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许谅虽然内向得有些过分，可成绩一直不错，加上人长得也算清秀，动作慢了慢了点，却从来没耽误过别人，也没导致什么让人不快的结果。有时候拜托他做事还会挺爽快的答应，所以他在班里也没怎么被孤立。

当然，他也没什么好朋友就是了，所以他跟名震全校的王希愿的关系一开始真让大部分人掉眼镜。

答不上来的许谅讷讷地想了半天，然后说：“那，那我问问？”

结果他还真的记住了这件事，第二天王希愿跑过来问补习的事情时，他慢慢地开口说：“有人让我问你跟赵雅是不是在交往？”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没做错事，许谅真的会被王希愿的表情给吓得道歉。

“干嘛，找你问我？！谁这么没种！”他冷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许谅前座听见，对方立刻缩起了脖子，连眼角都不敢往这边瞟。

“不是没种，”许谅也不着急，慢慢地解释，“毕竟找你问，你肯定会像现在这样挑衅人家。怎么可能会得到正确答案？再说，如果是女孩子想知道的呢？”

感情他许谅完全置身事外啊！王希愿怒得竖起了眉毛。

许谅见他这副表情，眉毛又塌成了八字。“反正答案也就一两个字，万一是真的，也好给赵雅一个交代对不对？老跟人家纠缠不清，不太好……”早恋的危害老师讲过万千遍，他许谅不是傻乎乎的好学生，自然不会用这个无聊的道理压王希愿。可人家女生的清白很重要，尤其是不乏追求者的时候。

“……那你帮不帮我补习？”他没回答他的问题。

许谅点头。毕竟这么多年同学，王希愿又总是给自己带好吃的。

王希愿得到他的回答，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时没得到的答案，许谅第二天就从别人嘴里得到了。王希愿公开与赵雅分手，那些暧昧原来是真有其事，可还没等大家嫉妒，这事就变成了过去式。

王希愿没跟许谅做任何解释，许谅也没去追问，放学后在许谅家补习功课，才是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

如今已经是高二下学期，王希愿自从自己的数理化统统拿了赤字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从来不喜欢当个草包王子，更不喜欢当个一辈子只能仰仗父母权势的小白脸。

几乎是想到补习的同时，他想到了许谅这个名字。即使分开快两年，他依旧很怀念初三的那段时光。纯粹的学习，纯粹的生活，那个慢性子的家伙将自己所有纠结成一团的东西全部给梳理得清清爽爽。那张看起来有点呆的外表下，是极其聪明的心。

如今背着自己上校医室的人不是许谅了，可他还是很想念那个不怎么结实的肩膀。

许谅到底算什么？关系不亲密，却从来没有疏离。

他不知道，可他就是去找他了。许谅很爽快地答应让自己放学后跟他去家里复习。

放学后，王希愿就在他的房间里一边做题目，一边听他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做饭。

等许谅吃完饭的时候，王希愿就写好题目了。

王希愿家里是有人等他吃饭的，所以他从来不留下来吃饭。再说许谅的饭量特别大，王希愿怕自己再弄得许谅半夜啃手指，从来不肯分食一口。

吃完饭的许谅翻看他的答案，一点点地挑出错处，然后一边说出复习方法一边在旁边画关系图。王希愿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关系图，就像许谅这个人一样，干净得很，简单得很。只要弄懂了，再静下心来多做些题，他很快就能上一个台阶。

夏天渐渐来临，许谅家里只有一台风扇，热的时候许谅只会把它对向做题的王希愿，而自己则是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背心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乎。

王希愿看他额头上跟水一样的汗，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就将他径直朝自己家拽，完全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哼，有空调有专人做饭有冰淇淋的房间难道不比他家好？！

王希愿的妈妈原来是某单位的财务，如今是全职家庭主妇。做母亲的当然乐意自己儿子积极向上，一听许谅的丰功伟绩，立刻把这个慢性子又大胃口的少年伺候得极为周到。

许谅的脸上罕见的染上了红晕。

王希愿看到了，笑嘻嘻地掐他的脸蛋，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得意。

两个月时间里，他只见过许谅父母两次。即使这么多年了，他们依旧无法长期在家照顾儿子，不过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两鬓就已经发白。他突然明白许谅以前啃馒头的含义，后来有次全市作文比赛，他写了个《馒头》，竟打误撞地拿了个三等奖。

他没敢让许谅看作文，尽管里面人物的原型已经基本不像他了。看过文章的大人们摸着王希愿的脑袋说这孩子真长大了，没看过文章的许谅说王希愿你居然还有特长呢。

后面这句话把王希愿气得够呛，后来天天在许谅面前强调自己还有很多特长，很多！

在许谅的帮助下，王希愿高二结束时的期末考成绩一下上升到了全年级两百多名。

这可是离重点大学触手可及的名次。

拿到成绩单的王家人把许谅“拐”带到最好的饭店，什么鲍汁辽参，木瓜炖鱼翅，鱼胶浓汤，哎哟，许谅吃得小心翼翼的，差点就把碗底都给舔干净了，结果不小心听到账单数字的时候，还是一阵眩晕地差点掉了汤匙。

