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笔见小娥竟然拿了小叶子的牌位,便是割了自己心肝一般,虽然,虽然那个人其实活着……可,可──
他头痛下并使不出力,但毕竟是男子,力气比小娥大得多,立时便将牌位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叫道:“你们走,我不会呆这儿,我会走的
,我会走的!”
走。
离开小叶子。
他头痛下并使不出力,但毕竟是男子,力气比小娥大得多,立时便将牌位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叫道:“你们走,我不会呆这儿,我会走的
,我会走的!”
走。
离开小叶子。
喊出这句话,小笔胸口顿时灼痛,炸开似的──要离开小叶子,要离开,脑里嗡嗡作响,又痛得翻搅开来,他还留了丝清明,极力忍住脱口
而出的尖叫,只反复说:“我会走,我走、走……”
暗处的方志见状,便要现身,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公子,这府上的夫人与他无干。
不过,还没及他有动作,郭氏抿住唇,转身离去,她生性温和,并未逼迫过别人,虽对这奉笔甚为鄙薄,但见他这般痛苦,也生出些不忍。
谁知,她刚出卧房,便差点撞上门口立着的人,竟是时承运!
她微张了嘴,诺诺叫了声:“夫君──”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踏步进了卧房,默默走到炕边,他的小笔还在反复地说:“要走,走……”眼睛虽然张着,却不知看往何处。
疼得很呢,脸色都白了,浑身都是汗。
他伸出手,手有些颤,整个将他抱住,死命地抱住。
想开口,哪怕叫他一声,安慰他,哄他,可是却堵在喉咙口。
怀里的人还在疼,拼命掐着他的胳膊,他狠狠咬住牙,瞥了眼仍呆立在门口的郭氏主仆,声音却格外平淡:“离开。别再到这里。”
郭氏还想说什么,暗处的方志鬼魅般现身,伸手向外:“夫人请。”
郭氏看到突然出现的方志,吓了一跳,往后退出一步,她一向听夫君的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院。
方志识趣地关上房门。
男人死力地抱住怀里的人,却并不能减弱他的疼痛。
怎么办?
他找到他发白微颤的唇,吻上去。
只是半天,便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要让他醒来,浑浑噩噩的却很开心啊。他悔了,明明知道他在看着,为何去抱枫儿?
他知道自己自私,他想小笔记起一切,能分担些,能和他一起。
很混蛋。
小笔被吻得透不过气,好不容易唇分,却不安地扭动,喃喃道:“小叶……走。走。”
从未被他拒绝,男人猛地将他压在炕上,在他耳边嘶声道:“不许,你不能走。别走。”他抹去他额上的冷汗,又轻声道,“咱们喝药酒,
嗯?喝了就好了。”
“焦大哥……药酒……”
“对。”他打定主意,让他忘了罢,忘了罢,自己便做个鬼,伴着他。
“叫出声,会好些,嗯?”
小笔却没像过去发作那般尖叫,他痛得有些迷糊,可是被男人抱着,似乎好些。痛得没什么力气,说不出话,明明知道压着自己的不再是过
去的小叶子,是那个娶了宰相老婆的大官,可是好象没差,蓦地,他眼睛一酸,泪涌出来。
男人见他掉泪,心里酸涩无比,凑过去舔掉不断流出的泪水:“我抱着你,会好的。小笔。”
小时候,小笔被管家责罚打屁股,也疼得厉害,只要他抱着,就会好。
他再用力抱着,将他揉到自己怀里。
小笔脸煞白,那种脑里翻搅似的疼痛真是要命,疼得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去撞墙,可是他还是能感到眼角湿润的触感。是小叶
子。
眼泪很咸呢。
他想和小叶子说。
他不是故意要痛。他真的要离开。
男人忍不住要想,他的小笔可能受过的罪。
他听说过,他的岳丈,宰辅郭廷臣暗地里有一处销魂窝,豢养着大批美貌少男少女,有着各种用处,京中大量官员都曾光顾,赞不绝口。
他用额头抵住小笔的额头,轻道:“我会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男人下了决定,从前不知道郭廷臣也曾参上一腿,如今,只希望为时未晚。
他紧紧抱住小笔,小笔,你忘了吧。
我一个人担着。
将那具薄薄的疼到骨髓的躯体压在炕上,一遍遍吻他的额头、脸颊……他不能让他走,绝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这时,方里终于将何太医请到。
男人并未起身,只搂了小笔坐起,何太医进屋,见到拥在一起的两人,仍是一惊,却也不说话,直接搭上小笔的手腕把脉。
良久,她眉头微蹙,似是遇上难题不能决断。
时承运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一双眸子沉得见不到底,他淡淡开口:“给他服我给你的药。”
何不常柳眉一挑,问:“他想起来了?”
