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卷一、二、三(异国奇缘)——小胖牛
小胖牛  发于:2011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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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玉壁之前,浴雪君己经把觥玄的名字添了上去,接下来,二儿子…他悬腕持笔略略思索,回头望去。

殿内灯火稀疏并不甚亮,薄冰浅水一般的光亮中心,白衣少年盈盈而立。袍袖轻垂层叠如云,侧垂着脸脖颈纤长优雅,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却轻而易举收拢了身边淡薄的光线,宛如清冷光源。

“你…”浴雪君半晌轻问“你说你叫姚白?”

是。青白火光结成的正圆中心,白衣少年抬头轻笑作答,瞳如英石暗如浓墨,在抬眼扬眉之时英气泊然,在清光永夜中不沾丝毫尘埃。

指尖微凉,浴雪君在那一瞬胸间滞闷如糟重击。

多前年,在化形赐名仪式之上,穿亮银长袍的少年也是这般看过来,眼神眼彩无际夺人心魄。只是个性更为跳脱,他挥挥长袖傲然而立,昂首道“勿用赐名,身为云中氏,自然是叫云中君了。”

那时那刻,此种大逆不道的话由他说来,却是掷地有声不可辩驳的。

年华似水,陡留追忆。浴雪君转过身去,轻言“那就叫遥白吧。”说着提笔把那两个字写到玉壁之上,字体瘦长清雅,却难掩一股滞意。

姚白昂头望着那两个字,微微一怔。遥白?遥?…这次倒是彻底,连姓也换了。

也好也好,万象更新,前尘勿念。

他望着前方,小狗却在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慢慢消去怔忡神色,变得恬然自安又有几分怅然感叹。扯扯手中锦袖,小狗弟弟问他“我呢?我叫什么名字?”

你?姚白垂头,去抚抚他粉白的脸庞“我是遥白,你自是轻蓝了。”

端坐于灯下,太湖君微笑颔首不发一言,一双手却拢在袖中细细掐算起来。

遥白。轻蓝。命脉纠缠几不可分。但是,是哪个呢?

灯火摇曳楠香浮动,太湖君温和清雅的眼中光影纷至沓来,暗影流转光怪陆离,寸寸转寒。

第二十一章

对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无关紧要;对某个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无比重要。

鉴于大量存在于世间并且数量与日俱增的虚假又瑰丽的情话,这句话的可信度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反正姚白个人认为是趋近于零的。

可是其他人偏偏将它奉为真理。或许是因为还没机会经历一场爱情败给现实的战役,又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念力过于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对于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全然不作计较。

总之,在这个问题上,遥白又表现出了一个怪胎的潜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容夫人打开雕花柜门,小心翼翼取出个锦盒,一向端庄恭谨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怅然,眉眼低垂情绪无法辨识,在开启锦盒的那一瞬才微微晃出几分光彩来。

盒里是三颗深褐色珠子,呈椭圆形,暗淡无光并不起眼。

望着它们,容夫人半晌方才开口“此物名为无端,因意而抽枝因情而生花。你们且收好它。”顿了顿,容夫人抬手抚抚发上流珞,又补了一句,用喟叹的语调“一生只此一颗,一生只得一人,千万珍惜。”

捧着那颗巧克力豆一般的种子,遥白头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先进性。用这么个魔豆样的种子就能轻而易举有理有据明确清晰的判定情事,那江湖上占主流地位的爱情纠缠血雨腥风即刻化为无形,真真是社会稳定合谐的必备设施。切…

觥玄大哥和轻蓝小弟俱是一脸紧张神色,将无端花种贴身收好,准备随身携带。只有遥白眼神飘乎着,漫不经心又颇有些不屑,随手把种子揣到袖里,全不在意的模样。

爱情?别折磨小爷了。还不如上几个绝世美男来的实在。当然,美女亦可。

容夫人便皱了眉,觉得有必人提点一下后辈“遥白,勿要轻慢。”

嗯嗯,遥白最烦容夫人这假道学,一边体贴入微一边往别人百汇穴上插绣花针,她怎么就那么顺手?