八字眉皱成川字眉，看他吃得这么难过的模样，王希愿再三保证下次不来这种烧钱的地方了，然后在心里暗想：下次账单坚决不让许谅看到。

接着王家人嘻嘻哈哈地把许谅送了回家。

王希愿睡觉前突发奇想地给许谅家打了个电话，结果听到他在吃东西的声音，不禁一愣：还没吃饱？

……饭店的东西饱不了肚子，啊，跟你请客好不好吃无关，今天吃得很好，真的。许谅知道自己说错话，语气稍稍变快了些。

王希愿心想，啧，下次不带父母了，就他俩，去CBD里那家最好的新疆菜馆，全点最厚实的菜，肉多菜多的那种，绝不能再让许老师饿着了。

完全没发现对方想法的许谅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听他说着他们班上的趣事，直到吃完了，王希愿大概对他吃多少面有数了，才挂上电话。

啧，许谅这个大胃王，居然又吃了至少半挂面！

第 30 章

高三的时候，许谅基本还是按照原来的步调复习着，没加快也没放慢，可成绩就是一直保持在令王希愿望其项背的位子。

王希愿不甘心，他怎么也不肯承认这个慢吞吞的家伙竟然比自己聪明那么多，他以前总觉得如果自己肯努力，要跟许谅持平也不是不可能。

可一晃，努力了半年，许谅跟个泰山一样稳坐年级前十的宝座从未动摇，王希愿往上爬的速度还是慢得像个蜗牛。

被人强迫着分析原因的许谅一脸“这有什么好问的”表情：“那是当然的，你现在是在两百到一百名之间，这里竞争激烈得很呐！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比较聪明比较努力。”

最后一句话简直跟天雷一样把王希愿同学打击得几近暴走。

他复习的时间又加长了，课余时间就在那里研究如何“头悬梁锥刺骨”，发奋得连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大跌眼镜。

结果头悬梁的时间太久，锥刺骨的劲头太猛，一不小心就过了头，某天跟许谅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身子一晃，就跟个睡美人一样倒在了许王子的怀里。

醒来的时候本想多睡一会，可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才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一片雪白和点滴瓶、许谅。

坐在他床边许谅正在看书，专注得根本没注意他已经醒来。

房间里似乎没有别的病人，静得只听见翻书的声音，点滴瓶被轻轻摇晃而碰撞到铁架的声音，还有自己安稳的呼吸声。

王希愿盯着天花板，只觉得眼睛有些花，头还是有点晕。他不想起来，只有他们两个的房间安静得像是把他们剥离开了那个充满竞争压力和喧嚣的世界。

他奇怪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厌世症，竟然一点都不想踏出这个房间。

窗外有一片银杏林，全黄了，叶子掉了大半。房间里有个黑色的脑袋，发丝被深秋的夕阳晒得微微泛着金色。

心脏跳得更快了，却不是生病的那种感觉。

他突然发现，原来静下来后，这几年酝酿的东西似乎才会被自己在角落里发现。可到底哪些都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他只觉得里面有很好很好的东西，就像今天傍晚这片光景一样，很柔和很安静很……幸福。

可惜这个幸福没持续太久。王家人跟丧子似的冲进病房，又是哭又是担心，甚至连王希愿奶奶都跑过来了，拽着孙子的手两眼含泪地说“你看都瘦了”……

王希愿嘴角抽筋。太久没打篮球，自己明明都胖了。

站在一旁的许谅看着这一幕，微微笑着，远远地跟王希愿点头示意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王希愿想爬起来，叫住他，可身子像被抽了筋一般动弹不得。

房间又喧闹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掉下来了。

用脑过度。这个词在王希愿本人听来有些可笑。兴许是大脑之前荒废太久如今高速运转的时间过久的缘故，竟然不负重荷以至于倒在许谅面前。

王家人摸着孩子的脑袋说，别太勉强，能上重点就是我们家的骄傲了。

这话听得王希愿青筋蹦起。什么叫勉强？班上那些比自己勤奋了一倍不止的人难道就不勉强了？可恶，总给自己最舒服的可以撒娇的沃土，以至于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再不去追赶……那个慢腾腾，却总是专注走着自己路的少年就会遥远到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医生那里要了一大堆营养品，咬着ATP片喝着三勒浆吃着炖猪脑的王希愿同学很快又杀回了战场。

越是到了后期，复习的方式越是自由。王希愿每天非要等着许谅一起放学，没别的想法，就是为了在放学的路上听许老师一点点地口述自己今天的收获。

一些他没注意到的细节，一些他根本就没想到的捷径，都会从对方慢条斯理的腔调中飘出来，就像佛教徒听课，有种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这时候王希愿就会手舞足蹈地庆贺自己又弄懂了一些。

那场景，就像骑着白马的唐僧絮絮叨叨地跟猴儿讲经一般，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这样的日子几乎没有太大改变，眨眼间就到了高考。