男人抿唇。
“该不会,他之前服了药物受过损伤,很多事情怕是再难回想。”何不常瞧着时侍郎怀中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小笔,轻叹声,“不能再服
药了,饮鸩止渴,会毁了的。”
男人紧咬牙关,竟无法挽回么?只一昼夜啊,为何自己会这般一而再再二三伤他,让他……
“何太医,你想个法子。”让他忘了过往。
小笔埋在男人的怀里,模模糊糊听着对话,却恍然回到以往的某段日子,似乎也有相类的场景,他们给他吃药,他不吃,他们还灌,他不要
忘记小叶子,不要!
死也不要!
他大叫起来,声音尖利至极:“不要,不要吃药!”手也狂乱地舞起来。
一巴掌打在男人的脸上。再一巴掌……
男人却任他打,脸上都被抓了几道红印,他仍轻轻给他擦汗,声音轻柔:“小笔,给你喝焦大哥的药酒,头就不痛了。”
小笔似是听了进去,稍稍平息。
时承运看向何不常,别让他痛,别让他痛,隐忍却透着丝狂乱和狠厉。
何不常站起默想,这孩子实是心中郁结外加服用药物,若让他止痛,只是救了眼前,长远来讲却是害了他;可不止痛,会否痛死?
受了什么苦,到这境地?
她回过头看向时承运,刚想开口,男人却摆了摆手。
他其实知道,这是他的错,只能由他承担,垂首抚摩小笔的面颊,悄悄弯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一旁的何不常看得一呆,从不曾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哪怕那笑容中含着惨淡。
男人再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何太医出去。
何不常只得出门,只临走才说了句:“若实在熬不过去,这里有一颗羽灵丹。”
房门被关上,小笔间断的声音响起:“药……酒,药酒……”
男人将他抱紧,小笔,不能服那药,我陪你,我陪你。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是两人此生最难熬受的。
疼痛是此前岁月给小笔打下的烙印,他又对焦应的药酒有了依赖,此刻熬受更是不易。
可痛极尖叫时,却有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在最难抵受的时刻,总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知道,是小叶子,小叶子……
不知多久,他似乎不那么疼,才听清男人喃喃的耳语,却是一桩桩年少时的趣事、情事。
说得绘形绘色,历历在目。小叶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能说故事了啊?
都是真的呢,他什么都没忘记。
他的小叶子。
呵呵,小叶子还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要熬过去,以后过好日子,好好过。
第十五章
小笔出了一身身冷汗,身上衣物尽皆湿透,男人替他换上干衣。
他在这炕上,抱着他,不断亲他,跟他讲话,直到他倦极昏睡,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又亮。
很累,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头也有些晕,却无半点睡意。
翻下床,默默站着,盯着炕上的人,没有丝毫表情。
这是时叶的小笔,发誓会珍惜一辈子的小笔,永远在一起的小笔。
可是,七年前他离开京城,他便失踪。
不是跟着兄嫂走掉,不是不学无术卖身苟活。
是在郭家的销魂窝,或许是更糟糕的地方,然后被弃于峭山关荒庙,落得一身病痛,失魂落魄,客栈卖身。
他仍然没表情,只是双手紧握成拳。
他的小笔,睡着的模样跟少年时一无二致呢。可其实,这多年却被人……
无力。他无法挽回。
他无法再看下去,气窒在胸臆。
不愿去想,可看到他痛,他皱眉,听他低吟,尖叫,他不得不去想他遭过什么难。不得不去想过去对郭家那处神秘销魂窝的听闻。
他的小笔受过这些么?
他转身踏出卧房,直出小院,拼命呼吸。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动过他的每个人都不能留在这世上。他双眼赤红。
可,可杀了那些人以后呢?他的小笔,还是这般痛。
他已无法改变这一切。他可以做到很多,他有把握可以操天下人生杀大权,可以改变这个朝野的命运,可有用么?
最想保住的……小笔。胸中剧痛。
是他的错。
他不该那么肯定,七年前的自己竟然以为能够保有时奉笔,明知会遭到反对,却毫不妥协,针锋相对。
难道没有半点想要发泄自己多年被弃家门的怒气?
只要少一点,小笔便不会落到这样。
若他真够胆气,他可以拋却所有,他就不该入京。入京后,他可以追寻,可是,他没有。
他把小笔当作他必经的磨练,他娶妻生子,他风淡云清修炼涵养。
这么多年,多少天,每一天他都可以去找他,他可以的。
那小笔不会不认他,不会把他当作鬼魂。
小笔守着自己,守着自己的墓,自己的灵位,这个家伙从来没有放弃。可自己负了他。
永远在一起,他时叶食言。
最该死的不就是自己么?
男人泪流满面。
监斩时家全族时也未流过一滴泪。
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但是时光回去,他时叶就可以做对吗?
远处树荫中,方里反复擦了好多次眼睛,才确认那浑身微颤的是他的主子。
不过再不敢多看,看到不该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挖了眼珠子,或是卡嚓灭口哦!不过,咦,那个老头怎么又来了。
他出声提醒:“主子!”