头顶着金光闪闪的小光圈,遥白同志扑闪着眼睛虚心受教又勤学好问“我倒觉得这是个危险物品。我的无端花因他而开,他却仍然是坚种一颗,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呢。您说呢?”

我爱的人他却不爱我,这是个永恒的话题。

这话一问出口,遥白立马就后悔了。因为容夫人猛抬头盯了他一眼,仿佛最柔软的伤口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狠狠刺痛了,刺的人眼里落了火。

容夫人一向从容娴雅,极少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耳边珠环颤动,眼神雪亮尖锐,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惊恐、不甘、慌乱又愤怒。

靠,踩到雷区了,假道学也是有真脾气的。遥白同志临危不惧,唯有报以纯洁傻笑,以示自己属于不知者无罪的范畴。

遥白确是无知。他不知道容夫的无端花就盛开在她与浴雪君大婚的夜里,也不知道浴雪君揣着颗巧克力豆般的花种入了云中氏所居的烟水浮城,再回来时,不但带回了个女人和鬓边华发,还有己然摇曳盛开的无端花。色作浅蓝蕊为金黄,风姿秀欣异香流盼。

我可以满怀希冀的等待一颗种子发芽,哪怕用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却不能在它为别人而盛开的花朵之前温柔轻笑,毫无芥蒂干净妥贴的样子。

这,与爱情有关,也与尊严有关。或许,还真的不如不知道的好。

遥白这人运势一向不旺,每做错事报应总是来的分外爽快。

清晨天刚透亮就有待从前来,说是容夫人唤三位公子到祈年殿去。

容夫人?遥白缩去锦被里手脚打结。怪不得做了一晚上被压在巨石之下碾来碾去险象环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恶梦,果然一早就有人打上门来。

其实遥白同志是多心了,心情不爽乱安罪名。他这梦与容夫人没半点关系,所谓的梦中巨石,完全就是轻蓝同志在他潜意识里的化身。至于碾来碾去的具体活动,倒是真实存在的。可怜的遥白,阿白。

不喜欢到祈年殿,那地方太肃穆不是遥白的风格。于是他在路上施展了拖时神功,一步三晃,恨不得把时间拉长至天荒地老。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轻蓝公子总是笑眯眯的,长发直披而下,绯红色发梢渲然欲滴,在冰天雪地里犹觉鲜艳,缓步走着,偶尔抬头与遥白闲聊几句,眉目清秀在清明的晨光之中极为柔和。

回忆一下还不甚久的前尘往事,遥白颇有些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慨,于是数次中途停下脚步去抚抚轻蓝长发,或是干脆环着人家肩伏下身去拥抱一下。淡薄而微凉的香气就仿佛某种透明介质,将轻蓝禁锢其中,把他与寒冷孤寂等一切带着负面情绪的词句隔离开来,唯剩温暖。

如此这般的行行止止,直接导致遥白错过了观摩作出某些决策的具体过程,所以他们一进殿,轻蓝就被拉去与觥玄站在一起,成了太湖君的入室弟子。这事儿在遥白看来,相当具有戏剧性。

不过呢,这场戏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那容夫人把自己叫来干嘛?她可不像会一时心血来潮的女人。有种凉嗖嗖寒惨惨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上来,遥白同志久经沙场久历考验的小宇宙第七感自动启动,预警不停。

头顶着朵小乌云,遥白当机立断返身向门边飘去,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唯恐一时不甚被异界惊雷劈到面门,那时再想挽回就不是儿戏了。

可惜,此道为他量身订做的天雷己经酝酿许久,瓜熟蒂落。

遥白刚摸到门边,只听殿内响起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微微沙哑,音调不高却甚为清晰“遥白乖徒儿,为师早己等的心痒难耐啦~~”

心痒?自己去挠挠,找我干嘛?遥白转回头去,看到了那双极美凤目,以及那一头潜伏着孔雀蓝色的魔昧长发,彻彻底底受了点惊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妖孽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怪不得那一巴掌他风度翩翩不置一词默默忍受了,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云中君同志,咱至于如此深仇大恨么?!