然后过了高考。

然后王希愿每天坐在电脑前呆呆地发愣。直到可以查分那天，他才想起要去找他的“唐僧”。结果去到那里，就看到许谅正在盯着院子里的一小块菜地发愣。

“刚结的丝瓜又被偷了！”王希愿第一次看到许谅这么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就是他第一次惹怒许谅的时候，看到的也不过是他爆发的模样。

王希愿笑嘻嘻地搂过他，说：“今天我请你吃饭嘛，不亏。”

许谅撇他一眼：“无功不受禄。”

他不食嗟来之食的习性已久，王希愿早有对付的方法，改口说：“我不敢查分，你帮我查吧，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等分。”

许谅抿着嘴，不是很情愿。他吃过王希愿太多的饭，有些手软，也有些心虚了。

“拜托了，我真的很怕。”王希愿是什么人啊，那装模作样的事情他最拿手了，装可怜是他必备生存秘籍之一，许谅能不上当么？

他们是理科，理科分数在中午十二点以后才能开始查分。王希愿挑了家比较家常的川菜馆，点了分量十足的饭菜后，才把手机递给他：“我的考号在这里……”

许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接手机。“王希愿，你怕什么？”

“哎？”正在喝茶的人一愣。

“你才不会怕这些事。”许谅说完，眉角微微扬起，似乎看透了什么。

王希愿第一次在他面前红透了脸。

他跟许谅认识了多久？十二年？不，正确的说，真正认识的是八年。他尚且没看透许谅这个奇怪的慢性子，许谅这个从来只专注自己的人怎么会看透他？

他居然了解他！

一直以为许谅从来没有自己重视他那样重视自己。结果，原来并不是这样。

那个慢性子的少年，其实是很聪明的。王希愿后来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不禁低笑。自己怎么老是被他的外表给唬住了呢？王希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猴儿，许谅再慢性子，到底还是那个念着紧箍咒的唐僧。

也许这个关系从一开始就这么定了的。只不过，后来慢慢地，被两人更加明确地定下来而已。

“……我，能不怕么。”他还是把手机放到对面，“我又不是老虎，更不是妖怪。”

虎皮辣椒上来了，泡椒木耳上来了，辣子鸡丁上来了，沸腾鱼上来了……

许谅这才打开手机，慢慢地按下号码。王希愿埋头苦吃，虽然辣得胃都翻腾了，还是没说话。

许谅挂了电话后，又查自己的。

王希愿觉得这川菜真是穿肠菜啊，辣得人连心跳都忘了。

对方跟老板要了纸和笔，然后慢慢地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王希愿抬眼，就看到了写了他名字和自己名字的分数。

一瞬间他笑得嘴巴都要裂开了——虽然辣椒已经让他的嘴唇肿得完全失去了美观。

他觉得心跳又找回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看到幸福的心跳加速。

第 31 章

“许谅，你要去哪里？”

“哎？……去，去北京科技大学吧。”

“科技大学？！你要读什么？”

“也许是自动化吧。”这年头不都流行这些据说好就业的专业么？

王希愿眼珠子一转，心想，北京……啧，北京的大学有好有坏，自己的分数绝对能过去。

于是大笔一挥，第一志愿就填了北京的大学。

交完志愿的那段日子，王希愿每天跟各种各样的朋友告别，聚餐，唱K，打球，王家人虽然不想影响儿子的心情，可多少有些担忧，不远万里托了北京的一些老朋友的关系，去打听那边的录取情况。

过几天那边就传回消息说，王家小子的分数要录取是绝对没问题的。一家人喜笑颜开，连谢师宴、升学宴都提前定好了位子，就等录取通知下来了。

喧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王希愿都没来得及去找许谅庆祝。早已知道对方会与自己在同一个城市继续读书，这种放心让他几乎没回头去看那个从来很安静的人。

所以当王希愿跟许谅的通知书同时寄到学校的时候，提早一步到学校的王希愿才会如同被人当头棒喝，呆了好久好久。

许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王希愿第一次挥起了拳头，揍向那张愕然的脸。

老师们的诧异与呵斥声都不重要，围观同学们的议论声也不重要，因为自己心脏比拳头还要痛，因为眼前摔倒在地上的少年拿着的那张录取通知书，明明是另一所学校，另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城市。

眼前升起一片雾气，王希愿觉得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就遇上了许谅这个专门治自己的人。那些什么骄傲，什么自信，遇上这个人后，就全都是白费的。

他根本不在乎你的骄傲根本不在乎你的自信，他的世界就是他自己。

根本没有自己插足的任何余地！

看着许谅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已经红肿的脸，嘴角甚至还出现了血丝，可王希愿只想再补上一拳。他憋啊！喉咙里有一股绝望和悲伤眼看就要冲出来了，却没法喊出任何一句能发泄的话，喊不出来就只能往眼眶里冒，逼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可他是王希愿，骄傲的王希愿是不能掉眼泪的，知道吗！

“你……骗我。”本以为能愤怒地喊出来的话，却像是在哀怨，还带了明显的哭音。

许谅盯着他，没有被揍的愤怒，眼里只有歉意和不解：“我没骗你。后来我妈在我填志愿的那天晚上跟我长谈了一宿，我是临时改的。后来忘了跟你说，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