时承运凝神,却也没去擦脸上的泪,淡淡瞥向小径深处,原来又是时成。
时成眸子依然浑浊,离他数丈便站住:“少爷从来没哭过啊……”声音微颤。
男人突地笑开来,笑容竟是温和无比,他举袖抹去脸上泪迹,对着怔怔发呆的时成道:“小笔都回来了,好似做了个梦。”
时成脸颊抽搐:“少爷你别忘了我们……”那宽厚温煦的笑容是当年与世无争的时叶少爷的,不该出现在如今的时侍郎脸上啊!
男人看他,仿似看着只蚂蚁,淡淡发话:“时成,你一心为主,但你知道奉笔是不能动的。”
“是我留住他性命,他太任性,会毁了少爷。”
“是吗?”男人这日破例太多,又是一笑,“他在那里呆了多久?”
“你知道了?”佝偻着的腰蓦地一挺。
“你真不该留他性命。”男人声音阴森无比,心却是一缩,果然,果然如他所料。
时成似早料到有今日,头也昂起来:“那日,我真要杀了他,老奴生死早不放在心上,这条命本就是时家的,少爷要拿便拿去,也是奉笔命
不该绝,竟能逃出那个隐秘所在。”
时承运敛了笑,此刻,这人留着还有些用处,毕竟对时家没有比他再忠诚的人,留他几日。
他一挥手,树上方里跳下,一指点倒老管家。
时成僵在地上,却仍暗哑笑道:“少爷,当日你也够狠,老奴以为你会去寻奉笔呢,亏那孩子死挺着不认命,其实他是个好孩子呢。”
时承运半掩眼帘,淡淡回声:“你说得对,说得对。”说完便又进了小院,只背影透着股萧索绝望。
重又回到卧房的男人平复了很多,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躺回小笔身边,心里不再筹思谋算,只留下淡淡的不绝如缕的痛楚,静静地看着身边仍是惨白着的脸。
这样,过去了很久,他连姿势都没变,直到小笔低低呻吟了一声,缓缓张开双眼。
还疼么?
男人很想知道,却没问,只是定定地看向那双杏眼,可能还是很累,眼皮有点厚,耷拉着,却显得格外憨气。
不是很疼,小笔顿时松口气,每次都要老命,这回没喝酒呢,每次喝了焦大哥的药酒,醒过来都会觉得迷迷糊糊,记得的事情又会忘掉很多
。
不过,是小叶子陪着自己。
不,是当了大官,娶了老婆,有儿有女,还想养着自己的大官时侍郎。
他看到了身边的男人,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小笔却似知道他怎么想的,轻轻说了句:“不痛了。”
男人抿唇,一把将他抱到怀里。
小笔想哭,小叶子真的没死,热乎乎地抱着自己,可是,心里就是像长了根刺,怎么也拔不掉。
“我要回岭南。”闷闷地说,带了点儿哭音。
男人猛地用力将他掐到怀里,始终沉默。
“你,不能不讲道理……”小笔对那个大官还是有些害怕,可是对小叶子却是肆无忌惮的,“你、你有老婆了。”
男人稍稍将他推离,捧住他脸,过了好一会儿,却只是轻喃了声:“小笔……”便又将他拥到怀里。
小笔不知再该说点什么。
只是熟悉的气息重又环绕自己,心里是踏实了不少。
“我有些事不记得了,不过我也不好,你娶了老婆,我也、我也有很多姘头的。”
男人抱住他的手握成拳,其实他没什么资格留他,全是他的错。
“可我……我都跟小叶子说好的,我不要呆在这里,我回岭南……”
话再没能说下去,他被男人堵住了嘴。
急切的甚至是绝望的亲吻。
席卷一切的吻,唇刚分,男人将小笔抵在炕上,脸对着脸,眼对着眼,他想解释,却说不出来,只是他一再的错而已,他咬牙,紧紧握住小
笔的手腕。
“小笔,我是小叶子,你陪我,同我一起,小叶子要你同他在一起。”
小笔看着那双眼,自己的情人的眼,可却又含着陌生,是小叶子……
时叶,时承运,时侍郎……还是他的小叶子?
以后陪他一起,做他的娈宠,养在这小院子里?
他鼻头一酸,只觉得心头窒闷,委屈,又有着些空茫……可是,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奉笔了啊。
“我,我想回家……”
房间里仍是灰暗,可时承运清楚地看到身下的人那双杏眼里漾起水雾,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
男人也记得,年少时憧憬的家园,有他,有小笔,还有些小厮,他做生意挣钱,小笔做小地主。
可,怎么可能回到那时候,他硬生生压住心口涌上来的悲恸,还是去亲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红红的鼻子,吻他的唇瓣,吻他的颈项,要