第二十二章

遥白对拜师就事儿没概念,但是从庄严肃穆的拜师仪式上自己师傅那赖散到筋骨移位的座姿来看,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这让他多多少少有点郁闷。

拜师自然是为了学艺,学艺自然是要跟在师傅身边。遥白扯了块桌布做包袱皮,杂杂拉拉的收拾行里。这一收拾才发现,自己还真是身无长物,无产阶级的根正苗红。

需要带走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是迤桑送他的玉柄银制小刀,烤肉专用厨具,体形小巧收在袖中即可;二是觥玄大哥送的护身符。其实就是玄石大殿里作照明用的夜明珠,本是淡青颜色,但到了遥白手里就变成了银色,光芒轻浮有如薄雾。

“干嘛用的?”遥白也不客气,拿在手里抛上抛下。

“凝神静气吧。”觥玄口气也不怎么肯定,反正他是偷拿的,具体功用无处咨询。

容夫人发现明珠遗失的时候,倒是吩咐众人掘地三尺的找了一阵子。未果,即不了了之。谁能想到英眉朗目高大英武的阳光少年觥玄同志就是那鸡鸣狗盗之徒?

“所以啊,人不可冒相。当有匪夷所思的事件发生时,我们就要向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去大胆设想,知道了吗?”遥白把空空的包袱皮扔去一旁,抓紧时间对轻蓝进行集中式人格养成教育。

紧紧扯着遥白的袍袖,轻蓝小公子昂着小脸契而不舍穷追猛打“为什么觥玄要送礼物给你?你回赠给他了吗?是不是定情信物?…”说到此处,轻蓝苍白着张小脸,渲然欲泣,连声音都黯了一黯“你们…你们是不是要私奔?…”

这哪儿跟哪儿呢?喔,他送颗破珠子给我,我就得以身相许,还不记名分的跟他私奔?难道我遥白公子就是个价位的?!!遥白平复了一下心情,理智提醒他这个时候应该惊悚一下。是哪,这么点个小屁孩儿就知道私奔这么深奥的词汇,谁教给他的呢?

见遥白一脸惊疑的沉吟不语,小屁孩儿轻蓝同志以为自己一语中的了,难过的立时泪如雨下。此小孩儿本就不懂得什么矜持,此时霸王脾气一发不可收拾,扑上去抱了遥白,恨不得用尽全身气力。

哟,这小孩儿哪来的邪劲?遥白被他一扑差点跌倒,趔趄之间颊边己被泪水沾湿,一片冰凉。怔忡一下,遥白连忙去哄,温言软语听起来倒比情话更绵软温柔。

这是怎么了?要知道,轻蓝他几乎从未哭过,就算是伤痕累累从琳夫人那里逃出来的时候,也不曾。

轻蓝会如此情绪泛滥,实际上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以轻蓝同志的性子,让他与遥白分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别说接受了,提一下都是罪大恶极!于是他理所当然强硬的拒绝了拜太湖君为师的提议。

于是浴雪君的贤内助容夫人找他谈话,使用了大量的官方语言,重点提了一下太湖君实乃本领高超德行兼备百里挑一的良师人选。总之,良机在前,不可错过。

切。轻蓝笑笑,不置可否,实际上早烦了。

他对容夫人印象不甚好,这个女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撇遥白几眼,眼波牵动间若有精光,一付动机不纯的样子。

谈话正冷场,觥玄进来了。皱着眉站在门边,开门见山的说“我要和遥白在一起!他晚上最是畏寒,我不放心。”说着从身后拎了只大袋子出来,里面俱是鸟羽兽皮,说是给遥白垫床,就算去天涯海角也不会冷啦!

没见过这么不思进取的!容夫人怒了,恨铁不成钢的抓了觥玄进内室肯谈,留下轻蓝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思考,所谓的天涯海角是泛指还是特指?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

遥白的师傅云中君同志个性超烂,煽风点火这点小事简直是信手捻来。他瘫在软榻上,眯起狭长凤眼,一付看好戏的样子“哎,觥玄确实也找过我了,要拜我为师。可是我只能收一个弟子呢…”此妖男蛇扭两下,与轻蓝商量“我还是收你作徒弟吧,让他们两个去拜太湖君为师,唉,就当成成全了那对苦命…”

什么鸳鸯?

