿势,双目紧闭分外虔诚“灵与不灵,在心不在果。”

唯心主义,找寻个精神寄托而己。姚白扯扯唇角又昂头去望。薄雪如聚花,与枝端墨色花朵相互辉映,浮光掠影中高天旷地让人意气陡生。

他背着手立而不跪,就那么朗声说道“唯愿吾弟此一世平安顺遂,再不受制于他人之手!”

迤桑是见惯了鲜血的,甚至他对温暖这个词的最初体验就是来自于它。

在他幼年时期,最喜欢咬着猎物的颈边动脉,喜欢尖齿切入毛皮之中的柔软弹性,喜欢新鲜血液喷薄而出时跃动的温度。那个时候他是贪婪的急切的,因为他清楚,这温暖是如何的短暂,如何易逝到留不住。

在遇到姚白之前的很长时间里,迤桑对温暖的定义就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浮动着巨大腥气的,新鲜血液。

而现在,他站在一室鲜血中,却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有一种彻骨奇寒带着巨大的惶恐渗透进了体内,迅速汇聚又爆裂开来,在他眼前张开了一面惨白的幕布,宛如末日。

跌跌撞撞从屋里扑出来,迤桑一把抓住琳夫人,细滑的丝绸衣袖纠结出折皱,他茫然的睁大双目,语气惶恐“为什么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真的要逼死他们么?”

琳夫人任他抓着,也不挣扎,沉默半晌慢慢笑起来“迤桑,你在为他们求情?”

是,我求。他在念着姚白,在这个时候还在念着姚白!迤桑跪下去,手里仍然握着红绸衣袖,掌心冰凉如握冰雪。他昂头望着那个朱环金饰的女人,双目赤红。

琳夫人陡然爆怒起来,双肩晃动扬眉疾色“姚白?别跟我提那个恶心的名字!!我就是想杀了他!你…”一只纤指抵到迤桑额前“你为了他们来求我?!我被浴雪君那混蛋用强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云中君当垃圾送给浴雪君那混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怀着那个怪物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我必须杀了他!必须必须!那个小怪物摆出一幅乖觉相来,偶尔翻着眼看我就像锥子一样!我受不了!他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一想到他,我就通体生寒。我耻辱!而他就是我耻辱的证据!”

“琳夫人,你冷静点。”迤桑扯着她衣袖,徒劳的张大双眼,干涸而疼痛的“您天大的怒气都由我来受,与姚白他们无关…”

“你受?你如何受?我不用你可怜!”

“琳儿…”垂下头去,迤桑只觉得视线里一片血色,模糊的迎面扑来,让人窒息。

“别那么唤我!你不觉得脏么?我不会放过他们,我谁都不会放过…”钗环散落发丝凌乱,琳夫人昂首向天,施了金粉的眼边泪痕狼藉。

她昂首扬目指尖颤抖,长衣削肩艳颊冷目,口里喃喃而语“早早晚晚,早早晚晚……”

第十四章

雨绝崖上的大殿是以汉玉白石砌成,宽敞古朴几乎毫无装饰。桌椅几案俱是石制,凉滑似水,没有锦垫软被只需坐上片刻便冷到牙关发紧,再坐久了,脸色会便变成汉玉白石一般的青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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