喔?云中君兴致勃勃的从锦榻上坐起来,昂起头目光迷离,似是回味无穷“你是没见到他们化形时的样子,一个俊眉英目气宇轩昂,一个秋水为神丰玉为骨,交颈相拥,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哪…”

交颈相拥!!??

虽然轻蓝不承认,但是事实上,他当时的确是醋海翻涌了。并且在畅游醋海的中途,自发的不可抑制的前后联系触类旁通,对此事做了艺术上的加工。

此时的轻蓝公子尚且懵懂,只知道遥白是他唯一的所有,所有的凭依,却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定义。

此时的遥白更无知,以为这不过是孩子在幼年时期对亲人的依赖而己。

其实,他在这另一个世界获得的常识在这里并不适用。在这里,化形之后即是成人,尽管他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轻蓝蜷在遥白怀里,头枕在那人肩窝,在清明微凉的浅香之中沉沉睡去。脸庞上泪痕犹在。梦里有人用暖巾为他拭脸,并且亲吻他额头。

老爹浴雪君曾劝他“你天资奇高,应从名师。唯有自强,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嗯,遥白,我保护你,谁也抢不走。

第二十三章

暗夜沉沉,漫天白雪与黎黑夜幕一起覆盖了整个寒域,以一种无言的怅惘姿态,又仿佛带了点寒冷的追忆,让人站在雪地里唯觉萧索。

高天旷野之中,寂静迅速围拢,一些过往浮上来,一些声音响起来,清晰的在眼前突现,填满整个世界。原来有些事从不曾忘;有些美好在返身去望的时候,便像一种跋涉;有些坚定的以为,只是依附在岩石表面的无根草,瞬间便可枯萎。

提盏雪纱宫灯,容夫人缓缓行来,夜寒山深孤身一人。雪纱宫灯散发的清冷光辉在她周身四方投下一个边缘模糊的圆,如同一圈平淡的涟漪。这条路,她己走了多年。

清丽稚气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她在这条路上快步行过。路的尽头有殿祈年,那个少年带了淡淡笑意等她到来。

大婚的时候,厚衣重冠,她在这条路上缓缓而行,甜蜜而忐忑的。那个少年就站在她身旁,瞳里有温柔的光芒,并不耀眼却恒定平和,与地久天长无比接近。

在那之后许多个平淡无奇的晨昏,她默默行在这条路上,有时微笑有时面色平淡,心里填满一些细小而平凡的琐碎。那时便想,如此这般直到洪荒的尽头,也好。所谓幸福,就是一点点收集并珍藏的闪亮碎屑。

在浴雪君起程前去云中氏居地烟水浮城的时候,她在这条路上为他送行。反复叮咛互道珍重,她把自己夫君那颗坚似顽石的无端花种装于锦囊之中,亲手帮他佩在身侧。不是不失望的,她却深深垂下头去,挺直背脊。那个时候,她坚信,她可以等到。

她等到了吗?等到了。

浴雪君归来时,神色黯然面色灰败,早生的华发和支离破碎的目光,仿佛己是垂暮之年。他带了个红衣女人回来,立为侧妻,甚至都未曾与她支会一声。

这一切都比不过那朵蓝色无端花给她带来的冲击。那朵摇曳生姿的共在她眼里爆出强烈的白光,扑天盖地宛若洪流。

她无法自持,转身奔出苍惶的逃离,就在这条路上,泪流满面全身颤抖。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万事皆休。

这世上再没有比心死更庞大的失望,也没有什么比失望更让人彻骨奇寒,无法驱散无法回避,连忘记也不能。

现在夜深人静,站在这条路上遥遥望去,四下雪原茫茫长风直起,深远无际的黑暗之中,唯有祈年殿里燃着一盏青白孤灯,与容夫人手中的雪纱宫灯遥相呼应。微弱而孤独,寒冷而沉重,一如灯下那人的身影。

她知道,那个人,她的夫君,定然又是彻夜未眠。他就那样跪坐在大殿中央,身伴一盏青灯,殿里沉沉的黑暗宛如伺机在侧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他吞噬。

双目空洞,他却是淡然自守的姿态。他在想什么?又是什么在他体内旺盛生长,汲取他所有精力又给他力量让他得己维持了这一种等待的姿态?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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